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紅霞殘陽一片暖烘,映得人間如畫。
疤臉咧嘴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左側(cè)那人會意,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三顆斑駁色雜的丹丸。
柳石庭面色自若,望著對面三人,像是分配獵物一般,輕聲說道:
“師炎,疤臉交給我,你負(fù)責(zé)剩下二人,姜寇、鼻涕泡、厚顏還有吳遲,至于你們四個...”
他頓了頓,嘴角含笑。
既是護道,自然得讓他們多經(jīng)歷些,修道一途,哪有人妖之分,有的只是生死。
“殺了躺在地上的三人,怎么分,隨你們的意...”
疤臉聽得這話,早已氣得咬牙切齒,雖說他們幾個深受重傷,但沒有打過,還不一定誰能笑到最后。
鼻涕泡只覺氣血上涌,剛想拒絕,卻見師炎轉(zhuǎn)過身,對著他搖了搖頭,眼神之中。有幾分嗜血。
而后未言一語,身形一閃,已跟在柳石庭身后,朝著對方?jīng)_去。
鼻涕泡傻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姜寇不住撓著后腦勺,在一旁踱來踱去。
很多事爺爺都曾跟他講過,但聽懂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就在他們遲疑不決時,師炎與柳石庭已分別找到了各自的目標(biāo)。
疤臉吞下丹丸后,渾身道氣猛漲,氣勢較之最初竟有過之而無不及,手中不知何時抽出一條霜白長鞭。
長鞭如寒龍,破空而出,帶起霜雪點點,四周疾風(fēng)凜洌,迎面生寒。
他自幼獲奇緣,于村頭小溪邊拾得一條冰冷的白蛇尸體,本以為只是多了些玩物,誰料白蛇數(shù)年不腐,且寒氣越來越重。
后來他跟了個半吊子師父,偶入道途,才知道白蛇或許非凡物。
萬象六品時,他將白蛇精血煉入本命道器之中。
對敵之時,寒氣洶涌,倒也讓他多次險中得勝。
只是好景不長,踏入八卦境后,福緣竟成了禍?zhǔn)隆?p> 天劫之下,白蛇精血差一點被天雷轟碎,一個不慎,精血濺出三滴,落在他丹田之中,此后寒毒深種,傷人亦傷己。
幸而后來結(jié)交了一個兄弟,將他帶去馭獸齋,利用關(guān)系拿到了一方高級任務(wù)卷。
不但每次任務(wù)收獲巨大,且傭金極多。
前些年又給他領(lǐng)了個千眼赤蟾的任務(wù),說他聽一個前輩講起,赤蟾舌頭中又一根叫做炎鐮的筋,乃是極陽之物,說不定能解決他體內(nèi)的寒毒。
謀劃多年,好不容易有機會獵殺千眼赤蟾,誰料竟然碰到這種事。
不過,也怨不得身前少年想殺他們,畢竟,他從一開始也沒打算放過對方。
當(dāng)時殺赤蟾的時候他便有些不安,拼著受傷,也沒將本命道器祭出,如今果然如他所料。
幸好眼前幾個都是少年,他倒也沒怎么怕,更何況如今已服下聚氣丹,心里至少六成勝算。
疤臉長出一口氣,冷冷看著身前少年,神情復(fù)雜。
“小兄弟,我顧霧不殺無名之輩,報上你的名號來。”
“嗯?”
