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
“兒啊,去了那邊,可一定要謹(jǐn)慎再謹(jǐn)慎,小心再小心啊。
你平時稀里糊涂的,凡事無所謂也就罷了,在京里,總有你老子罩著你,再不濟(jì),你娘我也是你替你撐撐腰的。
可等你去了那邊,山高水遠(yuǎn),什么事都能發(fā)生,什么可能都得防備著。
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樣懶散,也不能像你現(xiàn)在在這兒似的,任性妄為。
要隨時保持警惕,知道了嗎?那般人啊,稀奇古怪的,可說不好。
雖然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無啊。
你一個京城來的公子哥,長相俊秀,儀表堂堂,還人傻錢多的,可別那么實誠,再讓人給你下套兒了”。
鎮(zhèn)南王王妃一邊清點著單子,指揮下人一一放好物品,一邊憂心忡忡的說道。
自家的孩子,哪怕是萬人嫌,也覺得總是個寶,會被人偷搶去。做娘的嘛,哪能不惦記著呢。
“夫人放心,不過是一群外族人罷了。只不過是派他去傳達(dá)皇上的旨意,狐假虎威而已。
不需多時,這小子就能毫發(fā)無損的回來了”。
鎮(zhèn)南王聳了聳肩,表示一點都不擔(dān)心,只是給了葉歡一個你小子好自為之的眼神。
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他這兩天晚上,已經(jīng)把他知道的一切,從禮儀習(xí)俗,到吃食文化,都跟這個臭小子講清楚了。
沒問題的,這小子從小就跟著他練武,一個打十個都不是問題,何況是那些打架根本沒有章法的羌族人。
這玩意兒自小就鬼精鬼精的,治那幫頭腦簡單的,是斷不會出什么岔子的。
“這可是老娘,咳咳,我懷胎十月,苦苦生下來的孩子。
母子之間,血濃于水好不好?
這其中的羈絆,你哪里會明白?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
你這個大男人懂什么!”
“好啦,娘你放心,不過啊區(qū)區(qū)數(shù)天而已,只當(dāng)是兒子游山玩水去了,不會有事的。
等回來,我給娘帶好吃的好玩兒的”。
“好啊好啊,還是我兒子孝順,要這個老東西有什么用?”
鎮(zhèn)南王王妃白了一眼悠哉悠哉的鎮(zhèn)南王,吞吞吐吐的問道。
“兒啊,臨走之前,你,要不要去看看墨小姐啊。
總要,要跟她告?zhèn)€別的吧”。
“嗯”,葉歡點了點頭。
想到上次的談話,和她決絕的樣子,不由得心里直打鼓。
想見她,又不敢。
不敢惹她生氣,卻又好想好想見她。
想到,不敢去想。
生怕想了,就忍不住。
是啊,總該是要告別的。
葉歡將娘親安撫好后出了門,想來想去,還是猶猶豫豫的坐上了轎子,一路思索著見面后的話語。
馬車飛快的行駛著,不知不覺中,就到了。
下轎后,拖著剛剛好轉(zhuǎn)的傷口,內(nèi)心忐忑不安。
抬起腳,一點點挪上臺階,未等開口,卻被門口的侍衛(wèi)雙雙攔下。
“對不起,葉少爺。小姐有令,你不能進(jìn)去”。
不見?
原本猶疑的心瞬間激動起來,她怎么能不見他,怎么能?
“讓開!”
“你們快讓開!為什么不讓我們少爺進(jìn)去,我們少爺可是葉小姐的朋友。
你連通報都沒通報,就不讓進(jìn)?憑什么?”
文棋態(tài)度堅定的替自家少爺打抱不平,沖上前試圖跟侍衛(wèi)大哥講道理。
“葉少爺,還請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新招的兩個侍衛(wèi)壯的像座山一樣,擋在門口。任由文棋斥責(zé),大呼小叫。
不管怎么拉扯,依舊紋絲不動,說什么也是不讓過。
墨府的待遇好的很,他們才不會隨隨便便的為了一個公子哥,攪亂了到手的美差。
翻來覆去,口里只有四個字,“不見,不讓”。
僵持中,“哐當(dāng)”一聲,門從里面緩緩地打開。
文棋看著熟悉的人出來,不覺精神一振。
指著出來的木槿得意洋洋的說道,“哼,不讓我們進(jìn)?看,那不是專門來迎接我們了嗎?
告訴你,我們少爺跟墨小姐,那可是兩”。
“文棋!”
葉歡一把拽過吵嚷的文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平時是不是對他太好了,竟然傻到這么口無遮攔。
“府外人多口雜,慎言”。
“葉公子說的很對”,木槿拿著一張折疊好的信紙,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陌生冷淡的口吻,讓葉歡不由得有些害怕她下一秒即將說出的話語。
害怕,又有些期待,期盼她快點說出口,卻又永遠(yuǎn)也不要說。
“你們做的很好,晚些等著領(lǐng)賞吧。以后見到葉公子,和他的侍從,照例如此”。
木槿轉(zhuǎn)過身吩咐侍衛(wèi)們。
“是,多謝小姐!”。
侍衛(wèi)大哥們聽到賞賜,腰板挺的更直了,回答的也更加大聲了。
“不是,木槿你什么意思,為什么不讓我們少爺進(jìn)去?”
“葉公子讓你慎言,你沒聽到嗎?”
