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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荒1877

第三十六章 查賑迷霧 長隨破題

奇荒1877 東皋客 5628 2020-04-18 00:22:47

  家聲見老人神情,心中已是確認了大半,問道:“這么說,先生果真就是閻大人?只是,只是你有何證明?”

  閻大人聞言思量了片刻,道:“我的身份你還是不知的為好。至于證明……他身上常帶著一塊翡翠玉佩,上面就刻著此字……只是不知你可曾見過?”

  家聲一聽,不覺喜出望外,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果然找著您了,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說著跑出了出去。閻大人想攔,卻已不見了家聲的影子。

  原來家聲這幾日天天在縣衙門口守著,想東西帶在身上不甚安全,便將那塊玉佩還有簿子藏在永貴宅子的一塊拴馬樁下,此時見到所托之人,便飛奔回去取了。

  當那塊玉佩放在閻大人面前,只見他顫抖著雙手,仔細撫摸著玉佩,眼中突然變得迷離落寞,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說話,家聲坐在一旁也不敢打擾。半晌,他又拿起桌上的那本簿子,一頁一頁翻過去,空氣如同凝結(jié),只聽得見燭芯輕輕的爆裂聲。大人的神情復雜,憤怒,驚奇,震驚……

  直待他全部看完,這才放下手中之物,長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家聲,你是如何與他相遇的?”

  “閻大人,那日……”家聲詳細的將在善緣庵偶遇那人,他又如何拜托自己將這些東西交給閻大人的過程說了出來。最后才道:“我在縣衙前等了好幾日,都是無功而返,沒想到在這里遇到大人,這下我終于松了口氣,也算沒有辜負他的托付了!”

  “家聲,太謝謝你了。你我真是機緣巧合,命中注定?。∫院竽悴灰形掖笕?,稱呼我先生就好!”

  “是,先生。這簿子我一頁也沒有翻開過,因他吩咐的?!?p>  閻大人淡淡笑道:“我信你。”此時幾樣小菜已經(jīng)備好,只是簡簡單單的花生、蘿卜條,和一碟子炒雞蛋,大人拿起酒壺,親手為家聲倒了一盅,招呼道:“家聲,吃菜,這菜簡單,老夫和你也不見外了,敬你一杯酒,權(quán)當感謝今日你的救命之恩和這……”說著一只手又按在了那本簿子和玉佩之上,一只手舉起酒盅,一仰脖子,全倒入口中。

  家聲見了趕忙也舉杯,一口飲下。

  一杯酒下肚,閻大人這才打開話匣,說出了這委托之人的故事。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閻大人的女婿,名叫李毓,他那塊玉佩,正是自己女兒送與他的。他并非尋常百姓,也不是閑游之人。他乃當年新科進士,陜西人,由吏部分派到山西候任知縣,此時朝廷恰有了一檔子查賑的活兒,便被藩司派往新平縣核查。所謂查賑,一是核發(fā)賑濟銀兩,要求將當?shù)貞艏丝诤唾c銀數(shù)額一一核對,二是核查倉庫糧食,將進出庫房的糧食與災民、帑銀之賬目一一對上。

  新平等地旱災嚴重,又因是直隸、河南等地災民逃荒內(nèi)蒙的主要道路,所以饑民人數(shù)眾多,朝廷給以賑濟,照例要派員逐村進行核查,定出極貧次貧,確定給賑人數(shù)。查賑小組以外調(diào)與本地人員相結(jié)合,共約十一人,知縣林尚榮擔任總查。眼看著核查之事接近尾聲,可前日閻老接到奏報,說是他的女婿——李毓懸梁自盡了。他此時正在太原,受朝廷之命督察山西賑務,收到消息便日夜兼程趕到這里,可覺得此事其中必有蹊蹺,故而沒有驚動縣衙,而是租下了這間院子落腳,微服私訪,查探女婿的生前蹤跡。

  至此,家聲才算是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再一想閻大人竟然是朝廷派到山西督察賑務的,那官職肯定很大,說不定比那個巡撫大人還大,不由得又拘謹起來。

  閻大人見了,猜出他的心思,道:“家聲莫要拘束,我雖是官,可也只不過是一個六旬老翁而已,脫了官服,與常人無異。你可知道我的同僚都如何稱呼老夫?”

