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坊之中,罕有的寧靜。
眾人圍成一圈,屠方和厚顏站在中間。
一個咬牙切齒,一個嚴陣以待。
屠方狠狠呼出一口氣,道氣在指尖纏繞,他猛地一握拳,拳骨之上,霎時現出密密麻麻的長刺。
“第一拳”
他一聲怒喝,拳頭砸出,帶起獵獵風聲。
“這一拳下去,哪怕你頭骨不碎,眼睛也得給你戳瞎了?!?p> 屠方暗暗得意,拳頭還沒落在厚顏頭上,心里早已在盤算得到那幾十兩玄金之后該如何花。
到底是等攢足二百兩玄金后去買一顆破鏡丹,還是先花個幾十兩玄金買一本拿得出手的道法古籍練練。
只是他還沒做出決定,手上傳來一陣劇痛。
“嘭”地一聲,道氣所化的棱刺悉數碎裂,厚顏飛出數丈遠,狠狠撞向螣蛇石柱。
暗坊之中,一片唏噓。
他們見到那拳落下,但厚顏卻只是一動不動地硬扛,一個個不免都有些惋惜。
看來這小黑犬雖說修道,卻也未踏入初陽六品。
屠方雖說本事不強,但畢竟是初陽九品道師的一拳。
初陽道師道氣所化甲胄堅硬無比,所化棱刺自然也是非同凡響。
以血肉之軀硬生生地扛下這一擊,怕是唯有萬象境那些皮糙肉厚的妖獸能做到了。
見到石柱下那道黑影一動不動,屠方揉了揉拳頭,仰天大笑。
半晌后,他舉起拳,四周望了一圈,最后惡狠狠地落在黑皮身上。
“瞧見沒有,一拳,一拳就把它打死了,黑皮小子,你讓懷里那小娃娃把身上的錢財都交出來?!?p> 黑皮癟著嘴,朝著石柱甩了幾個眼神。
屠方不知何意,不過也朝著那邊看了過去。
只見石柱下黑色的身影緩緩站起,晃了晃腦袋,慢慢朝著他走來。
“沒死?”
屠方心里頭一顫,他會的也就這一招,要是一拳沒打死的話,怕是三拳五拳也是白費功夫。
暗坊之中,突然又靜得可怕,眾人心頭震驚,望向厚顏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好奇。
黑皮咬著嘴唇,眼神有些飄忽。
當初那個怪老頭跟她說過,她要想在墨家有出頭之日,光靠這一身的本事可不夠,還得找穩(wěn)一座靠山。
而在青云城,最可靠的靠山,要么是他,要是便是邪劍宗。
不過她當時只覺得前半句話是怪老頭為了說服她,讓她甘心跪下拜師才說的鬼話,也就沒當真。
但是后半句,卻是被她放在了心里。
她也在馭獸齋掛了名,里面認識的人不少,早些時候聽到有人給她報信,說邪劍宗的幾個弟子去了千丹堂,于是便快馬加鞭趕來。
沒想到還真讓她撞上了。
即使幫到的只是邪劍宗的一條狗,也算是結了一份善緣了。
這時候,厚顏已重新站回了原位。
一切都如它所想。
當屠方那一拳落下的時候,經脈之中星星點點的綠影瞬息集于一處,樹甲霎時閃現。
道氣所化的棱刺雖硬,卻也破不開樹甲的防御。
只不過初陽九品道師伐骨洗髓之后,力氣果然大得可怕,直到它站穩(wěn)身形,眼中依舊有金星亂冒。
“好了,你還有兩拳?!?p> 厚顏神態(tài)輕松,看著屠方隨意說道。
屠方一下慌了,舉著拳頭,一時之間不知該怎么辦。
“喂,死胖子,再不出手,就當你輸了哦。”
黑皮在一旁起哄,其他人也跟著不住叫喚。
屠方臉如死灰,看了看一旁的老耿頭,忽而心生一計。
這老耿頭也是靈寶山莊門人,不過入門比他要晚,雖說年紀大他一截,但按輩分來說,還得稱自己一聲師兄。
只是老耿頭與他一般,一身本事并不出眾,又沒有家族在后頭撐著。
這些年來,兩人可謂是難兄難弟,只能在暗坊中串通一氣,騙騙剛入門的道師以謀得一條生路。
不過比他強上一點的事,老耿頭可是有招殺手锏。
見眾人都等著他出丑,屠方忽而身子一彎,滿臉痛苦,似乎腸絞肚爛了一般。
“等等等等,我突然有些不舒服..那兩拳估計打不出威力了...”
黑皮見狀一急。
“我說死胖子,你剛才還好好的,別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耍賴啊。”
屠方蹲下身子,朝著黑皮啐了一口。
“放你娘的狗屁,我是那種人嗎?放心,我雖然不行了,不過我?guī)煹茉谶@兒,他代我出手,而且,他只出一拳,抵我剩下的兩拳,這不算耍賴吧?”
