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能怪我啊……
程太微無辜地咽下血淚控訴,希望這條老蛟能看清眼前的形勢。
老蛟啊,我知道你對我這種實力低微的咸魚很是不滿,但主事的人不是我,我說話也算不了數(shù)呀……我也是迫于大佬的淫威……
老蛟的憤怒,程太微全然理解。她扭頭看著一旁的大佬,卻發(fā)現(xiàn)大佬似乎并沒有改變心意的打算。
就算求保護……也是在向大佬求,與她這條咸魚有何關系?要結契,大佬干嘛不自己跟它結契?
似是聽到了老蛟心里的疑問,大佬抱著那枚蛋,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不是我不幫你……而且我已經(jīng)不能再……”
他將額頭貼在這條老蛟兩眼間突起的地方,語氣悲傷,喁喁低語。
程太微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都說高階妖獸能夠通靈,她怎么聽不明白這老蛟在說些什么?反而大佬像是能跟老蛟溝通一般。
不多時,老蛟長長地嘶鳴了一聲,放松了原本弓著緊繃的身軀。它用尾巴愛撫了大佬懷里的蛋,而后又沖著程太微不滿地哼了一聲,一尾巴尖將程太微連滾帶爬地抽到了那枚蛋面前。
大佬不等程太微自己動手,直接捉住了她的手,程太微只覺得指尖一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指尖血滴在了那枚瑩潤的蛋上。
在血珠落到蛋殼上的一剎那,似乎像是雨滴落入了水面,蕩起一陣漣漪,轉(zhuǎn)瞬就消失不見了。程太微的心里升騰起了一股極為奇妙的感覺,有些圣潔,有些溫暖。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溫暖的手將另一個弱小的靈魂捧到了她的懷里……
程太微有些想哭,又有些不忍心。
“為什么要選擇我啊……”
她喃喃地低語,抱著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她懷里的蛋,臉上的神情似哭非哭:“我現(xiàn)在連自保都做不到,怎么能承擔得起這個責任呢……”
大佬神色冰雪稍融,淡淡地開口:“這是它送你的一場機緣?!?p> 頓了頓,大佬又嘆息了一聲,幽深的眼眸望向程太微:“吾名酈皎,這老蛟此前與我有一段因果。我因身份所故,不能直接庇護它的孩子。只能讓你先與它結契。你無需擔心了,我既然答應了它要庇護它的孩子,就會連帶著庇護你。”
程太微有點懵逼,試探地問:“是跟這條老蛟一樣的蛟?”
酈皎面無表情:“皎潔的皎?!?p> “哦……我叫程太微,太微星的太微。”
程太微吶吶報上了自己的姓名,識趣地收回了滿腦子的問號,小心翼翼地抱著懷里的蛋。
這枚蛋算不上大,若是能夠孵化,幼蛟也是極弱小的。現(xiàn)在這條幼蛟與程太微神識相連,程太微能感受到它在沉睡,也能感受到它的喜悅和虛弱。
“所以——”程太微摸了摸手感溫潤的蛋殼,默默嘟囔:“選了一個廢柴主人,為什么你看上去還很高興的樣子?”
蛟屬于妖獸中的高階存在了。一旦孵化,成長速度極快,很快就能達到金丹、元嬰的修為。但蛟的壽命是有時限的,一旦在千年的時間里無法突破九階、化鱗成龍,那就只有隕落這一個結局了。
酈皎說,這條老蛟天資平庸,千年來也只是修煉到了元嬰期,再向上卻是難進寸步。若不是知道自己死期將至,這條老蛟也不會這么輕易就松口同意那枚蛋與程太微結契。
程太微在聽到“資質(zhì)平庸”、“只修煉到元嬰期”的時候嘴角狠狠抽動了一番,才有氣無力地問大佬:“大佬,難道您就看不出來,我是個經(jīng)脈靈根已毀的廢人嗎?”
酈皎對她的嫌棄之情簡直要突破天際了。
他皺著眉,冷冷地道:“我不但知道你經(jīng)脈靈根已盡數(shù)被毀,我還知道你心生魔種,一不小心就會墮魔。但你依舊是人……這一點就足夠了?!?p> 程太微這才恍然大悟。
當人類修士的契約獸,和當魔修的契約獸,畢竟還是不一樣的。
同樣是生靈,似乎只有人類是天道的寵兒。無論修煉還是渡劫,都比其他生靈要輕松的多。魔修或是妖修,對比起來,簡直像是被天道厭棄的存在,一不小心就是身死道消。
想來,這也是酈皎執(zhí)意讓幼蛟與她結契的原因吧。實力再如何強大,他畢竟是魔。出了洗涼山,他會是被所有修士共同追殺的存在……
程太微后知后覺地有些不適了起來。
魔哎!大佬可是魔哎!她竟然還覺得這只魔有一丟丟善良,還有一丟丟悲傷……
你還可憐別人呢,你配嗎?
