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三匹快馬從南邊飛馳而來，直到王毅等人面前才勒馬急停，馬蹄卷起的沙土幾乎和王毅的臉頰檫邊而過。
為首的一名男子手持長槍，身材高大，看起來極其神武，長得一點也不像個南方人。
“季大蒙！”
男子翻身下馬后，立即與季大蒙來了個熊抱，拍著他的后背說道：“這么久沒見，進來可好？你們景德鎮(zhèn)答應給我的貨可是好幾個月都沒見到影子，我還以為你們要賴賬了……”
“豈敢，豈敢……”季大蒙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隨后分開，“想必你也聽說了，景德鎮(zhèn)那邊的窯廠出了點問題，我們現(xiàn)在改在福州那邊燒窯了?！?p> 說著，季大蒙還指了指王毅：“這是我們在福州的主事王毅，這就是老何，我們景德鎮(zhèn)的貨以前都是從他這邊出的?！?p> 在季大蒙的介紹下，王毅和何亞八彼此都打量了一眼，王毅對他點了點頭算是問好。
何亞八也沒擺什么譜，對王毅笑了笑后，又看向了他們身后的三條福船，笑著說道：“果然去了福州就是不一樣，出行都有大福船了，過段時間，你們的貨估計就犯不著找我出咯……”
季大蒙聽出了何亞八話外的意思，連忙笑著說道：“老何此言差矣，誰人不知你何亞八在廣東沿海的地位？何況和番夷打交道還得靠你牽線，我們就是繞誰也繞不過你老何呀！”
“哈哈，全天下就你大蒙會說話?！焙蝸啺斯恍?，看到岸上的眾人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又有些疑惑地問道，“他們愣著干嘛？趕緊卸貨啊！”
“這……你可能誤會了?！奔敬竺蓮娦Φ溃拔覀冞@次不是來送貨的，而是想來和你談新的同盟合作?！?p> “新的同盟合作？”
何亞八聽到這個詞，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在看到王毅等人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后，才暫時放下疑惑，點頭道：“既然如此，不如先回寨子為你們接風洗塵，有什么事到時候再慢慢說?！?p> 季大蒙和鄧青都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了王毅，王毅微作思索后，便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于是一行人便跟著何亞八朝著南邊走去，路上還遇到了那幾個跑得氣喘吁吁的村民，季大蒙如約把碎銀子給了他們，幾人高興地還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
何亞八嘆了口氣：“這些漁民，生活艱難啊……”
王毅沒想到何亞八竟然還有愛民之心，忍不住問道：“那你以為，如何才能緩解百姓疾苦？”
何亞八頓時被王毅的問題難倒了，他皺著眉想了良久才開口道：“自然是天子愛民，官府為民，然后便是百姓自勤，輔以通商，尤其是與外邦通商，更是能互取所需……”
“那為何你又要聚眾劫掠，殺虜人財？”
何亞八話還沒說完，卻被王毅這句話給打斷了。
所有人頓時停下腳步，神色緊張地看向何亞八和王毅，不知道王毅怎么突然說出這種“找死”的話……
何亞八牽著他的駿馬，面無表情地看著王毅，看不出任何情緒。
過了片刻，他突然笑了笑，轉頭看向季大蒙：“大蒙，你們這位福州王主事倒是有點意思……”
說完，他又回頭看向王毅，嘆息道：“你問我為何聚眾劫掠，殺虜人財？此話實在可笑！你以為我想這么做？”
“你們景德鎮(zhèn)人冒險燒瓷，不就是為了討口飯吃么？結果呢？這飯碗還不是被人給踢了？為什么？因為你們太弱小，太軟弱了！我何亞八不想落得如此下場……聚眾是為了齊心，齊心是為了生存，生存艱難，弱肉強食，此乃萬古定理。因此是世道逼人如此，而非我何亞八如此！”
聽到何亞八這番肺腑之言，王毅這才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王毅之所以突然問這些，是因為歷史上何亞八將在嘉靖三十三年被明朝廷剿滅，比吳平早死了十余年。
這與何亞八本人的性格和行為有著直接的原因，據(jù)季大蒙所說，吳平為人相對圓滑，知道進退，而何亞八性格直率，行事果斷，既有其狠辣之處，又有其善良之心。
王毅剛剛這番話，其實就是在試探何亞八，看看他到底是本性嗜殺，還是其它原因，并以此擺放他的位置。
據(jù)歷史記載，何亞八后來打的是汪直的旗號在東南沿海劫掠，最終連累了汪直。
如果他這人本性就嗜殺，那即便說服他合作，王毅也得多留個心眼，盡快將此人除去，以免引來橫禍。
經(jīng)過這個小插曲后，雙方原本還算和諧的氣氛突然消失了，大家都蒙頭趕路，他們沿著蜿蜒盤旋的山間小道，大約走了一個時辰才來到了何亞八的山寨。
山寨設在半山谷地，谷底入口極狹，四周還設有瞭望塔和哨兵。山谷內(nèi)炊煙渺渺，房屋綿延數(shù)里，儼然就像個小縣城。
正常的海賊都是伴海而居，一旦聽聞風吹草動便上船入海，如此大海茫茫，再多的官兵也拿他們束手無策，也正因此，比起山賊，海賊更讓朝廷頭疼，通常都是采用守株待兔和詔安誘降的計謀。
何亞八敢像山賊一樣，在香山設立一個如此規(guī)模的據(jù)點，可見他勢力確實龐大，官府不敢輕易動他，同時也說明他在官府肯定有人在保他平安。
走進山寨后，王毅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建筑風格有點像少數(shù)民族之外，其它地方和普通小縣城并無不同。
這里每個人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男人搬運貨物，開設商鋪，女眷織布做飯，竟然有種世外桃源的錯覺。
但王毅知道，這只是表面而已。
其實這里所有的貨物，沒有一樣是干凈的……
這里沒有良田，更無桑樹，哪能像世外桃源一般自給自足，那些女眷織布的絲線、鍋里煮著的大米等等，全是走私和搶劫而來！
何亞八每次出去劫掠，不管東西價值怎樣，全部劫到山寨，然后進行分門別類，能用的直接用，能再加工的就再加工，最后才將貨物賣給葡萄牙人，換取更高收益。
這樣的做法，其實就是為了減少劫掠次數(shù)，讓官府剿滅他們的決心沒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