第二章 蕭百川
“殺手?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輕一些,還沒滿二十吧?”
蕭百川抖了抖衣袖,雙手自然下垂,肩膀有些下塌,灰白的濕發(fā)隨意的披散在肩上,全身都處于一種放松的的狀態(tài)。
可李懷安知道,這才是真正高手的姿態(tài),他們能在驚雷之間暴起殺人,也懂得如何在與人爭斗時節(jié)約下每一分氣力,然后一點點轉(zhuǎn)化為自己的優(yōu)勢,若爭斗雙方最后都筋疲力盡時,他們就會用暗自積蓄的力量,遞出最后一劍!
“這么說你是來殺我的了,是誰雇傭的你?”蕭百川問道。
“前輩客氣了,以前輩的身手,在發(fā)現(xiàn)晚輩的情況下,正面殺你,不比登天容易?!崩顟寻舱f道。
即使現(xiàn)在站在李懷安面前的是“天下第一”人,他卻依然表現(xiàn)得很從容,言辭語氣也仿佛在與老友閑談般。
“至于是誰雇傭我的嘛,國有國法,行有行規(guī),我卻不能告訴前輩。不過前輩一生樹敵茫茫多,倒可以自己猜一下?!?p> 蕭百川聽后點點頭,然后又問道“:那你是壞人,還是好人?”
李懷安愣住了,他沒想到蕭百川會有此問。
好人?壞人?
老人問這話時黑白分明的眼神,讓李懷安想起了,他常去買酒的酒館老板那話癆的小兒子,每次李懷安去喝酒,那小子就會蹭到他桌子上,撐著腦袋,一臉天真的看著他。
客官,你喝這酒是什么味兒???
悄悄告訴你,我爹不讓我喝酒,但我背著他偷喝了好幾回酒了,酒不好喝,好辣的。連我爹那壇藏在我家院子桂樹下的酒,我也偷偷的挖出來嘗過一會,更辣哩!
客官,你為什么愛喝酒???
好人?壞人?這事兒就和為什么愛喝酒一樣,并不是因為開心或者不開心就喝酒,同樣,人也不是非惡即善的。
“如果你是來殺我的,那你就是壞人?!笔挵俅ㄕf的斬釘截鐵,仿佛這是什么公認的道理。
“但前段日子來城里避難的那群北民,這幾日有米果腹,有水解渴,傳聞是有個救苦救難的神仙,給了他們一大把錢后便消失了。”
“再結(jié)合前兩日,那幾個在街上故意與我擦肩的難民,想一想就知道那神仙是誰了?!笔挵俅ɡ^續(xù)說道。
“所以,你應該是個好人。這也是為什么你還能站在這里,聽我說話的原因?!?p> 我是個好人?李懷安自嘲的笑了笑。
自出生起到現(xiàn)在,有人說他冷血殘忍,有人說他愛多管閑事,有人說他欺師滅祖,也有人說他大逆不道,可從來沒有一人說他是個好人。
“前輩僅憑這一點便判斷晚輩是個好人,會不會太武斷了一些?”
“而且,在晚輩看來,這世人從來都沒有好壞之分,只是利益不同罷了。”李懷安說道。
“本來我也不確定,但我看見你的時候就確定了?!笔挵俅ㄕf道。
“前輩還會看相?”
“不,因為我殺的人夠多,而且全是無惡不作的大惡人,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傳出去都能嚇得小兒啼哭。我見過真正的惡人,我知道他們是什么樣子的,我看一個人的眼睛,便能斷人善惡,所以我能確定你和他們不一樣?!?p> 聽了老人的話,李懷安感到十分驚訝,但他卻不懷疑這話可信度,因為李懷安見過的人也很多,尤其是奇怪的人。所以,一些話的真假他也能分辨。
“那晚輩就當做夸獎收下了。”李懷安笑道。
“我可以不追究你為何要來殺我。”
蕭百川語氣忽然一變,聲音低沉且急促“:但你看了那本日歷,里面寫著什么???”
忽然之間,那如潮水般令人窒息的殺氣鋪天蓋地的向李懷安襲來,仿佛危險的野獸鎖定獵物時發(fā)出興奮的嘶吼,饒是以他的定力也不禁感覺一陣腿軟。
“日歷寫著什么,前輩豈會不知?若是前輩想知道后面的內(nèi)容,晚輩告訴你也無妨??汕拜?,確定想聽嗎?”李懷安反問道。
蕭百川死死的盯著李懷安,但從李懷安的語氣和表情,他看不出任何東西。
“你很聰明?!笔挵俅洫劦馈?p> “在生死面前,是個人都會變聰明一點?!?p> 李懷安感覺脊背一陣發(fā)涼,如果剛才他流露出任何一絲能讓蕭百川猜出日歷內(nèi)容的信息,不論是好是壞,這兒他可能就是一個死人了。
“前輩相信那日歷是真的嗎?”李懷安問道。
“若是假的,我何苦隨身攜帶,若是真的,我早燒了它了?!笔挵俅ㄕf道。
“事實是,我不信,可它又逼著我信。迄今為止,它上面說的每一件事都靈驗了。所以我不得不帶著它?!?p> “晚輩能問一下是誰將這本日歷給你的嗎?”