程太微在心里把自己唾罵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
夜已經(jīng)將盡了。
老蛟將自己蜷縮起來,縮在山洞的最深處。它似乎連嘶鳴的力氣都失去了,巨大的頭顱垂在地上,發(fā)出拉動風箱一般粗重的喘息聲。
它的壽命就快要終結了。
聽說妖獸中的巨齒象,在瀕死的時候會離開它們的族群,獨自走向象群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神秘墓地中。它們最后的生命會終結在象冢里,而不是在子女的身邊。
父母與子女的離別,向來是人世間難解的悲事。程太微抱著懷里的蛋,她能夠感覺到幼蛟悲痛不舍的情緒,似乎也在跟自己的母親依依離別。
屬于黑夜的最后一絲黯淡從山洞里退出去,一抹淡淡的晨光落在了山洞洞口的青苔上,透過瀑布的水霧形成一道美輪美奐的彩虹。
酈皎抱著老蛟碩大的頭顱,輕輕地為它闔上了眼睛。
“它隕落了?!?p> 酈皎淡淡地開口。
程太微呆呆地站在酈皎的身邊,注視著巨蛟的隕落。
白色的鱗片失去了光澤,變得灰撲撲的,再也沒有那種彩色的光彩了。酈皎沉默著不知從什么地方抽出一把長劍來,干脆利落地斬掉了老蛟的頭顱。
程太微被噴濺出來的猶是滾燙的藍色血液濺的滿頭滿臉都是,她嚇了一跳,吞吞吐吐地開口:“這樣鞭尸不太好吧……”
酈皎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把蛋放下來,你不抱著它也不會碎?!?p> 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程太微還是乖乖地把蛋放到了一出平整的地面上。
酈皎用眼神向程太微示意那巨大的尸體:“衣服脫光,進去泡血。”
程太微:???
大佬我跟你認識剛第四天,你竟然想讓我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程太微警惕地雙手捂胸,沒有動作。
酈皎終于被她氣笑了,他勾了勾唇角,居然真的認認真真、上上下下將程太微打量了一番:“我對你若是有什么想法,會留到現(xiàn)在?”
程太微有些屈辱地承認好像確實是這個理。而且,若是他們真的發(fā)生了什么,那也是她比較賺。
酈皎冷笑:“蛟血雖然不及龍血,卻也有洗練淬體的功效。你既然只能走體修這個路子,這么大的機緣擺在眼前,還不知道珍惜?”
程太微眼都直了,也沒追問酈皎怎么知道她要走體修一路的事情。她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衣服褪去,一聲不吭地就跳進了老蛟斷頸處汨汨流淌的鮮血形成的藍色血池里。
蛟的血,竟然是藍色的。
此前程太微還以為,世間所有的血都是紅色的。
她見過自己的血,并以為自己此后都不會再見到那么多的血了。
那一次……程太微已經(jīng)忘記是因為什么事情了。
被關在密室中總會讓人的心理略微變態(tài)。那時程太微為了求死,故意激怒了李赟,李赟將冰刺密密麻麻地刺入她的身體。冰遇到她的熱血,很快就會化掉,疼痛也愈發(fā)加劇。
成千上萬根冰刺,在她的眼前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血雨。她以為自己要活活痛死掉了,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沒有死成。
李赟帶著程瑤光來欣賞她的慘狀。程瑤光在李赟面前捂著嘴驚呼好惡心,背過臉來卻笑的比誰都殘忍。
當時一心求死,如今卻只想求活。
程太微渾身不著寸縷,埋頭將自己浸泡在腥甜的蛟血池中。
疼,極致的疼。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像是有火焰流過。蛟明明是冰冷的生物,它的血卻如此炙熱。但這痛,卻是她現(xiàn)在所渴求的!
若要走體修一路,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就是淬體,不斷地淬體!
直到肉身能夠抗住元素之力為止。
酈皎站在血池旁邊,眸光掃過一旁靜靜躺著的蛋,又落在血池中苦苦掙扎的程太微身上,眸光幽深。
無論是人類修士還是魔修,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區(qū)別?;钤谶@個世上,背負著一些東西,就注定了他要永遠掩飾著自己。
他曾經(jīng)以為命數(shù)由天定,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有時候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酈皎的眸光恍惚了一瞬。
他注視著老蛟在自己面前隕落,在百多年的生涯中,起先他會憤怒,會悲傷;后來就成了麻木,成了平靜。
如果這一次……同樣的開始,他做了不一樣的選擇,成了有權改變命運的那只推手,會不會有新的因果?
這一次,他想試一試。
這樣想著,酈皎的神色柔和了一瞬,他知道程太微此刻正沉浸在疼痛無比的淬體過程中,聽不到外界的動靜。
酈皎蹲下身來,指尖輕輕撫摸過那枚安靜的蛋,喃喃地低語:“給你一個機會?!?p> “……也是給我自己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