柳石庭一愣,他本以為對方上來便會使出殺招。
畢竟吞下聚氣丹后,雖說傷勢會暫時被壓制住,但一柱香后便會遭到反噬,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
不過見顧霧眼神飄忽,柳石庭隨即明白了他的想法,眼中泛起一絲輕蔑。
原以為他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誰知道也不過是伺時而動的俗人。
顧霧自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想什么,依舊站在原地,等著少年回話。
柳石庭看破不說破,微微一笑。
“邪劍宗門下,柳石庭?!?p> 聽到這話,顧霧悄悄舒了一口氣,嘴角笑意一閃而逝,心中已有了八成把握。
從獵殺赤蟾的時候,他便猜測眼前少年的境界與他相仿。
不然的話,少年不可能是那般淡然的眼神。
若是八卦道師,且手頭并無道器的話,定然是藏器于丹田,八卦境中,唯有下三品方能如此。
若是入了中三品,丹田碎裂,始通天地,自然也無法藏器于身。
雖說自己受了傷,但哪怕是同等境界,倒也不至于完全落入頹勢。
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少年的實力到底如何。
如果實力強橫,與他一般也是從尸山血海中走到這一步的,那他肯定就不會傻乎乎地拼命。
吞下聚氣丹后,至少一炷香之內(nèi),自己狀態(tài)可謂處于巔峰,若真的想逃,恐怕也無人能阻攔,八卦境道師御氣而飛,一日千里并非笑談。
到時候拼著臉面不要,找他兄弟取幾株靈藥,不出三五個月,定能恢復(fù)如初,到時候再新仇舊恨一起算,必然能一雪前恥。
只是他一逃,剩下的幾人必死無疑,他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但怕自己良心不安。
當(dāng)然,若對方是宗門弟子,那事情貌似就簡單多了。
市井笑談中,名門大派出來的弟子,十有八九都是草包,只要境界不到碾壓的地步,哪怕他們高上幾品,草包依舊是草包。
顧霧長吐出一口氣,既然知曉了對方底細,那也就沒必要再裝得唯唯諾諾。
只見他臉色一變,剛才的慘然忐忑已全然消失不見,有的只??駸釟⒁?。
“本以為能獵殺赤蟾已是萬分好運,沒想到還能順道殺個名門大宗的弟子,也算是多添了個彩頭?!?p> 柳石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顧霧。
“你就這么篤定能殺了我?”
顧霧冷哼一聲。
“小子,這天下道師你見的太少了,哪怕是萬象之下,也不是你邪劍宗那些被天材地寶灌出來的師兄弟能比的?!?p> 柳石庭沒有說話,人之將死,多說幾句也無妨。
見眼前少年沉默不語,顧霧還以為戳中了他的痛處,咧嘴一笑,盯著柳石庭,像是盯著一只獵物。
“本以為邪劍宗沒落了,誰知道還藏有不少底蘊,竟然能將你這么個小家伙灌到八卦境,你說,我要是殺了你,能從你身上搜出多少寶貝?”
“試試不就知道了?”
柳石庭莞爾一笑,顧霧冷哼一聲。
平日里他最討厭的便是宗門弟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明明是祖上蒙蔭,非得裝出是自己闖出一番名堂的樣子。
也罷,既然少年不見棺材不掉淚,那便送他去黃泉,讓他自己知曉什么是后悔莫及。
顧霧臉色猙獰,手中長鞭甩出,霎時化為千絲萬縷,如同寒江大霧,映入眼簾盡是白茫茫一片。
“鳳仙散”
柳石庭微微抬眉,他倒是沒想到顧霧出手如此果決,眼見漫天白絲要將他包圍,卻不躲不閃,杵在那兒像是嚇傻了一般。
他倒不是托大,只是在看。
