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幸福的時光并沒有維持多久。

　　在秦錚三歲的時候，大梁朝的皇帝，那個站在權(quán)利頂點的男人，以行宮尚未完工為由，征用了威遠(yuǎn)公府。

　　這位皇帝封號為武，原本并不能輪到他做太子，后來先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淮南王，意外失去一掌，失去了健全的身體，沒有了繼位的資格，他才得以上位。

　　這位武帝在朝野間的風(fēng)評非常不好，作風(fēng)極差不提，坊間甚至有傳聞?wù)f先太子的斷掌，就是他的手筆。不過，這些事情，早已經(jīng)無法追究了。

　　秦謙夫妻平日生活低調(diào)，從不鋪張奢靡度日，謙恭識禮這四個字是，自從先帝上位后，威遠(yuǎn)公府上下無不貫徹奉行。從小，秦錚受到的教育也是君圣臣賢，君臣有別。

　　可是，武帝入主威遠(yuǎn)侯府后，他發(fā)現(xiàn)，事情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樣子。

　　第一日，武帝或許由于舟車勞頓，只帶了隨行侍衛(wèi)及宮人，早早歇息，倒也相安無事。

　　第二日，武帝似乎休息好了，精氣充沛。當(dāng)晚，他便派手下召集了淮南境內(nèi)所有貌美且尚是完璧之身的舞女歌姬入府，徹夜尋歡作樂。國公府內(nèi)自此夜夜通府上下點燈，至黎明方歇。

　　第三日，武帝覺得不夠過癮，召來秦謙作陪。秦謙為人作風(fēng)清正，可帝王之名豈敢不從？

　　再往后幾日，秦謙夜夜伴君側(cè)，武帝美其名曰有福同享，將歌女之流強行塞給秦謙，秦謙無法，每夜都將自己灌得爛醉。蘭冰清聽聞此事受到極大刺激，幾乎昏倒在地。

　　這日，蘭冰清不顧丫鬟們勸說，決意去向帝王求一個說法，放自家夫君自由。

　　武帝白天養(yǎng)精蓄銳，不好叨擾。蘭冰清只得待入了夜，才踏入武帝所在的主院。

　　此時只見主院已經(jīng)大變樣；墻角種植的一片紫竹被砍去，院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池清泉，底下鋪著鵝卵石，極為清澈。

　　此時，正有幾位衣料輕薄的妙齡少女在其中赤足戲水。

　　聞那銀鈴似的笑聲一陣陣傳來，蘭冰清大感羞恥。但由于是帝王要求的布置，她并不敢妄言，只好轉(zhuǎn)過頭看別的方向；

　　原本素雅別致的景觀完全換成了另一種豪奢的風(fēng)格，雕花門窗看不到，入目之處皆垂下淺色紗帳，透著朦朧曖昧的光。

　　蘭冰清匆匆步入殿上，此刻只見自己的夫君秦謙在武帝下首的寬闊軟榻上閉著眼睛，胸口還在起伏，顯然是已經(jīng)醉的不省人事，旁邊還躺著一個身著幾乎透明的紗帳的妙齡少女。

　　她只看了一眼，就感到胸口悶痛，不禁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目光。轉(zhuǎn)向皇帝，跪了下來。

　　武帝當(dāng)年不過二十五六歲，精力旺盛，體格還尚強健。俗話說燈下看美人，此刻他醉眼朦朧，明知身前跪的是威遠(yuǎn)公夫人，他御筆親封的一品誥命。可是他此刻一股熱氣沖上天靈蓋，居然什么君臣倫常都顧不上了。

　　院中垂首侍立的閹人們聽到女人的哭喊聲，各個噤若寒蟬，縮緊了脖子，后來又好像聽到模糊不清的敢拒絕，，殺，他之類的字眼，不多時，就再也聽不到什么聲音了。

　　此時沒有人想到，幼小的秦錚，由于睡不著，偷偷跟著母親，也來到主院。他沒有進(jìn)院，卻偷偷爬到了院外靠墻的一座假山上，這里視角甚高，院中發(fā)生的事情，剛好被他盡收眼底。

　　此時他躲在假山洞里，對院中發(fā)生的事情并不理解，但是也知道絕不是什么好事。他又驚又怕。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爬下假山，小秦錚跑回自己院中，他又累又怕，幼童的身體并不能處理這么多情緒。他累極，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第二天，小秦錚是被母親院中侍奉的丫鬟們的哭聲驚醒的。

　　他的父親，這個平時話不多的漢子此刻滿臉淚水，語無倫次。

　　秦謙伸出顫抖的手將幼小的秦錚抱在懷里，走了出去。

　　不多時，小秦錚便看到躺在一個大木箱里一動不動，脖子上一道深深縊痕的母親。

　　小秦錚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比同齡人格外聰明些，聰明到不止明白母親為什么躺在這里，還明白了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再也忍不住，淚水大顆大顆的涌出，此時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小小的拳頭已然攥的發(fā)白。

　　不久，武帝稱行宮已修好，匆匆離開了威遠(yuǎn)公府。

　　武帝離開一月后，威遠(yuǎn)公府才傳出消息稱，威遠(yuǎn)公爵夫人意外落水身亡。

　　葬禮并未大辦。不過，皇帝卻發(fā)了一道安撫圣旨，并賜下不少寶物，不明其中緣由的人們紛紛感嘆皇帝重情重義，待威遠(yuǎn)公府不薄。

　　再不久后，無數(shù)冰人想要上門想為年輕的鰥夫威遠(yuǎn)公說媒，威遠(yuǎn)公卻再未續(xù)娶。從前出了名謙和有禮的威遠(yuǎn)公，自此，他不僅什么事都不管，還成了一個終日把自己關(guān)在府中喝的爛醉的酒鬼。

