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棲梧的手還放在溫潤的寶器上,她有些心神不寧地回頭向亭中張望,卻發(fā)現(xiàn)原本坐著的那個紅衣小姑娘不見了蹤影……
程太微還真轉(zhuǎn)了性子,不要這拱手可得的拜師機會么!
李棲梧一張望,心神就有些不大清明。那原本清澈的光柱就染上了些許渾濁之色。
朱丹仙眉頭微皺,看向李棲梧的目光不免帶了些不滿,輕啟朱唇,淡淡道:“根骨不錯,只是心不靜?!?p> 這便是拒了。
李棲梧有些泄氣,可在元嬰修士面前,小姑娘還是勉強全了禮數(shù),拜謝了朱丹仙,只是眸中已泛上了一層羞憤的淚光。
她懨懨地往回走,一進亭子就質(zhì)問依舊垂手站著的程瑤光:“你嫡姐呢?她莫不是真不想拜師了?”
程瑤光臉色蒼白,輕聲說:“嫡姐方才心情不佳,訓(xùn)斥了臣女一番,徑直出了亭子。是臣女疏忽,沒能攔住嫡姐……”
程瑤光的心里又氣又急,這么好的機會,程太微竟然不等女官按照賞丹大會的名單叫到自己,徑直起身出了亭子……
她素日里,是懼怕程太微的。程太微方才又是那副奇怪的模樣,程瑤光哪里還敢去問程太微的去處……
她心里,又是幸災(zāi)樂禍,又是濃濃的嫉恨。
程太微竟然這般沒腦子,送上門來的登仙機會都不要。
可她程瑤光,卻連將名字錄入賞丹大會名冊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跟侍女一樣,永遠當著程太微的陪襯……
那易根丹,想來是拿不到了。
李棲梧皺了皺眉,她知道程太微素來說一不二的脾氣,程太微若是真的要走,她這跟小白花一樣孱弱的庶妹還真說不上話。
隨即李棲梧又釋然了——她沒得到這個機會,自然也不希望看到程太微得到這個機會。
也算是她……知趣。
程太微方才看到李棲梧的靈根被測出來之后,懶懶地說了聲自己出去透透氣,就徑直起身離開了亭子。
她身份貴重,李棲梧的侍女不敢多問,程瑤光敢怒不敢言,也攔不住程太微。
程太微出了亭子,身后登時黑壓壓一片視線掃了過來。除卻李棲梧之外,程太微是這次賞丹大會上另一個最有可能被朱丹仙看中的人,自然也是被關(guān)注最多的人。
程太微權(quán)當看不見。經(jīng)歷了內(nèi)室中的十年折磨,她的耐力已經(jīng)足夠強大。
花浦園原先是大燕圣人的私產(chǎn),等閑人是進不來的。程太微也是第一次進這花園子里。
只不過,她對花浦園里的風(fēng)景并不感興趣。程太微要趕緊找一處僻靜的地方去檢查自己的經(jīng)脈。
修士靠靈根修煉,只有依靠五行靈根,才能吸收相對應(yīng)的天地靈氣。
前世的程太微,資質(zhì)絕佳,一呼一吸間都能夠感受到空氣中濃郁的火靈氣。可現(xiàn)在的程太微雖然重生了,有著跟之前一樣的身體,卻總覺得不對勁。
像是泡在漿糊中一樣,渾身黏黏膩膩的,靈氣運轉(zhuǎn)也絲毫不順暢……
前世的程太微并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狀況,她蹙著眉,一邊沿著通幽的小徑向花浦園深處走著,一邊抬手看著自己伸展的五指。
十二歲,連少女都稱不上。女童的手指如同鮮筍一般,白嫩可愛,指尖有零星的火花冒出,程太微蹙著眉咬著唇,反復(fù)曲張著自己的手指,卻總感覺無法得心應(yīng)手地調(diào)動體內(nèi)的火靈氣。
或許是因為她太多年不曾運轉(zhuǎn)靈氣,現(xiàn)在連火球都放不出,只能一臉無奈地看著自己指尖可憐的零丁火星。
程太微厭煩人多嘴雜的賞丹大會,心里又因靈根的事而愁腸百結(jié),她徑直向避人的幽靜地方走去,絲毫沒有發(fā)覺她已經(jīng)越走越偏,走到了花浦園平時根本不會有人前來的樓閣深處……
她一徑低頭琢磨著自己身上究竟是個怎么回事兒,忽然覺得身前一陣冷意。
程太微一抬頭,登時“蹭”地向后退了一步。
可她的身子向后退,指著她面門的那柄劍卻也跟著她向前行,連一分一毫的距離差誤都沒有。
眼前是一柄冰寒的劍鋒,直直地指著程太微的咽喉。握劍人的身后是一輛不起眼的青蓬馬車,灰撲撲的,看不出什么特別來??沙烫s直覺,馬車中應(yīng)該是什么大人物,因為她面前的殺氣……委實過于濃重。
若是尋常十二歲的閨閣千金,此時怕不是早就已經(jīng)嚇得花鈿委地不知所措了。
可程太微被李赟折磨了整整十年,比死更殘酷的事情她都曾面對過,更何況如今她,仙骨尚在。
程太微面上掠過一絲驚愕之色,手中并未動作。她垂下眼眸,不去看一臉冷色握劍作勢要殺她的少年,更不看少年身后護衛(wèi)著的馬車。
她按下了心中火氣,不卑不亢地解釋道:“我以為此地沒人呢。前園里人多紛雜,有些過于吵鬧。我原是想來散散心,不曾想打擾了閣下清凈?!?p> 說罷,她仰起臉來,一雙純凈清明的眼眸望著少年,誠懇地道:“我即刻返回,不會多嘴。請收了劍,可好?”