  家聲好奇地望著他。

  閻大人笑道:“有的人稱我為閻王,有的人叫我閻老怪,當然了,有不少后輩晚生還是要尊稱我一聲閻老的。你可曾聽說這么一句話:太原有幸遇曾佛,河東無命遇閻王?!?p>  “閻王?”家聲心中一驚,這是什么人竟敢如此稱呼一個大官。實在不行,也應該稱一聲“閻老”吧?好吧,以后對旁人就稱呼他為閻老。

  閻老不以為然,說道:“我來此暗訪,初來此地,必然是困難重重,想來還少不得要你的幫助???”

  “家聲愿意幫忙……可……可我……啥也不會……怕耽誤了先生的事情……”家聲囁嚅著,心中緊張,又興奮著。

  “哈哈哈,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呢?你忘了,剛剛你還救了老夫呢?你這身功夫難道不是本事?再說了,你不是也能識文斷字,看來也是讀過書的!”

  聽了這些,家聲懸著的心落下一半,道:“家聲就是在鄉(xiāng)下跟師傅隨便學了幾招,至于讀書,也只是在村里學堂濫竽充數(shù)罷了?!?p>  “哦,村里的學堂?看來你們那還是個耕讀傳家的好地方嘞!”

  “也說不上耕讀傳家,只是我的先生吳老夫子喜愛讀書,待我們溫文爾雅,所以我們喜歡跟著他讀書。他當年可是給巡撫大人上過諫言,巡撫大人還親賜了牌匾呢!”說起先生,家聲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牌匾?曾剃頭賜的?莫不是“與民同憂”四個字?”

  “老先生,你怎么知道”?家聲一下愣住了,這怎么他也知道這牌匾上的字。

  “哈哈哈,果然是他,我記得不錯的話,你的先生叫吳敘忠吧,是個秀才!他寫給曾剃頭的那封書信我可是親自拜讀過的,真當?shù)钠鹋c民同憂??!”

  家聲心道,這就是了,原來是巡撫大人給他看的。心中對吳先生更是欽佩不已,想著那日為夫子磨墨,真是不甚榮幸。

  閻老忽然正色道:“家聲,你可愿意做老夫的長隨?”

  “長隨?”

  “哦,就是隨從,不過這個長隨你愿意便做,哪天要是不愿意了就走,我絕不勉強!再說了,你不是也沒找到親戚嘛?正好跟著我,住在我這院子,吃穿用度,一應由我來負責?!?p>  家聲聽了,想著正合心意,永貴那里真的住得難受,既然閻大人如此開口了,倒不如順水推舟,也算是受人之托,有始有終吧!當下便也爽快地同意了。

  閻大人見此,忙吩咐夫人將西廂房收拾出來,對家聲道:“正好,你做我的長隨,以后做事也方便。這屋房間我和夫人住,西廂房你住,這東廂房是我?guī)淼囊粋€下人住著,他叫閻洪,是我的一個遠房侄子,家中無依靠來投奔的我。今天下午,他和我一同出去辦事,可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應該不會出什么事吧?”

  此時閻夫人已將西廂房收拾好,正聽見他在念叨,便過來說:“洪兒早就回來了,只是見你有客在,便沒去打擾,和我在廚房用了飯,回屋了?!?p>  “哦,回來就好。你將他叫來,我有話問他!”

  家聲聽得腳步,抬頭一瞧,這閻洪和他年紀相仿,也是一身粗布衣衫,只是臉面比家聲白凈許多,斯斯文文的。只聽得他說:“伯父!洪兒來了。”

  閻老點頭道:“好好好,回來就好,我還在擔心你有沒有走脫呢!說說可曾查到什么?”

  閻洪望了望家聲,欲言又止,閻老見了,笑道:“不要緊,他叫李家聲,從此以后就是我的長隨。不過雖說是隨從,可不得慢待了,他是咱家的恩人呢!”

  閻洪聽罷和家聲互相行了禮,算是認識了,接著便道:“今日那處院子我雖進了大門,可里面也是上了好幾道門鎖,窗子太高,我上不去。后來我又聽你在院門前被人攆走,我便也跑去尋你,可能跑岔了路,沒有找到伯父,我一個人擔心,又找了您好幾條街,實在找不著,就回來了??吹侥鷽]事,我才放心了?!?p>  閻老閉著眼睛嘆了口氣,道:“哎,算了算了,改日再說吧!”

  家聲見他心情煩躁,道:“先生,不知這事你要從何查起?可否告知一二,看看是否有用得上家聲的地方?”

