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聲因昨夜忙了一夜,又有許多思慮煩心,差不多五更天才睡安穩(wěn),等他一睜開眼睛,已差不多晌午。一見日頭,趕忙跳起床打水洗漱。等到了院子,才發(fā)現(xiàn)閻老正在東墻邊,挺胸直腰,雙眼微閉,凝神運氣。
家聲不敢打擾,直見到閻老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才道:“先生……我起晚了!”
閻老朗聲道:“呵呵,沒事沒事,老夫昨夜也甚是乏累,卻輾轉(zhuǎn)難眠,這不,也起身不久。剛剛試了試一老友曾教我的九宮運氣法,說是有能排除雜念、清凈心神之功效。你還別說,這回感覺還真不賴呢。你要不要試試?”
家聲見閻老心情不錯,似乎昨日之事全然忘記一般,心道:不知是閻大人的功法之效還是本就有常人所不能之能力?嘴里答到:“這九宮運氣法我怕是學不來,我?guī)煾抵霸鴤鬟^我一套調(diào)息的心法,不過是配合功夫一起修煉而已!我每晚臨睡前都會練上一練!”
“哦?那看來你師傅也是個高人?。N房給你留了飯,你一定餓了吧,快去吃了,到我書房,我等你!”
家聲到廚房,見桌上放了三個饃饃和一碟醬菜,心中莫名的感動?;蛟S是為了節(jié)約糧食,閻老和夫人一向吃得少,一頓也就一碗粥水配一個饃,可是對家聲卻每次都會多留幾個饃,生怕他吃不飽一樣。
吃完到了書房,閻老放下手里拿著的書,對家聲道:“昨晚,你是不是有話要問?”
家聲這才知道,原來閻老早已看出自己的心思,只是昨夜沒有點出,想必必有緣由。便答到:“是的,先生。昨夜我就想說,那如果是個普通的蟊賊,怎會偷一本賬簿?他應(yīng)該將全部的金銀細軟盜走才是,怎會還留下些金銀?我想絕不是盜亦有道?!?p> “不錯,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小蟊賊!家聲,你還想到了啥?但說無妨!”
“這蟊賊有兩個,一個負責調(diào)虎離山,一個翻箱倒柜,我想他們真正要偷的只是這本賬簿,至于錢財,僅僅是個障眼法而已!”
“家聲啊,我覺得你可以做個捕頭了,你分析的很是有理!繼續(xù)說。”
家聲見閻老如此肯定自己,也很是高興,便順著自己想的說下去:“偷賬簿之人必定和李大人之死脫不了干系,如果能夠抓住此賊,必定能夠找出害李大人的背后黑手!”
“不錯。那如何才能找到這個蟊賊呢?”閻老繼續(xù)問道。
“這……家聲一時想不出?!?p> “嗯,想到這一步,對于你一個從未有過斷案經(jīng)驗的來說,已實屬不易。家聲,你有沒有想過,那賊是如何知道賬簿在我手上?又怎知我住在這里?還有昨夜我們的行蹤似乎也掌握的一清二楚,這不也很是奇怪嗎?”
家聲點了點頭,不錯,那兩個賊是在他們出門后才動手的,這一切的一切,家聲不覺渾身發(fā)冷,失聲道:“難道先生的身份早已暴露?有人隨時隨地都在監(jiān)視這里?那太可怕了,太不安全了……先生,我想為了您和夫人的安全,還是趕緊另覓他處落腳吧!”
“莫慌。我的行蹤必然已被他們找到,可他們未必知道我的身份,我想在這新平,應(yīng)該沒有人認識老夫。只是有一點老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怎會知道賬簿在此,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們四個,外人是萬不可能知道的。難道,他們起初并不是為了賬簿而來?也不可能啊,天底下沒有巧合的事情,所有的巧合都是人為?!?p> 家聲道:“會不會是他們知道您此次來的目的,所以只是來摸摸底,看您是否掌握了什么證據(jù)。那本賬簿,只是他們的意外收獲而已!”