屠方這話說得漂亮,但是暗坊中的那些老油子都知道這話里有話。
要不是他屠方掛著靈寶山莊的名,就他這身手,除了在山林中竄得快,其他地方一無是處。
憑他做過的那些腌臜事,估計早就讓人給宰了。
但老耿頭可不同,畢竟他還有一戰(zhàn)之力。
耿老頭又叫耿一拳,倒不是說他一拳驚人,而是體內道氣就只夠他打出一拳。
他本是青云城普普通通的采藥人,入山時,不小心迷了路,餓得昏昏沉沉之際,吞了一顆野蘑菇。
霎時渾身惡臭不止,跳進一處水坑,里頭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王八都被迫離家出走了。
等他回到青云城,因著一件小事與鄰屋吵了起來,怒急之時,渾身竟然變得通紅,一拳砸出,當真是有開山之勢。
幸好當時有靈寶山莊的道師恰好路過,出手攔下了這一擊,不然的話,怕是這耿一拳早被墨家的墨虎軍砍了頭了。
這事兒黑皮自然也知道,她剛想替厚顏拒絕,卻見厚顏朝她搖了搖頭。
“行,那我便再接他一拳,說好的事,可不能反悔啊。”
“誰反悔,誰祖宗十八代不得入土為安?!?p> “好?!?p> 厚顏站定身子,深深呼出一口氣。
既然屠方這么有底氣,看來這一拳非同凡響了。
耿一拳聽得屠方叫他上,本來還有些不情愿。
他這一拳有些威勢不假,但一拳過后,約莫得在床上躺個三五個月才能緩過勁,那滋味可實在是不好受。
不過,在聽到屠方悄聲跟他說,只要一拳將眼前的黑犬打死,剛才得手的五兩玄金全歸他時,頓時沒了脾氣,甩了甩胳膊,氣勢十足。
“狗雜碎,把眼睛閉上吧,別到時候死不瞑目?!?p> 耿一拳咧著一口大黑牙,輕蔑地看了一眼厚顏。
話音剛落,只見他閉著眼一聲怒吼,頓時全身上下一片火紅。
“??!”
拳風熾熱,眾人只見一道火光朝厚顏而去。
一聲巨響,暗坊之中塵土飛揚。
....
黑皮手里拿著一顆土黃色的圓珠,滿臉歡喜。
屠方在一旁如喪考妣,扶著一灘爛泥般的耿一拳,灰溜溜地逃出了暗坊。
賭坊一處石柱后,錢蟲滿眼殺氣瞧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幕,暗暗罵了句廢物。
低聲囑咐了瘦猴幾句后,憤憤離去。
黑皮將地靈蟒珠塞進吳遲的懷里,而后俯身在厚顏耳旁說了幾句。
見它會意,黑皮咧嘴一笑,轉身走出暗坊。
....
青云城北城墻多是破落戶,小巷小道極多。
黑皮沿著一條鮮有人至的巷弄走了進去。
不多時,她停下腳步,轉過身,身后不知何時已是站了三人,為首的是個容顏俊朗的男子,在他身后,山一般地站著兩個帶著鐵面具,身穿寒甲的墨虎侍從。
“三哥,你怎么來了...”
黑皮有些慌張,連忙上前躬身請安。
墨虎臣緩緩打開折扇,手一揮,啪地一聲脆響,黑皮捂著臉跪下。
“再有下次,便是爹出面,你也必死無疑?!?p> 說罷,少年轉身離去。
黑皮跪在地上,不言不語。
良久,她才緩緩站起身,朝著遠處望了一眼。
“看夠了么?”
語氣清冷,仿佛換了一個人。
桀桀一聲怪笑,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落在她身前。
老頭背上背著一把極大的銅錘,看著很是顯眼,只不過他腳尖落地,地上的青苔都不曾被壓扁半分。
“小妮子,你這又是何苦了,要是拜我為師,我替你滅了墨家。”
“滅墨家?”
“那是,我聽說墨鎮(zhèn)尺也不過是甲子三品,對上我那不是死路一條,連最厲害的都不是我的對手,其他的貓貓狗狗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這只墨家的貓狗呢?”
老人嘿嘿一笑,不再言語。
黑皮從懷里掏出一方手帕,緩緩將臉上的黑污擦干凈,露出一張粉嫩的臉蛋。
只是眼神之中的冷漠,卻與這張臉仿佛異路相逢。
“你當初說,邪劍宗也是我翻身的機會,這話是真是假?”
老人收起臉上的嬉笑,認真地點了點頭。
“自然是真,邪尊的重八出世,不對,應該說是道祖的三尺雨出世,到時候定然有一場紛爭,只要你能將三尺雨拿下,必能拜入邪劍宗,到時候墨家...”
老人笑了笑,手指一捏,沒有再多說。
少女眉頭微蹙。
“拜入邪劍宗?我可聽說宗門里最厲害的李正山才初陽九品,而其他的那些弟子,可算不得邪劍宗門人,我去那兒干嘛?”
老人面北而望,眼神深邃而滄桑。
“你看到可不是邪劍宗?!?p> 少女若有所思,一甩手,將身上滿是油污的衣物一扯,露出里面一身干凈的羅裙。
“看來今日幫邪劍宗的那群家伙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對了,老頭,你希望我拜入邪劍宗還是做你的徒弟?”
老人搓了搓手,神色有些羞赧。
“那要問我的話,自然是希望你拜在我門下了?!?p> 少女嫣然一笑,一臉天真無邪。
“你不是說你的弟子是個蠻山么,難不成有了他還不知足?”
老人擺了擺手,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快別說了,那家伙忒不聽話了,近些日子估計起了些異心,我這次來漠北也是因為聽到一些消息,想要找到他,阻止他做一些事,不過也不知道他跟在誰身邊,竟然像是消失了一般。”
“那怎么會看上我?青云城可是漠北僅次于紫鷂城的城池,翹楚可數不勝數....”
“但是他們都不曾受過大道的點撥,而且,他們一個個都不夠狠,你說是么?墨韻丫頭。或者說,貪星丫頭?!?p> 墨韻莞爾一笑,手中長針忽現,針尾一根細線,極為突兀地吊著一顆小石頭。
那顆石頭有雀兒腦袋那么大,像極了一顆牙齒。
“天璣子,若是我沒有搶到三尺雨,一定拜你為師?!?p> 老人仰頭一陣大笑,腳步輕踏,已是無影無蹤。
墨韻長長吁了一口氣,呆呆地看著手中的長針。
許多年前,那個女人便是用這根針,縫補著她的衣裳鞋襪。
“娘,等我給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