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打在樹葉和草地上,帶起一股泛著泥土氣息的青草香。
不大的風(fēng)卷著這股泥土的芬芳,順著微敞的窗縫往里鉆。
窗框有些陳舊了,朱紅色的漆染上了斑駁,被風(fēng)一吹,發(fā)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
一雙有些粗糙的手伸了出來,輕輕的拉回窗子掩上,怕擾了床上人的清夢。
手的主人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丫鬟,穿著洗的發(fā)白卻很干凈的下人衣服。
只那衣服上此時滿是褶子,配著她熬的通紅的眼睛,想來是有許久沒有休息過了。
床榻上躺著一個小姑娘,額上敷著一條帕子。臉色通紅通紅的,隱隱透出一股紫意,看上去甚是駭人。
小丫鬟輕輕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將那帕子又丟進了床榻前的臉盆里,擰干再給她敷上額頭。
小丫鬟的臉哭喪著,說話的時候帶了一絲鼻音,“小姐,您可定要好起來呀。”
當(dāng)年她們村的二妞,就是發(fā)了熱,高燒不退,人就活生生的給燒沒了。
輕輕的抽了自己的臉一下,小丫鬟不容許自己往那不吉利的想,又伸手將小姐的被角仔細掖了掖。
院子里傳來叩門聲,小丫鬟看了一眼床上依舊睡的昏沉的小姐,起身開門去了。
木門被開了一條縫,小丫鬟見是熟人,忙開門放人進來,“木棉姑姑,你怎么來了?!?p> 那被喚作木棉姑姑的人,也是一身丫鬟打扮,看上去年長許多,手里打著一頂有些破舊的油紙傘,肩上的衣服都有些濕了。
兩人沒有進屋,尋了處避雨的檐下站了。
木棉姑姑拍了拍身上的水,收起油紙傘,開口問詢:“流蘇,小姐怎么樣了?燒的可還厲害?”
那被喚作流蘇的小丫鬟愁的皺緊了眉頭,“還燒著,我又去求過蘭姨娘,沒能進院?!?p> 說著流蘇的眉間發(fā)了狠,“再不行,我就去闖老夫人的院子!”
木棉姑姑聞言一驚,伸手扯住了她,“你瘋了!先不說蘭姨娘會不會撕了你,就憑你這身板,怕是還沒見著老夫人便被叉了出去。”
流蘇也犯了愁,眼睛里飄起了霧氣,“那要怎么辦!總不能就任由小姐一直這么燒著?!?p> 木棉姑姑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布包,塞給她,“夫人就剩這點東西了,你想個辦法混出府去給小姐抓副藥吧?!?p> 流蘇打開那塊布,一枚樸素的銀簪子躺在里面,小小的窄窄的一根,花樣老舊,成色也不大好,有些灰撲撲的。
流蘇卻接的有些遲疑,“夫人的病......”
木棉姑姑看著檐外的雨水滴落,砸在地上激起一朵朵水花,眼里也泛起一絲無奈。
“夫人說,她的身體自己心里有數(shù)。小姐還小,若是能堅持到大公子回來......”
下面的話她卻沒有再說,只將那把油紙傘遞給了流蘇,自己抱著頭,淋著雨跑著回去了。
流蘇回屋又給小姐重新擰了帕子,攥緊了手里的簪子,“小姐,您放心,流蘇一定給您帶藥回來?!?p> 掩上門,流蘇一咬牙,便往角門處去了。
那些個吃里扒外的,夫人掌家的時候從來沒虧待過他們,如今換了蘭姨娘暫管中饋,便一個個的愈發(fā)勢利了起來。
瞧著二公子院子里的小廝來了,門房諂媚的迎上去說話。
流蘇尋了這個機會便想渾水摸魚趕緊出去,卻被那門房一張手?jǐn)r了。
“呦,這不是四小姐院子里的流蘇姐姐嗎,不在四小姐身邊伺候,往外瞎跑啥?”
說完還皮笑肉不笑的張開手,伸到流蘇面前,“門牌呢?”
流蘇氣的直咬牙,幾個主子院子里的人都可以隨意進出,門牌那是外院的下人才用得到的東西。
“流蘇妹妹走的倒快,害我一頓好找了。”
一道柔柔的女聲傳來,流蘇回頭,來人正是老夫人身前得臉的大丫鬟芳草。
門房見是芳草,端起了笑,“芳草姐姐今個兒要出門嗎?”
