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過,休整了一日,大軍攜糧草繼續(xù)開拔。
希夷送別聞橫川,站在他身旁,輕聲道:“千萬小心?!?p> 聞橫川笑了一下,指著她:“我又不是你?!?p> 昔年他送她北上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她還是出了意外。
希夷嘆了口氣,聞橫川把她攬進懷里,再次擁抱了自己的妻兒,道:“放心,我一定盡早回來陪你?!?p> 大軍耽誤不得,時辰差不多,反倒是希夷先放了手。
聞橫川翻身上馬,總算感到如今離別的不舍,比之北上之時,強了不知多少。他策馬向城南,趕赴萬軍之前。
希夷注視良久,縱使已看不見他的背影,最終緩緩搖頭,回了小院。
方華需要留在岐地,所以桐安城的一應事宜,就算聞橫川不想勞累她半分,必然還是要她來過問。
東臨城。
聞秩宇收到了戰(zhàn)報和奏折,大手一揮便給他們批了,希夷另外上了密折,請旨在南泯境內也照例設離衛(wèi)和七言府,聞秩宇自然不會不同意,便也批復了。
“陛下心情甚佳?!迸擞裥姆畔赂?,為他盛了一碗。
聞秩宇微微頷首,指著戰(zhàn)報,道:“前線桐安已克,南泯覆滅僅是時間問題?!?p> “咳咳咳?!甭勚扔羁人詭茁?,潘玉心連忙為他順背,陳貴妃不似潘玉心照顧得當,聞秩宇最近便大多宿在棲鳳宮。潘玉心她北地長大,并不嬌生慣養(yǎng),照顧人也是手到擒來,加上她愛護之心,自然更加妥當。
“無事?!甭勚扔顢[擺手,如今天氣干冷,對他肺病的確是不太好,隨手再取另一封奏折,他微一皺眉,片刻后又舒展了,放置一邊。
“喝點湯吧,陛下?!迸擞裥目匆膊豢茨亲嗾垡谎?,輕聲道。
“皇后這么避諱嗎?”聞秩宇看她小心翼翼,淡淡問道。
“陛下,后宮不得干政,臣妾不看便不必糟心?!迸擞裥妮p聲道。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甭勚扔钜娝斝∩魑ⅲ阉霊阎?,道:“西武那邊的事,平藍關離衛(wèi)稟報,卻窮關被克,因城內庫倉焚毀,守軍巷內焚城,蔣斌攻克卻窮關后,下令屠城?!?p> 潘玉心手一抖,想必是想起了北山之禍。
“蔣斌素來如此,昔年皇兄也曾提過一二?!甭勚扔畹故遣槐苤M提起聞崇正,畢竟天下沒人敢說聞崇正是他派刺客殺的,一味避諱,反顯得自己心中有鬼,“當年蔣惜年殺我八萬降卒,這蔣斌造訪我國之時,我便覺得此人過于陰翳,唯恐是我東離大患?!?p> “幸而我東離名將眾多,皆為我東離力挫敵軍。”潘玉心如今已不敢直言不諱,不敢夸符舟半句,不敢夸希夷半句,免得給他們惹了麻煩。
“愛妃說的是?!甭勚扔铧c頭,把她拉起來?!白甙?,待會兒,我去看看桓兒?!?p> 潘玉心去年希夷走后不久已生下一子,名聞承桓,是聞秩宇如今唯一的子嗣,他自然會常去棲鳳宮。
說來昔年他在府上時,也是兒息艱難,所以聞秩宇對這唯一的皇嗣是真心疼愛。
......
不久后,希夷收到了錢兩,立即派人下放,落實各處。
希夷帶來的人手不多,所以不得已連東華都拿到明處來用了,安民款一到,加上如今日子安穩(wěn)下來,宵禁雖然還是早,但日子似乎是逐漸平穩(wěn)了。就是離軍走在路上,百姓的懼恨也少了許多。
畢竟,日子還是要過的。
希夷坐在桌案前,提筆落筆,這回批的全是公文了。午后她剛要用飯,點絳匆匆忙忙跑進來,笑道:“王妃,顧先生和小公子他們來了。”
希夷眉頭一皺,這兵荒馬亂的他們怎么在南泯,道:“迎客?!比缓笳玖似饋?。
“不敢勞你出來接我?!蔽匆娖淙耍嚷勂渎?,顧清歌半點不當外人的走進來,柳子墨也是蹦蹦跳跳的進來:“先生!”
這回他跑過去抱之前便愣住了,小心翼翼走過去,問道:“先生?”
顧清歌是聽說了,但沒告訴孩子,畢竟這又會涉及到“娘親我是怎么來的”這個問題。
“我才走了不久,你就有了好消息?!鳖櫱甯栊Φ?,她也是從前不曾想過希夷為人母的,把柳子墨扒拉到一邊去,希夷取了披風系起來,問道:“吃過了沒?”
“還沒,就等你問了?!鳖櫱甯栊Φ?。
“那一起吃頓飯吧?!毕R奈⑽Ⅻc頭,指了指偏院,“旁邊夠大,你們要住多久?”