“老夫還是不信巧合之事?。 ?p> “那,先生,我們要不要重新找個住處?如果真的有人監(jiān)視,那真是太不安全了?!?p> 閻老搖了搖頭:“哪也不必去,如果真被盯上了,去哪里都會被找到。再說了,要是想害我,這么多天早就下手了,他們不下手,說明他們有所忌憚。不過今后行事,恐怕要更加謹慎了?!?p> “可是……我還是擔心您……”家聲還未說完,閻老就哈哈大笑:“無妨,該來的遲早會來!或許在這,還能把那些人釣出來呢!老夫可就成了釣魚的魚餌了!哈哈哈!”
家聲見他如此堅持,只得放棄搬家的念頭,忽然他腦中閃過個念頭,忙道:“先生,我們都被盯上了,那劉一手會不會……”
閻老一聽,猛一捶手:“糟糕,忘了他了。家聲你快去看看,萬不要因咱的事害了他的性命!”
家聲連忙往義莊趕去,心中默念,劉老丈,你可千萬不要出事??!
一到義莊,家聲便四下尋開了,可是院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就是不見劉一手那佝僂的身影,這可把家聲急壞了。這么一個七旬老人,能去哪里?難不成真是被那伙人發(fā)現(xiàn)他放人進義莊驗尸,所以被滅了口?正叫著他的名字,忽然從屋內(nèi)傳來熟悉的聲音:“別喊了,別喊了,死人都被你叫醒了!”
家聲回頭一看,這不就是那個劉一手嘛?真是急煞個人,問他到底去哪了,結(jié)果老漢的答案讓家聲哭笑不得。
原來劉一手有個習慣,自從看了義莊后,睡覺便不上床了,而且自己給自己準備了個棺材,把棺材當了自己的床了。剛才家聲在外面找他,他就是躺在里面呼呼大睡咧。劉一手笑道:“放心,我老漢沒那么容易死的。你們昨天晚上過來,干干凈凈沒有尾巴,否則我留一手不可能讓你們進來的!”
家聲正好奇,想問他如何知道昨夜沒人跟著他們的,劉一手卻擺擺手道:“豬往前拱,雞往后扒,老漢自有老漢的道,別問了,我還困著哩!”說罷,又回他的棺材里去了。
家聲見了,心中罵了句:老狐貍!便往回趕去,一路上心中還在盤算著:這么看來,如果真有人監(jiān)視,卻又不跟緊閻大人,這是為什么?如果沒有人監(jiān)視,那賊又怎會知道他們不在?他們究竟是為了什么?
不知不覺,家聲便走進了“一人巷”,聽這名也就能夠猜到,這巷子必然十分狹窄,只能一人通過。
“站?。 ?p> 忽然家聲背后傳來一陣吼聲,這一聲在這巷子里顯得尤為響亮,直把個正思量事情的家聲驚得三魂七魄丟了兩魂六魄,愣在那塊。等過了片刻,定過神來,家聲見身后又沒了動靜,忍不住回頭張望,只見一個魁梧漢子正望著他笑,再一細看,不禁心喜道:“老玉哥,怎是你嘞?剛剛真把我嚇死了!”
原來剛剛喊出這聲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是董老玉也!忽然的相遇,家聲怎能不高興?
“哈哈,真的是你嘞,家聲!”董老玉跑過來,直接摟住家聲,用力在背上拍了拍,“你可知道,我在縣城找了你兩天了,剛剛看到你,還以為眼花了呢,沒想到真是你,那真是踏破……啥來著?”
家聲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尋來全不費工夫?!?p> “是是是,就是這話咧?!?p> 家聲擔憂問道:“老玉哥,你來找我是不是山上出啥事了?我在縣城這些天,也沒見官府發(fā)啥子告示,所以我想應(yīng)該沒出啥事呢。”
“沒事沒事,是七哥不放心你,所以讓我來找你,順便告訴你一聲,咱換地方了,怕你回去找不到咱呢!”