“天機老人?!?p> 難怪了,若是那位的話這件事就不奇怪了。
“那為何前輩不一次將日歷翻看完呢?”李懷安說道。
“若給你個機會,讓你能看一眼自己的未來,你敢看嗎?”蕭百川反問道。
“不敢?!崩顟寻渤了剂艘粫?,回答道“:可你也說了,它不一定是真的?!?p> “那萬一是真的呢?萬一他是真的,又怎么辦?”蕭百川又問。
這一次李懷安沒有再回答,因為他想起一件事。
蕭百川大概是五年前從江湖上消失匿跡的,這五年他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般,而剛才看日歷撕扯的痕跡,大概也差不多五年的時間。
而就在五年前,揚州的江城里發(fā)生了一件詭異的慘案,江城內(nèi)有一戶人家,平日里孤兒寡母靠著經(jīng)營的一家包子鋪,日子過得還不錯。
可忽然有一日早上,那天包子格外的香,熟客們只道是婦人今日舍得放料,然后又奇怪道,婦人的小兒子為何今日不見蹤影,往日里可是婦人趕都趕不走的小尾巴呀。
只見那婦人詭異的一笑,然后指了指眾人手中的包子說,不是在那兒嗎?
眾人看著婦人感覺不對勁,可還來不及反應,婦人便掀開了蒸籠,拼命的往嘴里塞包子,等到眾人將她拉開時,臉已經(jīng)憋成了紫青色,沒救了。
后來,一個路過的老道士掐指一算,說道,是這家在外的男人,作孽太多,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亡魂,現(xiàn)在來找他家人報仇哩。
還說,這娘倆的魂魄也沒入的了地府,現(xiàn)在正被那群亡魂抓著呢。
眾人忙問,那老神仙,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解救這對母子呢?
老道士扶著山羊胡,嘆道,難啊,這群亡魂,生前哪個不是窮兇極惡之輩,這死了更是化為厲鬼,連閻王派來捉魂的小鬼,也奈何他們不得。
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都有一線生機??山忖忂€須系鈴人,能不能救得了這對母子,還得看那個在外的男人才行。
眾人聽到這兒,便開始唉聲嘆氣,紛紛責怪起蕭夫人那個從未在包子鋪露過面的男人來,怪他丟下這些年丟下孤兒寡母不管不顧,最后還連累了她們。
而根據(jù)多日來李懷安的調(diào)查,蕭百川的雖然一直自稱蘇州人,但他的祖籍卻在揚州!
……
想到最后,李懷安終于弄清楚了一些他一直不明白的事。
看著蕭百川懷里那個包裹,李懷安暗道一聲,好一個天機老人,好心機!
李懷安朝著蕭百川拱了拱手,說道“:本來晚輩此次是刺殺蕭前輩的,可只怪晚輩學藝不精,既然殺不了蕭前輩,晚輩就此離去,以后也不會再煩擾前輩了。”
說罷,李懷安便運起輕功,準備離去。
“慢著!”蕭百川開口道。
李懷安停下了身形,看著蕭百川笑問道“:怎么,難道前輩還想邀我喝一杯再走不成。”
蕭百川答道“:若是五年前我遇上了,少不得拉著你喝上三天三夜,可現(xiàn)在卻不行……我是想問問雇傭你的那些人……”
李懷安聽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既然前輩是個好人,蒙前輩賞,說我也是個好人,那雇我來殺你的人自然便是壞人?!?p> “我本早就想拜會一下前輩,順路就接了這一單,收了定金,契約成立后,我便殺了他們,如今刺殺失敗,大不了尾款我不要了便是。而定金,我前些日子也散給了那幫難民了?!?p> 說完,李懷安便消失在了原地,再也不見蹤影,唯有那爽朗的笑聲,在密林中陣陣回蕩。
李懷安走后,蕭百川從懷中取出一酒壺,看著蕭百川消失的方向奇道,還有這樣奇怪的人?
痛飲一大口后,將酒壺一摔,也大笑了起來。
看來老夫離開后的江湖,依然如此的有趣,這樣的江湖才有意思啊。
……
五日后,李懷安來到了涪城,找一家城內(nèi)人流最多的酒樓,要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了兩壺酒和半只燒雞,便自酌自飲起來。
“喲,這不是清風城的楊一刀楊大俠嗎,你也來涪城了?!?p> “原來是王掌門啊,我這不也是來給藥王谷谷主祝壽來的嗎?!?p> “哦,你收到請柬了?”
“沒有,像我們這種小人物哪兒有資格收藥王谷的請柬,不過是厚著臉皮不請自來,到時候從門縫里看看那些大人物,漲漲見識也好啊?!?p> “聽說那藥王谷的谷主是個大美人兒啊?!?p> “楊兄這就有所不知了,那藥王谷谷主十幾年前便是名滿天下的天下第一大美人,聽說見過她真面目的男人,沒一個沒愛上她的?!?p> “可這十幾年過去了,也沒人再見過她,這不都借著這次的機會來看看嘛,不過想來也該是徐娘半老了吧?!?p> ……
兩壺酒喝的差不多了,半只燒雞也快吃完了。
李懷安在桌上留了幾粒碎銀子,便提著剩了點酒的壇子,出了酒館,一邊搖搖晃晃的走路,一邊喝完剩下的酒。
徐娘半老?
李懷安想起五年前最后見過她時的樣子,搖了搖頭,就算你孩子出生了,孩子都老了,她也不會老!
似乎從自己有記憶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的容貌便再沒有變過,歲月好像在她身上失靈了,那時候自己便喜歡跟在她屁股后面,當個小尾巴。而她,也一直叫著自己小鼻涕蟲,直到現(xiàn)在依然如此。
時間過得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