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天煞孤星
許燕南看清來人是程純后騰地從地上站起來,她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合眼了。她的第一個老公是銀行的一名普通員工,因為替同事?lián)3隽耸拢粏挝晦o退了。
許燕南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對那個男人真是仁至義盡。她把自己的工資卡交給他讓他還債,一開始他確實老老實實地每月按時還債,可半年之后,他開始沉溺于賭博。
她想要拿回自己的工資卡,他卻像紅了眼的獅子一樣喪心病狂地將她暴打一頓,全然不顧妻子還有三個月就要生產(chǎn)了。
家暴讓肚子里的孩子提前來到這個世界上。是恒溫箱里孱弱的小生命讓她幡然醒悟:是時候開始新的人生了。
早在許燕南主動提出把工資卡給老公還債的時候,她的父母就表示堅決反對:一個女人不能沒有經(jīng)濟(jì)來源。她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厚著臉皮到年邁的父母家生活。
許燕南記得自己因為孕吐反應(yīng)嚴(yán)重,常常一節(jié)課要出去好幾次;后來她挺著大肚子教課,班里調(diào)皮的學(xué)生給她起外號叫“麻雀”還有叫“鴨子”的。她拿著教鞭卻追不上那幾個頑劣的孩子,那幾個孩子邊跑邊叫喚“duck! duck! ugly! ugly!”
因為懷孕的緣故,她臉上滿是淺淺的褐色斑點。
許燕南自知不是一個受學(xué)生喜愛的老師,尤其是成績不好的學(xué)生,因為她的嚴(yán)厲在學(xué)校是出了名的。
自從在銀行工作的丈夫出事以后,她對那群孩子更是沒有好臉色。有時候照鏡子她會被自己的模樣嚇一跳,鏡子里的圓臉陰沉沉的,神經(jīng)兮兮的表情讓人看著不由自主跟著緊張起來。
她在同事面前徹底抬不起頭——丈夫擔(dān)保的事和幾個老師也有關(guān)系,如今他們的錢也打水漂了。
許燕南看著恒溫箱里的兒子,內(nèi)心泛起無限的柔情蜜意。但是當(dāng)她看見玻璃窗里自己鼻青臉腫的落魄模樣,剛升起的喜悅被深深的憎惡取代。
這個嬰孩的爸爸迷戀上了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人,從孩子出生到現(xiàn)在他還沒出現(xiàn)過。據(jù)說那對狗男女是在那個婊子工作的酒吧勾搭上的。后半年,丈夫就是拿著自己的血汗錢吃喝嫖賭的,他還在市中心一所高檔小區(qū)給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租了一套精裝修的三室一廳。
而那時候,她還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為的就是給他省點錢還債。
許燕南聽了學(xué)校一位女老師的話將信將疑:“現(xiàn)在他這種情況,要錢沒錢要工作沒工作,哪個女人能看上他?”
“看穿著打扮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兩人手挽著手在逛街,看不出一點害臊的樣子。”同事憤憤不平地講述她親眼目睹的情形,虧得她是個直心腸子見不得許老師一直被蒙在鼓里。
“許老師,我也是猶豫了好久才決定告訴你。我家老張到現(xiàn)在都還叮囑我千萬不能跟你說這件事……但是你之前跟我說過,你的工資卡都給他了不是嗎?”最后一句話讓告密人心底的不安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這么做完全是出于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同情。
一臉妖冶的小三顯然沒有一絲對她的憐憫。她看見許燕南挺著大肚子,眼里的輕蔑一覽無余。
她從鼻子里冷哼一聲,神色驕傲地說:“你今天來是想找我算賬的嗎?我有什么錯?要怪就怪你自己沒本事管不住自己的男人?!?p> 許燕南強(qiáng)裝鎮(zhèn)定:“你一點都不了解他,你喜歡他什么呢?”