教他的那位大人說過,天下道術(shù)萬千,但抽絲剝繭后,稱得上“法”的萬不足一,也就是名頭嚇人一些,動作花哨一些。
若是窺得深了,便知殺招之下,大多是毫無用處的花招,畢竟生死對決,要的不是恢弘場面,而是一擊必殺。
當(dāng)然,若不是豪族大宗后人或是仙門百家弟子,自然不會這樣想。
那些沒有身家背景的散修,若有機會,恨不得花上全部身家,去黑市或拍賣堂拿下一本聽著就威武霸氣的道法秘籍,
要的就是一個出手氣勢恢宏,最好是讓那些看熱鬧的人不住咋舌,而后在坊間市井廣為流傳。
故而有時道師之間遇上矛盾交上手,哪怕是素不相識,也能從出手上看出對方身份。
若雙方都是至簡殺招,出手之時他們也會有更多掂量,世家宗門牽扯太多利益糾葛,若貿(mào)然惹上仇隙,說不定贏了反而就是輸了。
因此,在看熱鬧的人眼中,仙門弟子對戰(zhàn)就像是兩個紈绔子弟鬧著玩似地比劃了兩下,既沒有天崩地裂,也沒有道氣縱橫,不見動手,已是結(jié)束,端的是無趣。
于是,不知從何時起,一種奇怪的誤解便產(chǎn)生了。
散修道師只覺仙門世家弟子不思進取浪得虛名,而仙門世家弟子卻覺得散修道師個個都身藏巨財一擲千金。
若是二者對上,散修大多難以活命,如此一來,知曉實情的人沒辦法說出實情,不知曉的人越發(fā)大意,誤會便越來越深了。
顧霧穩(wěn)妥了一輩子,不過此時也難逃窠臼,不知不覺中,已有些輕率。
柳石庭依舊在等待時機,萬千絲縷已近柳石庭不過三尺,顧霧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縛”
他一聲怒喝,渾身道氣盡出,順著銀鞭游走,絲縷上寒意凜冽,如千根銀針,似要將他如蠶蛹般裹住,縛之再殺。
只聽得咔嚓冰裂之聲,萬千銀絲刺向柳石庭,不過顧霧心中料想的一擊必殺并無如愿。
當(dāng)殺機一到,柳石庭突然動了,他腳踏虛空,躍起數(shù)丈,堪堪避過四周鋒銳。
銀繭之中,霎時飄落一地碎絲,顧霧連忙收回銀鞭,銀鞭如銀蛇一般,在他周圍游走。
半空之中,柳石庭氣勢陡變,手中昊天錘上道氣流轉(zhuǎn),輕輕一纏,錘上赭黃之色便濃上一分,一纏道氣一重山。
顧霧心臟砰砰直跳,他能感受到少年手中那柄石錘的恐怖,就在少年慢悠悠纏著道氣的時候,他心里已是泛起無盡的悔意。
待得六纏后,聽得柳石庭輕聲一念。
“憾地”
一道巨大錘影落下,風(fēng)聲獵獵,雷霆萬鈞,山間巨石微微顫抖。
顧霧心中一緊,此時他已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給我破”
銀鞭霎時堅硬如鐵,一尾十?dāng)?shù)丈長的水龍吼聲不斷,游走之間,四周雪舞紛飛,倒是有幾分看頭。
他緊緊握住銀鞭,像是當(dāng)初對付赤蟾一般,想要撕開頭頂錘影,只不過他還是低估了這一錘的厲害。
轟地一聲,水龍炸成一灘寒水,銀鞭寸寸碎裂,寒氣逆涌,顧霧一口黑血吐出,已是氣絕。
生死不過一瞬。
柳石庭收起昊天錘,拍了拍手中沾染的水霧,一聲輕笑。
“不自量力”
神情自若,仿佛剛才不是殺了一個人,只是扯下了一片本該落地的枯葉。
要說他經(jīng)歷的生死關(guān)頭比顧霧多上百倍不止,且有那一位大人傾囊相授,本就比同等境界的道師要厲害得多。
更何況顧霧不但深受重傷,還有些輕敵,這一戰(zhàn),自然是瞬息解決。
此時,師炎輕輕嘆了一口氣,將一截斷刃上的血跡擦干,緩緩收入丹田之中。
身前二人捂著脖子,一身白衣已染得殷紅。
師炎咧嘴一笑,看了看遠處的柳石庭。
這簡直就是有些欺負(fù)人吶。
畢竟,若非翹楚,也不會被派來邪劍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