　　而年幼的秦錚一邊照顧自己，一邊照顧父親。他明白父親的心情，怒其不爭，只好自己去爭。他心里埋下的那顆復(fù)仇的種子，已然發(fā)芽。

　　他表面?zhèn)窝b的極好，從來以溫潤如玉的形象示人，可是，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越發(fā)的瘋狂。

　　皇帝出于補償心理，年年賜下無數(shù)珍寶。表現(xiàn)得對這個年輕人似乎看重極了。而秦錚，暗中開始聯(lián)系父親以前的舊部，逐漸發(fā)展起自己的勢力，甚至找上了先太子——如今的淮南王?；茨贤跻矊实墼缫研纳桓?，同樣，在等待機會。

　　淮南王膝下雖已有一子一女，但淮南王世子被武帝留在京都，美其名曰和皇子們一起接受更好的教育，其實彼此心知肚明，是以此子來制衡要挾淮南王，淮南王雖清楚，卻也不能違抗皇命，只能乖乖的自己將把柄遞到武帝手中。

　　淮南王世子名劉慎，自幼便被父親送進(jìn)京都，在京都名為學(xué)習(xí)，其實，卻已經(jīng)在皇帝刻意引導(dǎo)下，被養(yǎng)廢了。

　　劉慎十二歲前，每歲生辰時武帝都送大批新奇有趣的玩具給他，并幾名精通吃喝嫖賭的太監(jiān)，整日帶他遛雞斗狗，使其玩物喪志，成為了京都出了名的紈绔。

　　而在淮南王世子十二歲之后，每年生辰，武帝便送他十二位精挑細(xì)選并由專人教導(dǎo)過房中之術(shù)的美貌少女。

　　現(xiàn)在這位世子，可真稱得上是驕奢淫逸，五毒俱全。且對武帝言聽計從，推崇無比。

　　淮南王眼看兒子被養(yǎng)廢，心痛之余也試過再生一個。大號已經(jīng)廢了，還不能養(yǎng)個小號？可是后院遲遲沒有動靜。后來，他無意中查出，武帝居然在他身邊安插人手日日在他飯菜中下藥，經(jīng)年累月，他已經(jīng)失去了生育能力了！

　　這下淮南王徹底被引爆，我已經(jīng)從太子到被發(fā)配到了這個偏遠(yuǎn)的地方當(dāng)了王爺，你還要趕盡殺絕？！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他一狠心，干脆偷偷屯起了兵。

　　現(xiàn)下，秦錚來投，淮南王求之不得，兩人幾乎一拍即合。你來我往之間，淮南王也不禁感嘆秦錚少年英才，兩人私下里，已以父子相稱。

　　多年的謀劃，如今，天下已然民憤沖天，文人們也口誅筆伐，紛紛指責(zé)武帝昏庸無道。這這種情況下，武帝給出的反擊是，殺了一批指責(zé)他的文人，腦袋掛城墻上示眾。

　　這下可好，一石激起千層浪，全天下的文人都憤怒了，以至萬人血書，以此逼武帝寫下并頒布罪己詔，還天下一個公道。

　　那邊京都明爭暗斗正如火如荼，這邊，淮南王嗅到了機會的味道，也開始行動。

　　大軍在山林中穿行，朝廷搖搖欲墜——這些事，都是此時的姜雨薇所不知道的。

　　無他，她生活中只有治病救人，并無政治嗅覺。且此刻，她幾乎焦頭爛額。

　　鼠疫爆發(fā)了！

　　沒過幾日，這個消息，天下皆知。一時間人人自危，人們聽過鼠疫的惡名，卻不知如何應(yīng)對。姜雨薇和李民兩個人完全應(yīng)付不過來。

　　所幸，李民在太平郡甚至周邊都有些威望。

　　這一日，李民的幾個徒弟們幾乎跑斷了腿，終于將請?zhí)偷椒綀A百里每位有名有姓的大夫家里。

　　李大夫的臉面果然頗為有用，第二日，所有被邀請的大夫齊至朱雀大藥房后方的宅院中，竟然無一人缺席。

　　姜府距離不遠(yuǎn)，故而姜雨薇早早便帶著松香來了。她到朱雀大藥房，自然有伙計引路。

　　踏入后園，她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宅院雖然不大，里面卻別有洞天。只見三間主屋皆打通，如今地上放了一排一排的蒲團(tuán)，最盡頭有一階，高出地面，上面放了兩個較大的蒲團(tuán)。另有一整面墻的柜子，一格格抽屜里想必放置了各色藥材，聞之，陣陣藥香傳出。

　　姜雨薇見了，有些好奇，不僅轉(zhuǎn)頭問李大夫：“此處你是如何想到如此布置的？”李民撫須微笑，盡顯高人姿態(tài)：“此處原本就是用來安置病人，以及老夫教導(dǎo)徒弟的地方，如今派人收拾一下，剛好用上?！睆?fù)又似想起什么似的，指著那邊階上的兩個蒲團(tuán)，笑道：“醫(yī)女先落座罷?！?p>　　待二人坐定，不久后，大夫們也到了，紛紛各自落座。

　　姜雨薇并未帶幕籬，掃視了一下，居然也有幾位上了年紀(jì)的醫(yī)女位列其中，醫(yī)女比例雖然少，但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

　　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姜雨薇，紛紛嘆其美貌，也有人注意到姜雨薇站在上首，不禁從鼻子里哼出一聲，覺得此女甚是沒規(guī)矩。

　　很快，便有人忍不住了。

　　只見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大夫在自己徒弟的攙扶下借力站起身來，指向姜雨薇，似乎極為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