“我陪到你臨盆。”顧清歌對她咬耳朵道,把她扶出去。
“我說你們一個兩個,我又不是不會走路?!毕R妮p輕搖頭,失笑道?!澳阍趺磿侥香齺??”
“來了斷些舊事?!鳖櫱甯璧?,沈曇之和顧玉書都在外頭,逗一只新的海東青。她孕后聞橫川基本就不許她靠近那些動物了,她也不愛靠近,沈曇之顯然是顧忌著男女有別,不如顧清歌那般隨意,希夷微微頷首,與他打了個招呼。
“先生?!鄙驎抑笆值?,客客氣氣的。
顧玉書野里野氣的,問她:“喻先生,我是不是要當姐姐了?”
柳子墨整天以“子墨哥哥”自居,她要煩死了,總算不是食物鏈底端了。
“人小鬼大。”希夷搓了搓她的腦袋,恰好顧清歌來了,她有個想法。
顧清歌從前作為弦歌堂主,是止虛最通達的堂主,經手事務無數(shù),她本來最近有些力不從心了,顧清歌來了,能給她幫幫忙。
當然這些可以等到飯后再說。
“我從南邊來,那兒都不太好?!鳖櫱甯枵f道,“聽說卻窮關......”
“嗯。”希夷點頭,打斷了她的話,看來是不想多談,“他就是那樣的人,這是最省事的辦法。”
卻窮關已攻克,只要占著便歸了西武,蔣斌把它變成了西武人的家,而抹掉了它身上南泯的印記。
“吃飯?!毕R牟幌朐诂F(xiàn)在討論這些問題?!熬彤斪约杭??!?p> 顧清歌笑了,也不再多說:“不可能跟你客氣?!?p> ......
前方戰(zhàn)報,聞橫川已攜大軍至隋陽城,他阻斷隋水,水淹隋陽城。
南泯剩下的國土多山,只要扣住口袋形的山隘口,就可建起一座“水庫”。
盡管那中間,還有城池。
他用這種方法,顯然是對于血腥而費勁的攻城戰(zhàn)感到了不耐煩,他這么做,是在逼城內的守軍迎戰(zhàn)或者投降。
隋陽城守將是姬刑之父姬讓,他的頑固,更甚姬刑。
軍中主張投降的將領全部斬首示眾,姬讓聚集軍中糧草,大水若淹沒隋陽,一粒米都不會剩下,他燒不燒都無所謂了。
國破之際,姬讓竟選擇固守隋陽,哪怕淹死。
肯定有人覺得他瘋了,如果結果都是城破,固守城池有什么意義,哪怕忠君為國,他選擇殺出去,都好過困守隋陽,連累全城百姓。
姬讓猶自沉浸在姬刑的死訊中,他最優(yōu)秀的兒子,死在了內鬼的手上,所以當他聽到任何人想要投降之時,都會毫不猶豫的梟首示眾。
他冥思苦想一夜,終于下定決心,率部出城,趁水尚不高,毀了離軍筑的大壩。
這是一場無還之戰(zhàn),而姬讓選擇率軍親往,與自殺無異。
他已經做了自己的選擇,當夜他通告全軍,挑選精兵,選擇自愿與他前往的“死士精兵”。
城內守軍五萬,僅有不到三千人愿與他同行。
也許他們不是南泯最后愿意陪他去的人。
但的確是隋陽城里最后愿意陪他去的人了。
大營駐扎在高坡,斥候自城外趕回稟報:“有人率數(shù)千兵馬往城西隘口來了。”
“看清楚是誰的旗了嗎?”聞橫川淡淡道。
“是帥旗,姬氏的旗幟?!?p> 聞橫川看了祁晉一眼,他顯然也明白了,于是對崔狄下令:“好好款待他?!?p> “千人沖萬人大軍,有去無回。”祁晉嘆息道。
“這是隋陽日落的余暉?!甭剻M川看著遠處已經能目視的兵馬?!耙彩悄香秊閿?shù)不多的余暉了?!?p> “之后岐王打算如何做?”祁晉問道。
“派人去隋陽勸降?!甭剻M川眼看著騎兵沖擊陣營,被箭雨優(yōu)先篩了一大片出來,前軍舉起長矛,阻擊騎兵。
宛若石子投入水面,濺起漣漪,又緩緩消散。
聞橫川不再看了,問道:“祁將軍是否有意前往勸降?”