“沒事我就放心了??蔀樯兑獡Q地方呢?你快和我說說?!奔衣曈悬c不明白,迫不及待想知道一切。
原來那天他們在城里放火,安葬了王活廝,帶著兄弟們回了大青山后,熊七便發(fā)動砍刀會救助了大青山附近的數(shù)萬饑民,不到不到幾天功夫,砍刀會眾就遍及應(yīng)山、代寧等數(shù)個地區(qū),聲勢浩大,影響甚遠,熊七在當?shù)仞嚸裱壑斜豢闯闪松褚粯拥娜宋铩?p> 有一天傍晚時分,熊七在途中,有人給他送了一本“天書”,他那是非常高興,帶回山上,反復拜讀,書中說的是真龍出世,大清滅亡的事情……這本書,被七哥當成了寶貝一樣隨身攜帶。
說來也怪,就在七哥沉浸于“天書”的奇妙之時,一天,山北幾里路一個叫大丈村的上空,忽然降落下車輪般大小的一個火球,一會兒就不見了。那天不光是村里人,山上也有好多人親眼看到了,為此熊七親自去了趟村里。
說來也怪,就在天降火球這事前,大丈村的財主王俊家得了一個兒子,據(jù)說這個孩子叫王如。很快,天上降火球、王俊生貴子這兩件事就被聯(lián)系在一起了,村子里的人們都說:天上降下紫微星,真龍?zhí)熳右鍪?。聽了人們對近日發(fā)生的奇怪之事議論不休時,熊七便去那王俊家看了。當看到襁褓中的嬰兒,熊七口中說道:“吾主原在此”。
望子成龍心切的王俊,認為自己的兒子真是真龍?zhí)熳愚D(zhuǎn)世,于是,便將家中的錢物糧食盡數(shù)交給熊七,還別說,那財主家產(chǎn)頗豐。由于之前大青山被官府圍剿過,上千人在山上,熊七始終是不放心,生怕重蹈覆轍。加上最近得到了不少錢糧,干脆就用這錢在北邊的應(yīng)山地界的白泉村一帶建起了個寨子,作為砍刀會眾的大本營。熊七組織兩千余會中打造武器,演練武術(shù),劫富濟貧。
有一天應(yīng)山知縣姚澄派了姓趙、李的兩位都頭,帶五名兵士前往白泉村對熊七勸降問罪,不料被熊七設(shè)計在白泉村生擒,押回寨子拷問,趙、李二人不識時務(wù)辱罵熊七是反賊,熊七一怒之下,命眾人將趙、李二人用鍘刀鍘死。后來眾人商議,二都頭已死,我們死罪難逃,不如現(xiàn)在舉旗反了。這個提議很快得到眾人認同。一不做二不休,很快砍刀會眾便準備一鼓作氣拿下應(yīng)山縣城,時應(yīng)山有‘守廳’駐防,由于多年沒有戰(zhàn)爭,軍備松弛。砍刀會到城下時,防守官兵亂作一團,駐城守廳得知砍刀會人多勢眾,趁慌亂中帶領(lǐng)隨從棄城而逃。一守城官兵在城墻上大聲命令士兵回軍械庫取彈藥,士兵回答:“老爺已逃,彈藥庫沒有彈藥”??车稌诔菈ν饴劼牶蠹茉铺莘瓑Χ耄回鹧?,旗開得勝,一舉攻克了應(yīng)山縣城。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盤道梁兵是‘慫兵’的來歷。占領(lǐng)縣城后,熊七大開衙門,開倉放糧,救濟貧民。為了振奮軍力、凝聚人心,挑了個黃道吉日,熊七率領(lǐng)砍刀會的大小頭目二十多人,到關(guān)帝廟祭祀叩拜了關(guān)帝爺,并到城隍廟燒紙敬香,敬請諸神保佑,奪取大清江山。
砍刀會占領(lǐng)應(yīng)山縣城后,由于多數(shù)人是各地流民和當?shù)刎毧噢r(nóng)民,隊伍建制不完整,軍紀渙散,士卒隨便進出民宅,多有行為不規(guī)者,更有的人夜里將老百姓的耕牛宰殺了燉肉吃。會眾的不良行為引起了城中居民的極大不滿,城中居民老者們聯(lián)名向熊七告發(fā)士卒們的不法行為。
于是熊七選了個日子,在砍刀會的議事廳大堂,原應(yīng)山縣城守備府衙門坐堂審理,將城中居民所告之事,逐一查證后,當庭向父老賠禮道歉,責令砍刀會賠償牛戶官糧一石,并傳令整頓軍紀,不得侵擾百姓。從此砍刀會整天操練,紀律嚴明,再沒有發(fā)生騷擾居民的事,深受當?shù)孛癖姷某缇础?p> 聽完董老玉所講,家聲心中大驚,他不沒有料到這不到月余,七哥竟干下如此驚天動地的事?!袄嫌窀?,如此說來,你們現(xiàn)在就算是反清義軍了?”
