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建安回到婁家莊的那天,剛好是正月十五。他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故鄉(xiāng)的小路上,心里盤算著等會兒怎么面對家里的老少,從參軍至今,已經(jīng)有近20年沒有回來了,離開莊子的時候正值壯年,轉眼已兩鬢斑白將到花甲之年。婁建安在大哥門前遲疑了一下,推開了門。
婁玉國正在院子里鏟雪,抬頭看到建安,愣了一下問道:“請問,你找誰?”
建安脫下帽子,露出硬刷刷的灰白短發(fā),看著面前這個陌生的愣頭青小伙子,說道:”同志你好,我找婁建樹?!?p> 玉國見這個人是來找已經(jīng)過世的爺爺,不知該如何回應,便轉頭把父親叫了出來。婁承實披著襖子從里屋走了出來,仔細辨認了一番,顫巍巍的喊了一句:“建安二叔?”
婁建安含著淚應了一聲,就走上前握住承實的手說:“承實,我是二叔,快帶我去看看大哥。”
玉國見是失蹤近20年的二爺爺,便走上去答話道:“二爺爺,我爺爺已經(jīng)過世了?!?p> 建安轉身看了看玉國,又猛地看到正堂上掛放著的遺像,忽的跪了下來抱頭痛哭。婁承實媳婦、玉莉和盲姐聽到一陣哭聲,趕忙走了出來,見屋子中間跪著個陌生的男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婁承實跪下安慰了好一會才扶著坐了下來,又叫來家人一一介紹了下,讓玉國去把承福和承德都叫了過來。兄弟三人見到失蹤已久的二叔,又想起剛過世不久的父親,悲喜交加痛哭流涕。晚飯間,婁家?guī)讉€大男人圍坐在一起,互相詢問著這些年來發(fā)生的事情。
婁建安感慨的說:”虧得咱爹從小讓我們多讀詩書,不然啊,恐怕我早就死在了戰(zhàn)場上。”
婁承德給建安叔倒了一杯酒,寬慰的說:“叔,現(xiàn)在不都好起來了?!?p> 建安點點頭,接著說:“別看戰(zhàn)場上人多,真的識字的沒幾個,我就在營里幫著大家寫家書,但是其實真正能送到家人手里的沒有幾封。我剛開始也給家里寫過,但時間長了死傷見的多了,不想讓咱家里提心吊膽的,就索性當自己死了?!?p> 承福幫二叔夾了口菜,沒有說話。建安看了看承福,笑了笑說:“那時候我就和你一樣,一天到晚悶不吭聲。指導員看我沉穩(wěn)低調,就讓我去做一些牽涉到機密的文書工作。再后來,我的那幫戰(zhàn)友全死在前線了,我留了條小命?!?p> 婁承實見二叔回憶起戰(zhàn)友又心生哀痛,便打岔著敬了杯酒,問道:“叔,后來是怎么回來的?”
婁建安說:“后來太平了,組織上就讓我回咱縣里做些宣傳工作,你看這不就能回來看你們了。不過我手頭上的工作也不少,這次只能待個兩三天,后天就要回縣里。但是現(xiàn)在離得近了,我得空就回來看你們,你們有事沒事也找我去?!?p> 承實三兄弟又把這些年莊子上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給建安聽,又妥妥的安排了這兩天二叔的吃住,承德說起大哥二哥家里人多,他那只有他和兒子啟軒,于是婁建安便去他那里暫住。
承德帶著二叔建安回了屋,見婁建安似乎有話要說,便開口問:“二叔有什么要交代的,盡管開口。我看今兒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等明兒咱們上山拜祭完再說也不遲?!?p> 二叔示意婁承德坐下,清了清嗓子低聲說:“我這次回來,一是為了看你們,二是為了查證一件事。”
承德看了看二叔,知道必然是大事,估計一時半會也說不完,就起身倒了杯水遞給婁建安。
“你大哥屋里那個叫小雅的姑娘,是不是認識一個洋人,叫伍德先生?!?p> 婁承德吃了一驚,關于盲姐之前的事情,他只是介紹了她是言秀才的女兒,其他的半分還沒和二叔說過。
婁建安看著承德的表情,知道他判斷的沒錯,接著說:“這姑娘有歹心,你們可要當心啊?!?p> 婁承德又想起老父親死前的那句“讓她走”,心里咯噔了一下,問到:“二叔,這話怎么說?”
婁建安說:“指導員前幾年派我去廣州做些民間生活調查,我這老胳膊老腿的走了幾條街就吃不住了,過馬路的時候讓一個冒失小子騎車撞了,眼睛磕在一個小石頭上,滿臉是血。這小子也不賴,送我去了最近的醫(yī)院,我認識了一個叫文森的醫(yī)生。”
婁承德想到之前伍德先生和他聊起在廣州的經(jīng)歷,對這個名字還有點印象,點點頭說到:“是的,伍德先生之前提過,要不是因為這個醫(yī)生,小雅的眼睛還治不好。”
婁建安接著說:“我在醫(yī)院住了有小半年,期間和文森先生聊起家鄉(xiāng),才知道他朋友伍德先生來過咱們婁家莊。這名醫(yī)生多次和伍德先生通信,得知咱們這個小雅的真名,也知道了一些這丫頭的過去。但是他也和我說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這丫頭身上可能背著命案。”
婁承德大驚道:“二叔,這孩子那時候不過十四五歲,能有什么命案?!?p> 婁建安就把文森醫(yī)生之前怎么懷疑盲姐,怎么查實證據(jù)的事情仔仔細細的都說了一遍。又低聲說:“文森先生早就回國了,但是他認為小小年紀能有這種心機,不排除還有再次犯案的可能,所以讓我務必回來提醒大伙兒。“
婁承德聽了半天沒有說話,他怎么也沒辦法把這個美麗嬌弱的女孩和殺人犯聯(lián)系在一起。他也知道父親不可能是因為幾千公里外的命案讓盲姐走,那又是因為什么呢?他怔了一下,想起王兒子和王大娘,內心猶如波濤般翻滾起來,他沒有證據(jù),但是他明白盲姐和這娘兒倆的深仇大恨足以支撐他的猜想。
婁承德一夜未眠,之前他還為自己失手導致王兒子的死自責,還為自己間接害死王大娘而愧疚,如今他內心有一絲釋然,但更擔心家里居然收留了一顆定時炸彈。婁承德起身在屋內踱著步子,又想:“小雅和王家娘兒倆確實是有仇有怨的,才動了歹心。二叔說的事情,聽起來這個葉嫂和她并沒有什么過節(jié),這又是為了什么呢?如果僅僅是一點小事就起了歹念,那往后家里估計不能安寧了。那除了葉嫂,她還有別的事嗎?”
婁承德思慮再三,決定先不動聲色,以免婁家人因為此事過于驚慌,然后自己暗中摸索,從盲姐所在的蒙家村開始查起,尋找蛛絲馬跡。
建安叔走后,婁承德從屋里拿出一包蜜棗,遞給兒子啟軒說:“走,咱們去看看你少亭叔可好些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