若是程太微沒有看錯,這少年應(yīng)是修習(xí)的劍道,劍意十足,也霸道十足,濃厚的劍意和殺氣幾乎能凝結(jié)成實質(zhì)。程太微毫不懷疑,若是那青蓬馬車中主事的人發(fā)話要殺她,這少年頃刻間便能斬下她的頭顱。
程太微如今不過剛剛練氣六層的修為,又不知為何運轉(zhuǎn)靈氣十分困難,恐怕現(xiàn)在連練氣四層的都敵不過。要是硬剛這少年劍客……
勝算為零。
如此凜冽劍意,又能不影響駕車的凡馬……以程太微兩世的眼光來看,這少年的實力起碼也在筑基之上。大燕修士原本就少,能突破練氣的更是百中取一。能得筑基實力的護衛(wèi),馬車中人的身份想來也并不尋常。
若是前世程太微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性子,早就大聲嚷嚷開了,她程家長女,還能怕了個區(qū)區(qū)筑基?
可重活了一世的程太微不一樣,她惜命,她不能死。
——最起碼,不能死在重生的第一天。
程太微乖覺地又向后退了一步,那少年的模樣瞧起來卻有些猶疑,劍尖依舊直直地指著程太微的咽喉。
程太微知道,這少年頂多就是個護衛(wèi),做不了什么主,索性直接輕聲說:“閣下若是不信,我可以程家長女之名立誓……閣下可知郢都程家?”
大燕誰人不知程家是老牌的修煉世家,拋出程家長女的身份,程太微不信青蓬馬車中的人不會毫不忌憚。
就算這一主一仆真是在此做什么陰損之事,她方才也什么都沒有看見,看在程家煊赫聲名的份上,也犯不著殺人滅口吧?
她話尚未說完,那青蓬馬車中忽然傳來一個極為虛弱的聲音,若不是程太微耳朵好使,她簡直以為根本沒人說話:“罷了,一個小姑娘而已?!?p> 那少年聽了吩咐,干脆利落地收了劍。想來他對劍氣的掌握也是如臂使指,方才還凜冽地壓住程太微心脈的劍氣撤走,程太微頓時感覺自己又能喘過來氣了。
她還未來得及放松,馬車中那男人卻似乎極為詫異地微聲低語:“怪哉怪哉……這本是艷中帶煞的命格,合該短命,卻又為何有這烏云罩頂?shù)淖償?shù)?潛龍勿用,奇也怪哉。”
照理說,以這男人的身份實力,他的低語完全不會被程太微聽到??伤麉s又像是故意向程太微泄露天機一般,將一番話說了半截出來。
男人的聲音堪堪飄到程太微的耳邊,程太微怔了怔,還在蹙眉思索,就又聽見馬蹄聲噔噔,青蓬馬車直接消失在了花浦園深處。
程太微皺了皺眉。
這馬車中的男人八成是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可她也沒有心思探查。十年暗無天日的牢獄生活早就教會了她一個道理——少沾惹跟自己無關(guān)的人和事。
尤其是不要相信一個與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什么“艷中帶煞”……搞笑呢,她是“眼中帶傻”差不多,上輩子才會死那么慘。
她腦子成了漿糊才會再來這個地方,才會信那莫名其妙的一番話。
程太微今日來賞丹大會,無非是為了給父親一個面子,她一點兒拜師的念頭都沒有。
若是她沒有記錯,兩年之后,所謂修仙正道就將迎來那場浩劫,從此靈脈斷絕,北陸的修仙宗門徹底斷絕了升仙的希望。可方外卻似乎沒有被魔道所波及,程太微這輩子打算從頭開始,最好的法子莫過于拜入方外的修仙宗門。
程太微回頭找了處僻靜的亭子坐下,再次試圖催動自己體內(nèi)的靈氣,她的指尖微微發(fā)紅,意念凝聚了幾次,都只能搓出零星的火花。
程太微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重生一次的代價,就是她失去了從前那份被她棄若敝履的修仙天賦?
倒霉哉的!
程太微獨自一人在花浦園深處練習(xí)火球術(shù),賞丹大會上卻亂哄哄的一片。
自李棲梧被朱丹仙婉拒了之后,再上場的貴女,竟然沒有一個能通過朱丹仙的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