“那是,七哥自從在白泉村安營扎寨,心中便有了大志,他常說一句話,叫什么: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想想要是咱能自己做了龍椅,那日子,美著咧!”說罷,董老玉便咧開嘴笑,仿佛已經(jīng)站到了紫禁城里。
“可是如此大張旗鼓,攻城掠地,怕是朝廷很快就要派大軍來剿咧?”
“那怕個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說了,現(xiàn)在山西旱災太嚴重了,朝廷根本顧不上了。你可不曉得,不要說百姓,就連那些當兵的,都已經(jīng)發(fā)不出餉銀,吃不飽飯了,那些應(yīng)山縣原來的官兵,自加入咱砍刀會,日子別提多好了,他們都說,早知道跟了七哥有飯吃,早就脫了那身皮了。這年頭,真?zhèn)€有奶就是娘嘍!”董老玉得意完,又神秘兮兮得告訴家聲,現(xiàn)在外面把熊七傳的神乎其神的,說熊七是在他母親大便時分娩的,熊母在即將分娩的陣痛之前,夢見一條偌大的金魚躍入懷中,所以他本就不是凡人,而是“魚兒星”下凡。
家聲聽了也只是笑笑,他知道這種牽強附會無非是帶著某些目的,師傅給他講過很多故事,就像漢朝的開國皇帝劉邦,也是號稱自己是赤帝之子,在芒碭山斬白蛇起義。還有漢末的黃巾起義,也是那個叫“天公將軍”的張角,宣揚’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號。只是怎么也沒想到,七哥有朝一日真的會做這個皇帝夢。
董老玉見家聲若有所思,拍了拍他道:“家聲,七哥這回讓我來,就是想讓你回去,咱兄弟一起干他一番大事。七哥還和我說起過,說你很是佩服那個叫啥子去病的大將軍,讓我給你帶話,這次回去,就封你做咱砍刀會大將軍,以后所有的兵都讓你帶嘞!”
家聲笑道:“老玉哥,人家叫霍去病,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可是比不得,比不得?!?p> “管他個球,天王老子咱都做的,憑啥子將軍做不得。走吧,和我回去吧?還有兩個兄弟和我一起來的,在外面等著我呢!”
“可是……”家聲心中想起閻老的事,這案子如今還沒有眉目,自己怎能棄他而去,何況他對自己也是挺好的,就這么走了,辜負了他的心意吧?再說自己也不是個半途而廢的人!
“哎呀,你別磨磨唧唧的了,是不是在縣城遇到啥事了?和哥哥說,我?guī)湍?!”董老玉還是一如既往的仗義,好爽。
家聲不想瞞他,便將自己最近的境遇也和他說了,也說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想等李毓案查清了,再離開閻老。
董老玉一聽,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忽然一拍大腿,從地上起身道:“奶奶的,啥事都干過,就是沒有幫過大官查過案子。家聲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讓來的兄弟回去報個平安。我呢,留下來幫你。你看你一個人天天來回奔波,不是也疲于奔命,累的慌,我可舍不得你遭罪嘞。我就下來,給你做個下手,再說了,被你這么一說,我倒是很想見見這個大官,讓我也看看,大清的這些老爺們都是個啥子樣子,以后咱自己做了,也好學學,不再怕外人笑話呢。”
家聲聽了哭笑不得,這還沒怎樣呢,就想著坐龍廷,當大官了。不過老玉哥留下來幫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之事。忙道:“老玉哥,你說真的?那敢情好。閻大人身邊沒有人少,我也正覺得有些事一個人難辦咧。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見了閻大人,一切都要聽我的,不能亂說話,不能自己擅自行事。咱的身份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了,不然我怕是見不到七哥他們了!”
“他敢,老子活剝了他?!币娂衣曇槐菊?jīng)的樣子,又忙笑道:“好好,我聽你的,聽你的。不惹事咧。到時候我就說是你表兄,別的你自己看著編吧!”說罷,又想起還在巷口的兩個兄弟,便去和他倆說了,讓他們給熊七報個平安,等家聲這邊事情了了,一起回寨子。
一切安排商議妥當,家聲便帶著董老玉,一起回閻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