“沒興趣。”祁晉淡淡道。
“哦?”聞橫川輕笑。
“因為如果是我,會在那里,不在城里。”祁晉指了指姬讓兵馬的方向,淡淡道。
“將軍死沙場?!甭剻M川微微點頭,不再說了?!叭瞵幘c的確有經緯之才,只可惜她也僅僅讓這王朝茍延殘喘了數(shù)十載。”
“南泯失了先機。”祁晉淡淡道,但又搖了搖頭?!安?,該說一開始就沒了勝算。”
“從我皇兄坐穩(wěn)皇位,拿下中央軍的那一刻起?!甭剻M川微微點頭。
“從射卿平定國內,穩(wěn)固東離的那一刻起?!逼顣x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人兩年之內做到的這些事情,“是位明君,也是位良臣?!?p> “祁將軍看破了?”聞橫川笑道。
“最主要的還是,這對君臣齊心,不似藍秋封與虞瑾瑜?!逼顣x淡淡道。
若非當年虞瑾瑜與藍秋封不可調和的分歧,安能使阮瑤綾落日澗大捷,只身退齊兵。
他老是愛拿這些刺聞橫川兩句,但這話聞橫川聽著也不是非常討厭。
因為他說的是事實啊。
即使是在下嫁聞易的當下,她能做到的最多,僅僅是兩不相幫,兩方為難。
遠方的帥旗很快就倒下了,莫說推掉那大壩,單單沖破防線進入大軍內部,就已是用盡了全力。聞橫川派了個使者,讓他們盡快做好決定,畢竟再多等幾日,隋陽城就要淹沒在水中了。
晚間,隋陽開城投降,比起桐安城,這座城池易主顯得過于容易了。
關內無雄關,康都危矣。
聞橫川大軍入城,照例處置降卒,因為隋陽未受多少戰(zhàn)火,損壞得并不嚴重。
......
捷報傳到桐安和離國的速度,甚至遠超于被丘陵阻斷的南泯各城。
顧清歌才來沒多久,第二天希夷就接到了戰(zhàn)報,并無大事發(fā)生,隋陽攻克得也很順利。哪怕希夷明知不太可能出什么閃失,也是在接到戰(zhàn)報看完了以后才松了一口氣。
聞橫川目前正率軍前往康都。
顧清歌被她請來幫忙,她并不介意做希夷的苦力,于是算是欣然同意了她的請求,畢竟希夷身邊也沒有能用的人,顧清歌也不愛她累著。更何況她整日愛憂心這憂心那兒的,真要讓她做這些,還真怕她身子先垮了。
顧清歌照例把公文拿過來給她過目,然后看她眉頭微皺的正在思索什么,怕是又在惦記誰,笑道:“他才走了多久,你就這般魂不守舍?!?p> “若是現(xiàn)在的沈曇之離你半月,你又如何?”希夷抬頭,不甘示弱的回嘴。
“我又不是沒男人就過不了日子?!鳖櫱甯枳煊驳?,然后想了想,估計也是,而且希夷現(xiàn)在懷胎五月,她當初是獨身生女,也不容易,所以好歹能體諒一二?!靶辛耍剻M川不是你那么莽撞的人,我自康都來,看得比你清楚,南泯兵少,精銳一破,加上內部久未曾歷戰(zhàn),一切早已注定,你無須再多擔心?!?p> 顧清歌雖是江湖人,歸屬感不如希夷強,但畢竟也是東離人,至于陸嵇,他自己選了自己的路,顧清歌亦選了,不再會有所同情。
希夷微微頷首,拿起了她給的公文翻閱。
太康三年一月初六,隋陽城告破。
一月初七,岐王聞橫川率軍向康都進發(fā),兩日后圍困康都。
聞橫川二十萬兵馬圍而不攻,祁晉率另率萬人向東行進,攻打各城,岐地平藍關兵馬出關南征,攻打因停止進攻調兵西防的南方。
西武自占據卻窮關后不再推進,若再深入作戰(zhàn)國土將過于狹長,被岐地與離國西南分割威脅。
聞秩宇未曾下令岐地反攻,這想必是聞橫川的意思,一月新年,南泯國烽煙四起,搖搖欲墜。
無數(shù)人忠君為國,不知多少戰(zhàn)場都沒有上過的士兵守在城墻上,聞血腥作嘔,守無望之城。一月底,南泯國除康都和少數(shù)極南偏遠之城外,已無余城。
康都的糧草定會耗盡,聞橫川不打算攻城,只打算圍困,沒有援兵回來,西武的手沒有那么長,毫無疑問,蔣斌賣了他的盟友。
稻倉里多數(shù)城的糧草被運回北方,只留下部分應變,降卒驅散回家,南康如今人力眾多,希夷在后方處理舊貴,分配土地,雖然得罪的都是地主官宦,至少拉攏安撫了南泯遺民,也給眾多閑下來的壯丁有了勞作之處。
南泯內賦稅與律法等,一應與東離境內統(tǒng)一。每日城內都在貼新的告示,每日都有屠刀揮向大部分舊貴,而與東離親善之人則懷柔安撫,給予必要的好處。
和蔣斌不同,希夷雖然也在清洗,但他無差別的清洗,希夷選擇和尚在東離時一樣,得罪權貴,安撫百姓。
新的朝代已經建立,舊的勢力總要洗牌,希夷的背后是聞橫川和東離,她想做的,沒有人可以反抗。曾經錦衣玉食的無用貴族一文不名,但凡有戶口的良民,自此都是東離國民,也可經商,也可務農,也可科舉。
射卿之名穿得更廣了,有人提起時驚嘆連連,有人提起是恨不得啖其骨血。
盡管她早已不是射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