  閻老一聽,睜開雙眼,道:“不錯不錯,忘了你一身好功夫了。此次來此,我目的有二,一是查出李毓的死因,二是查出貪墨官員的證據(jù),嚴加懲處。我自接到新平縣衙的奏報就心存疑慮,始終不信李毓是自盡的?!闭f罷閻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悠悠茶香似乎將他的思緒拉的很遠很遠,思索良久才繼續(xù)說道:“李毓一向正直,可一個新科進士哪里懂得官場的險惡?他又是一個不諳人情世故的,既不識因循,又不愿交接逢迎,自然會損了某些人的利益。認識他的都說李毓為人誠篤,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個有孝行的讀書人,他的同窗評價他,“少有至性,父未食不敢食,未寢不敢寢。母病晝夜侍湯藥,目睫為之不交。祖晚年癱瘓,縛竹椅為輿,與從弟舁行庭除間,數(shù)年無倦色……長而下帷誦讀,人罕睹其面”。自中舉后,經(jīng)過十數(shù)年的苦讀,終于在本年會試考中,分發(fā)山西為知縣,適值鄉(xiāng)試座主翁老為總督,李毓很興奮,也決心在查賑中認真盡職,有所作為。我當時還極力舉薦他,不是因為我的女兒鐘情于他,而是老夫確實看好他,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我想他定是查出了什么蛛絲馬跡,這才遭遇毒手,所以只要我查出新平官吏貪墨的證據(jù),一定也能解開這個謎團。再說你帶來的這個簿子,已經(jīng)驗證了我的猜測。我來之時,已和曾巡撫通過氣,讓他對我的行蹤保密,我要親自暗訪,等證據(jù)確鑿,再行讓他協(xié)助,將本案大白于天下!”

  家聲忽然想起后來在善緣庵恰巧遇到官府驗尸的事情,便一一對閻老說了,家聲說道:“那日我見李大人身旁有幾個人哭哭啼啼,甚是眼熟,如今想來,就是前次在善緣庵中遇到李大人時,在庵外尋他的三人,當時李大人神色緊張,我想,這三人絕非善善之輩?!?p>  “哦?如果你再見到他們,可能認出?”

  家聲思索片刻,點頭道:“應當不難!那三人身形我還記得!”

  “好。明日我且先讓夫人去縣衙給李毓收尸,之后我再細細重新查驗。明日我還有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去辦,今日你且休息,明天我們再議吧!”

  說罷,幾人分別回房歇息。家聲躺在床上,心想著這些天的奇遇,興奮不已,只是又有不少擔憂,一直折磨著他,到四更方才睡去。

  第二天,家聲起來后問了閻老白天無甚要緊事之后,便回永貴住處收拾下自己的衣服,和永貴說自己找了一份工,能夠養(yǎng)活自己的,這就搬過去東家家里住了。

  永貴看著他收拾,道:“家聲,你是不是因為昨天我們……”

  家聲扭頭道:“永貴,瞎想啥咧?我是那樣人嗎?真的是我找了個好東家,有吃有住,我覺得挺好。再說了,我也不能總是住你這,我吃一個饃,你就要少吃一個挨餓咧。這不挺好的嗎?等我那邊安穩(wěn)了,再回來找你?!?p>  “你說的真的?”

  “那當然,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永貴想了想,從小到大,家聲還真沒有騙過他,這才安下心來:“那你閑時可要來找我!”

  家聲只是簡單的兩件衣服,身上穿的還是永貴給他的,永貴又拿出了個褡褳,送給家聲,“你留著,以后有了啥物件可得有地方放”。

  家聲默默收下,叮囑道:“永貴,記住,大煙要趁早戒,能少抽少抽咧!我本想幫你戒咧,可這忽然有事,等我空了,一定幫你!”

  “行了,我記住了。你也好好照顧自己個!”

  家聲種種點了點頭,開門沖了出去。不知道為何,對于這個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伙伴,以前并未覺得多么珍貴,可如今卻心生無數(shù)的感慨。也許友情就像封壇的酒,隨著歲月的流逝,會變得更加醇厚!

  等到家聲回到閻宅,閻老夫人已經(jīng)和閻洪回來了,閻夫人的眼睛通紅,家聲心道,或許見了李毓的尸體,大哭了一場罷!可是他環(huán)視院子,并沒有見到棺材或者李毓的尸體,不禁問道:“先生,夫人,這是?”