芳草舉著油紙傘款款走了過來,伸手挽上流蘇的胳膊,“老夫人佛堂慣用的香沒了,流蘇妹妹對香頗有心得,今日被我拉出來幫忙呢?!?p> 門房聽的一個勁兒諂媚的點頭,臉上掛著虛假的笑,看的流蘇心煩。
芳草卻有些懊惱,“我不知道流蘇妹妹出去是需要門牌的,倒是我思慮不周了。只是我這會再去蘭姨娘那領(lǐng)了牌子,老夫人那邊,怕事就要耽擱了,這可如何是好?!?p> 門房趕緊讓出路來,“不用的不用的,門牌那都是給外院的人用的,哪就用您去討要了。”
芳草笑著點點頭,拉著流蘇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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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仿佛陷入了一個長長的醒不來的夢,直到那打從心底里泛起的涼意。陸離一驚,猛的睜開了眼。
入目之處是一片洗得發(fā)白的床幔,額上敷著一條濕噠噠的帕子,陸離伸手拽了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額頭滾燙,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這是發(fā)熱了,陸離打量著這陌生的環(huán)境,還有這明顯該比她小了許多的手,心中閃過一絲憂慮。
門外,雨聲中忽然傳來腳步聲,陸離躺好,將那帕子放回自己額頭,閉眼裝睡。
腳步聲在門外收斂了,門輕輕的被推開,一個急切而又帶著小心的腳步越靠越近。
一個帶著一股子泥土濕意的人小心的湊了過來,額上的帕子被她輕輕的抽掉。
帕子入水復(fù)又被擰干,再一次敷在了她的額上,那冰涼舒服的感覺,令陸離忍不住想嘆氣。
身上的被子又被掖了掖,腳步聲逐漸遠了,陸離從瞇縫的眼縫里見著一個小丫鬟打扮的人掩門出去了。
陸離閉上了眼,安心睡了,早日養(yǎng)好身子,也好去尋師父。
這一覺并不安穩(wěn),她看到一雙手推一個小姑娘下水。她在水里拼命的撲騰了不知多久,終于不動了。
流蘇擦了擦小姐額頭滲出來的冷汗,端著碗試探的舀了一勺藥送到小姐嘴邊。
沒想到那雙緊閉的眼,卻在此時睜開了。
那眼初時迷蒙,卻又轉(zhuǎn)瞬明亮了起來,雖燒的滿眼通紅卻又滿是光彩,如那大戶人家檐上上好的琉璃瓦,此時那絢麗的眸子正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
流蘇卻鼻子一酸,“小姐,你終于醒了。來,乖乖喝藥才能快點好起來,喝完流蘇給您吃糖糖?!?p> 說著掏出一塊糖放在床頭的矮柜上,手里的藥碗更湊近了幾分,要喂她喝藥。
陸離撇開了頭,聲音沙啞開口:“我自己來吧?!?p> 一邊說著,一邊努力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流蘇的手卻突然一個哆嗦,險些把那碗藥扔了。
陸離坐起來,自己接過藥碗,眼一閉一口氣便喝了進去。
見著小丫鬟發(fā)呆的樣子,自己轉(zhuǎn)手將那空藥碗放在了床前的矮柜上,順手拿起柜子上的那塊糖塞進嘴里。
桂花的香味在嘴里漾開,甜絲絲的,沖淡了嘴里的苦澀。
陸離自己拿枕頭想靠在身后,這時,那小丫鬟似才回過神來,忙拿了枕頭讓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著。
陸離眼神探究的看了一眼小丫鬟,心里暗想,這小丫鬟看起來有點呆,應(yīng)該不至于太難糊弄。
清了清嗓子,咳了兩聲,那小丫鬟便走到了桌前忙給她端了一碗水來。
是一碗沒有一丁點茶葉沫子的白水,再結(jié)合這屋里的擺設(shè),陸離想,這原主過的似乎不大如意。
喝了水,陸離想了想開了口:“我燒了多久了?”
小丫鬟眼淚汪汪的,看起來就像是一只被欺負了的兔子,“小姐,您都燒了兩天了,再不退燒我都不知道怎么辦了。您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陸離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我,我覺得頭疼,哎呀,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來了,你是誰?我、我又是誰?”
一邊說著陸離一邊皺著眉輕輕的錘著自己的頭,似乎想的很吃力。
小丫鬟趕緊拉住了她的手,“小姐,奴婢流蘇啊,您叫陸離,想不起來沒關(guān)系,咱不想了,啊,不想了。”
陸離很滿意自己的演技,原來這身子的主人也叫陸離啊,那倒是巧了。
被流蘇拉住,陸離一臉苦澀,“流蘇啊,為什么我什么都記不起來了?我到底發(fā)生了何事?可是燒壞了腦子?”
“呸呸呸!”流蘇趕緊做勢朝地上假啐了幾口去晦氣,“小姐您可別亂講,您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我看往后誰還敢欺負您!”
陸離疑惑的看向她,這信息量有點大啊,還是要再套一套話才好。
“可否仔細說說,我這腦瓜子里嗡嗡的,一片混亂,什么都記不得了。”說著還垂下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在眼圈下灑下一片陰影,看上去可憐極了。
流蘇愛憐的扶她躺下,幫她掩好被子,自己也坐在了床頭的矮凳上,開始給她講述起來。
一個講的認真,一個問的隨意,就這么一直講到陸離大概了解了自己的情況,昏昏欲睡起來。
困的睜不開眼的陸離在陷入沉睡之前,還不忘嘟囔著囑咐了她一句:“不要告訴別人我不傻了,流蘇,有人想害我。我那日是被人推下水的。”
說完再不管流蘇震驚的樣子,自管睡去了。流蘇震驚了片刻便掩了門輕輕出去了。
陸離嘆了一口氣,小姑娘,你死的冤枉,我會替你報仇的,也算承了這借你身子復(fù)生的情。往后,這身子就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