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秀鵑到處找不著的白顏,正坐在一家麻辣燙跟人喝著悶酒呢。
這麻辣燙也有意思,背靠著大河孤零零的建在一塊草坪旁邊,隔著一條馬路,就是熱鬧街道。
“是我的酒不好喝么?你要跑出來?!?p> 彭秀鵑趕到的時候,見著的場景是白顏和兩個看上去才十五六歲的小太妹一起喝著啤酒,又是擔(dān)心又是無來由的窩火。
白顏使勁晃了晃腦袋,看清楚來人,從高凳上跳下來,說道:“來了啊,那走吧,你不是說,讓我陪你逛逛么?”
八點多的青沖縣,和別的縣城沒什么兩樣,早戀的學(xué)生偷偷出來約會,老邁的阿婆阿公攜手到街上散步,霸占廣場跳舞的大媽大嬸更是風(fēng)雨無阻。
越是人多,白顏就越是惶恐。
他不屬于這里,即便他后來在這里擁有了一份工作,一所房子,他也不屬于這里。
“你怎么了?”
彭秀鵑問了這么一聲。
此時的白顏,腦子里就像有無數(shù)部電影瘋狂快進(jìn)一樣,疼的幾乎要炸開了,讀書時候數(shù)年如一日對將來生活的努力與期盼,被陸不懿帶離學(xué)校后自我放逐般的沉默,在工廠宿舍里無聲哭泣的絕望,以及現(xiàn)如今處處伏低做小忍氣吞聲的無奈,目光落在彭秀鵑的臉上,腦海里的畫面定格在朱二牛家那一頓晚飯上推杯換盞的熱鬧。
說來奇怪,他也二十出頭的人,活了這么久,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會是昨晚的一頓飯,大概是因為那時,言語有算計,舉動藏規(guī)矩,話術(shù),引誘,讓事態(tài)朝自己希望的方向發(fā)展,在自己能力得到展現(xiàn)的時候,讓他感到興奮。
白顏笑了笑,“沒什么,想起這兩天就要跟章華到東山村開始工作了,有些患得患失?!?p> 彭秀鵑從包里拿出一瓶酸奶扔給白顏,沒好氣道:“解解酒吧,老同學(xué)。”
白顏收拾好心情,揚了揚手上空了的酸奶瓶,笑道:“我在大堂里聽人說那些老板拉不下面子叫你彭姐,又因為王載而不敢輕視你,給你安了個‘小彭姐’的稱呼,所以啊,你就別叫我老同學(xué)了,搞得我跟你爺爺一輩似的?!?p> 彭秀鵑氣樂了,昂起臉蛋滿是無辜道:“今兒我可是被人欺負(fù)的狠了,還想著逛逛街讓心情好點,你就別損我了?!?p> “還有人敢得罪你,他們不知道你是代表王載的么?”
白顏很是詫異的扭過頭看她。
彭秀鵑翻了翻白眼,“你開小灶麻辣燙吃的香啊,不打算請我吃點啥?說起來,你上一次請我吃飯,還是五年前……”
是啊,五年了,五年前雖然掙不到錢,好歹還在讀書,人生有個方向,現(xiàn)在錢沒賺到,人生還迷惘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我以前吧,總覺得讀書是春來冬去一樣應(yīng)該,等我長大了,也就讀清華北大了,后來離開學(xué)校后,又覺得只要開始工作,幾年后就會擁有豪車別墅,現(xiàn)在才明白過來,我以為的理所當(dāng)然,其實是登天一樣難,你說我這算不算是庸人自擾?”
白顏開著玩笑,從街邊糖葫蘆攤?cè)∠聝筛?,遞一根給彭秀鵑。
彭秀鵑付完賬,追上白顏,笑罵道:“你就是電視看多了,才會這么幼稚?!?p> 有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過來,停住腳步,咬著手,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白顏手里糖葫蘆。
白顏很是大方的把糖葫蘆送給他,小男孩喜笑顏開,借花獻(xiàn)佛,轉(zhuǎn)送給身旁的小女孩。
“小孩,長大后可就不要幼稚了,不然這個女孩就會不理你了?!?p> 白顏哈哈大笑起來,眼里泛起淚光。
彭秀鵑又快走幾步,叫道:“你能不能走慢點,這么急是要去哪?”
白顏走得更快了些,頭也不回道:“去城隍廟,見廟不拜,要被我娘罵死了?!?p> 青沖縣的城隍廟,是洪武三年建立的,幾經(jīng)損毀,最后一次重建是在十九年前,改名萬佛寺,論起來,白顏還比城隍大一歲。
白顏吃麻辣燙的地方本就離城隍廟近,走了沒幾分鐘就到了地方。
白顏踏進(jìn)廟門,回頭望去,高墻上懸掛著一把巨大算盤,算盤后“不由人算”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世事不由人算,人心不在算中,但白顏認(rèn)為,世事是可以變動的,洪水可擋,山火可滅,人心也是可以被左右的,以利誘之,以勢驅(qū)之。
后頭趕到的彭秀鵑,猛推白顏一把,大罵道:“你喝醉了是吧,想耍酒瘋是吧,來啊,我陪你耍!”
白顏腳下本就因醉酒而站的不穩(wěn),被她一推,倒在地上,也不爬起來,就坐在那仰著頭大叫道:“誰耍酒瘋了,彭秀鵑,你不要在這假模假樣的跟我攀交情,有用的時候把我當(dāng)個人,沒用的時候你看都不會看我一眼,跟你做老鄉(xiāng),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你個拜金女!”
彭秀鵑走上前朝白顏肩頭用力一推,罵道:“喝醉酒了就滿嘴噴糞,我拜不拜金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要我陪著你吃不起飯才算是個好人??。∧阌植皇俏业?,憑什么這么說我?!?p> 白顏再次倒在地上,后腦勺被磕的生疼,聞言只是呵呵冷笑,“不管你怎么說,都不能改變你認(rèn)錢不認(rèn)人的事實,我擁有的都是我自己的,而你的都是別人給的?!?p> 彭秀鵑直氣的兩眼通紅,連說幾個“好”字,叫道:“白顏,你難道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可你呢,你棄學(xué)后我有對你說過什么重話嗎?這五年來,我人在學(xué)校讀書,心都在你身上,你在外打工又是怎么做的?你說??!你好高騖遠(yuǎn),工作上有點不順心就要放棄,從來都不肯踏踏實實的做好一份差事,總以為天上會掉餡餅一樣,你但凡努力一點,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窮酸樣??!”
白顏愣住了,怔怔望著彭秀鵑離開的背影,好半晌,拿出手機(jī)給章華發(fā)一條信息。
“牙章,來城隍廟接我。”
陸陸溜溜
你不一定是龍,但你要是把自己當(dāng)作蟲,那你這輩子都成不了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