  閻老怒道:“今日夫人和洪兒到了縣衙,前去領(lǐng)取李毓的尸身,誰料那縣令竟稱已派人報信與李毓叔父李泰前來領(lǐng)柩,且棺木已經(jīng)封上,李泰來前也不得開棺。李毓父母早亡,家中只有叔父李泰是個武生,還算見過世面。所以縣衙通知了他。而李毓雖與我女兒已有婚約,可尚未完婚,他倆又素來低調(diào),所以官場之中并不知他是我的女婿。而且夫人他們又無官府證明,為了不暴露身份,所以今日算無功而返了?!?p>  家聲道:“這么說,重新驗尸是不能了?”

  閻老長嘆一聲:“縣衙只給了這些,李毓生前的一些衣物和縣衙的結(jié)案文書抄本,或許也是他們怕家屬來鬧,留得后手罷了。你可以看看?!闭f罷,指著桌上的一疊衣物,還有幾張紙。

  家聲翻開那幾張紙,上面記錄的是縣衙對李毓自盡現(xiàn)場的勘驗過程:

  勘得善緣庵由大門進內(nèi),朝南正屋三間,東首朝南客屋一間,已故委員李毓在房內(nèi),面西背東,兩腳站立床上,用藍綢腰帶縊于二梁木上。當驗梁木上有灰塵滾亂形跡,自梁至床量高六尺九寸,板床離地量高一尺八寸??碑叄喠顚⑹夥牌矫鞯孛?,對眾如法相驗。據(jù)仵作張標喝報,驗得已死委員李毓問年三十二歲,仰面兩眼胞合,口微開,舌出齒二分,咽喉下有縊痕一道,起向兩耳根,斜入發(fā)際,斜長七寸,深三分,闊五分,青紅色,兩手微握,兩手心、十指、十指肚、十指甲縫,俱有墜青色……委系生前自縊身死。

  還有一張紙上記錄的是李毓隨從,一個叫孫翔之人的問話:孫翔,年三十八歲,長洲縣人,光緒三年正月里在許州跟隨家長李毓到太原,五月里家長奉文委查新平縣賑務,八日到新平,前赴十一、十二兩鄉(xiāng)查災。小的跟隨服侍,在鄉(xiāng)散給賑票,完竣回郡,因感冒風寒,暫時寓居庵內(nèi)調(diào)養(yǎng)。六月初頭,家長總說身體不好,心內(nèi)煩悶,有時見他神思恍惚,坐立不寧,小的要去請醫(yī)生診視,家長再三不許。到七月初二日晚上,言語更覺顛倒,小的同牛連升勸慰睡宿,在傍伴守,家長吩咐小的們出去,不必伺候。小的終不放心,仍舊在房照應,家長生氣呼叱,小的們才各自回房就寢。不料那夜家長乘小的們睡宿,用帶自縊身死。初三日早,小的起來進房驚見,連忙喊救,已經(jīng)無及。通知地方黃萬報驗的,家長委系因病短見輕生,并無別故。

  這兩個文書敘述詳盡,也并不復雜,顯得十分可信,如果真如文書所記,那這幾名隨從應與主人感情很深,平日里盡職盡責,對其遇難沉痛不已。

  可是,家聲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哪里不對,他一時也無頭緒。敘述簡明扼要,顯得十分可信,也映帶出倆長隨與主人感情很深,平日里盡職盡責,對其遇難沉痛不已。

  閻老見家聲看完,說道:“如今新平縣對事件經(jīng)過調(diào)查詳確、敘述清晰,應該已經(jīng)過知府衙門的確認,臬司藩司乃至巡撫總督一路會依此上報,我從太原臨行前,已和巡撫大人說定,在我查清真相前暫不上報。否則一旦最終定案,此一頁便算翻過,到時候,想翻案便是難于上青天了。可是巡撫衙門不可能無限期壓住不報,所以老夫必須盡快找到證據(jù)?!?p>  孫翔?牛連升?兩個隨從?縣衙為何說棺木已封,不得查驗?家聲的腦子里一連串的疑問閃過。自己那天在善緣庵外見到的,在李毓尸身旁哭哭啼啼的那幾人,莫非就有這兩個隨從?

  家聲不禁說道:“先生,我想目前最緊要的就是找到這兩名隨從,還有就是偷偷找到縣衙殮房,找到李毓大人的靈柩,再行開棺驗尸!”

  閻老轉(zhuǎn)過身來,眼中一亮,大聲道:“不錯,我也正是如此想,找到那兩個隨從便可問出一二頭緒,至于李毓的尸身,我要親自開棺重驗。”

  “先生,事不宜遲,我們這去尋殮房,找人打點?!?p>  閻老點頭同意,同時吩咐閻洪去打探孫翔、牛連升下落。而自己和夫人先留在住處收拾李毓之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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