木槿白了他一眼,以為是個機(jī)智的,居然也是一樣的傻。
“你!”,文棋氣不過,不敢回頭看自家公子的神色,低著頭往后縮。
“不讓葉公子進(jìn)入,自然是因為,葉公子與我家小姐,并不是朋友。
我家小姐,也不敢交如此有心機(jī)的朋友”。
木槿說著,一把將信紙塞進(jìn)愣著的葉歡的手里。
“小姐說,葉公子快要離京公干了,她不便相送,也沒什么好說的。
希望葉公子日后能功成名就,嬌妻美妾常伴身邊,生活稱心如意”。
木槿說完轉(zhuǎn)身入府,侍衛(wèi)大哥緊隨其后,關(guān)緊了大門。
不是,朋友?
竟然,連最后的一點,可以糾纏的說辭,都不留給他。
便是這兩字,也被劃分的如此干干凈凈了嗎?
那他們是什么呢?
那他,是什么呢?
葉歡愣愣的看著緊閉的大門,好像它從未被打開過似的。
只有依舊在搖晃的銅制獸頭門環(huán),證明著它曾經(jīng)開啟過。
閉著眼打開信紙,生怕看見什么誅心的話語。
一點點的睜開眼睛去看,嗯?
竟然,一個字都沒有寫。
絲毫沒有生氣后的質(zhì)問和責(zé)罵式的語句。
信紙上干干凈凈,半點墨跡也無。
要不然些許輕微的皺痕暴露了寫信人糾結(jié)的心思,他會以為這只是一張被隨意抽出來,用來打發(fā)他的信紙。
可這又分明是想了又想,卻一次筆未落。
這是,對他再無可說的了嗎?
空白的信紙,帶著若有若無的香氣,葉歡將信紙拿到眼前,深吸一口信紙上淡淡的香氣。
假裝這不是最后未能實現(xiàn)的遇見,而且相聚前可期的別離。
小心翼翼的將空白的信紙折疊,裝進(jìn)貼身的里懷口袋。
然后抬頭,看著墻上寫有墨府兩個大字的牌匾,低聲細(xì)語道,仿佛心里的她呀,就在眼前。
“朝朝,這是皇上給的期限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就走了。
估計回來的時候,春天都要過去了”。
葉歡說著頓了頓,不經(jīng)意間抬起的手指,輕輕地?fù)嵘祥T前雕刻的活靈活現(xiàn)的石獅子。
“我知道你現(xiàn)在還在生氣,估計是不想見我。
我不否認(rèn),自己確實有那么一點齷齪心思,想快點將你據(jù)為己有。
但是請你相信,我真的沒有要故意大費(fèi)周折設(shè)計你的意思。
你放心,我會活著回來的。你也要好好的,等我回來。
回來后,我再向你解釋清楚,將一切都解釋清楚。
所以,你要等我哦,一定要等我”。
“你會等我的吧?會的吧,會的吧”。
“一定要等我啊,請,一定要等我”。
話一點又一遍的重復(fù),再重復(fù),直到自問自答,自圓其說。
縱使隔著重重高墻,庭院深深,卻始終覺得,她好像聽見了,答應(yīng)了一樣。
葉歡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墨府,將這間府邸的樣子牢牢的記在心里。
從門進(jìn)去是前廳,繞過回廊是花園和庭院。
書房和茶室在另一側(cè)。
他的小姑娘啊,估計不知正呆在哪一處呢。
要等他啊,等他。
請千萬,千萬要等他回來。
等他功成名就,氣宇軒昂之時,一掃世人譏諷嫌棄。
然后用功名去跟皇上換啊,換一個,他永遠(yuǎn)也不會放棄的姑娘。
葉歡翻身上馬,用力揮動韁繩,“駕”。
清風(fēng)吹亂了他的發(fā)絲,少年眼神剛毅,直直的看向遠(yuǎn)方,再也沒有回頭。
堅定的告訴自己,只不過是小別,不要留戀,不要流連,不要回頭。
卻終究是,錯過了聽了半天墻角,終于忍不住想說再見的心情,跳上墻頭四處張望的姑娘。
既然不能留戀,不如趁早放手。
走吧,趕緊走。
趁她心里的難受,還能收的住的時候。
墨言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理了理新上身的碎花裙的褶皺,面無表情的跳下墻頭。
“東西呢?”
“都準(zhǔn)備好了”。
木槿招了招手,下人抬上了一包裝點整齊的包裹。
“常用的藥品,從止血藥到醒神丹,一應(yīng)俱全。
奴婢還自作主張,放了些葉公子慣常愛吃的小菜。這樣若是到那邊吃食不習(xí)慣,也能將就幾日”。
“很好”。
墨言點點頭,從懷里抽出一張銀票,看也不看錢數(shù),徑直塞了過去。
“把這個也放進(jìn)去吧。他第一次出門,總要有些銀錢傍身”。
木槿接過,當(dāng)著她的面打開包裹,挪開瓶瓶罐罐,將銀票塞進(jìn)了最里層。
“這次要你去。這些東西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你將東西給到鎮(zhèn)南王王妃手上便可。跟她說清楚,不要提到我的名字”。
“是”,木槿點頭。
墨言看著包裹再次被打包裝好,大步向前走去,直到鼓鼓囊囊的包裹完完全全的離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