嬌媚的女人被這個問題逗樂了。她打心底瞧不起這些無趣的已婚婦女,她在酒吧駐唱三年,什么樣的客人沒見過。已婚男人為什么會出軌?還不都是被老婆逼的。
一個巴掌拍不響,她從來不覺得那些來酒吧鬧事或者去同事家撒潑的女人可憐。坐在她對面的這個孕婦也是,直到現(xiàn)在還在問這種問題。
她反駁道:“你又了解他嗎?他為什么替別人擔(dān)保?還不是你的虛榮心害的!我喜歡他什么?呵呵……我自然是喜歡他愛我呀!”
她說完最后那句,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像是打了勝仗的將軍。
許燕南很想把桌上的茶水潑在這個渾身散發(fā)廉價香水味的女人身上。她望著她涂得油亮的紅唇,心里一陣惡心:“誰都有老的一天,我會離婚,但你們倆最后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p> 許燕南扔下茶錢,離開那個讓她倍感屈辱的地方獨自一人默默地走了好久好久。
她的怨恨、屈辱和不甘最后統(tǒng)統(tǒng)化為嘲弄、詛咒和釋然。
有兒子就還有希望。她要離婚、要換個單位開始新的人生,她甚至做好了當(dāng)一輩子單親媽媽的打算。許燕南摸了摸自己隆得高高的肚子,感覺從未有過的悲壯和舒心。
最初許燕南嫁給程遠(yuǎn)征時,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和他之間是沒有愛情的,半路夫妻搭伙過日子罷了。
漸漸的,隨著日益牢固的親情的建立,她對他有了依賴,可能也有了愛情也說不定。
幸福才剛剛開始就要結(jié)束了。
他突然撒手人寰,連一句話也沒留給她。要不是看見程俊熙,她都開始懷疑自己和這個冷冰冰的、每個角落都彌漫著悲傷氛圍的家有什么關(guān)系。
四年的時光,她除了一個孩子還擁有了什么?
程純悄無聲息地走進(jìn)房間,像個幽靈一樣出現(xiàn)在許燕南面前。她抬起眼皮厭倦地看了一眼這個從不和自己親近的女兒。
她一開始是想和她好好相處的,可是這個惱人的丫頭第一次見她眼里就流露出深深的敵意。
那種戒備的眼神讓她時時刻刻懷疑她會趁她不在的時候做出對樂樂不利的舉動。就像有一次,樂樂只不過是到她房間里玩了一會她的芭比娃娃,一不小心把其中一個娃娃的金色假發(fā)揪下來一撮,她就跟瘋了一樣抓著樂樂的肩膀使勁搖晃著讓他賠!要不是她及時趕到,她肯定就要對樂樂大打出手了。
“小孩子手沒輕沒重的,他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有三四個這樣的娃娃嘛……”她不懂這個丫頭都上初中了還迷戀這些娃娃做什么。
在許燕南眼里,初中生就不是小孩了。
歸根結(jié)底還是沒把樂樂當(dāng)親弟弟,但凡有點血緣關(guān)系,她會這么小氣和不依不饒?
初三搬出去住還好點,高中住校也不經(jīng)?;丶腋退男囊?。就是樂樂越來越喜歡這個姐姐讓她心里很不痛快,以前的事她可沒忘。
“叔叔讓我叫你吃飯了。”程純先開口。
果然,在她嘴里她是不配擁有稱呼和姓名的。許燕南冷哼了一聲:“吃飯?我可吃不下去。你爸爸要是不去接你他會死嗎?”
終于有人把這句縈繞在程純心頭的話說出來了。
“不會?!彼硢〉穆曇敉瑯颖?。
“哼!小時候死了媽媽,現(xiàn)在死了爸爸。你就是人們常說的掃把星、天煞孤星。像你這么命硬的人注定要孤獨一輩子!”許燕南咬牙切齒的誣蔑和詛咒任誰聽見了都會不寒而栗,但程純不會,因為這兩天她已經(jīng)在心里把這段話反復(fù)對自己說了無數(shù)遍。
她望著許燕南猙獰可怖的臉,心底沒有半點波瀾:“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許燕南顯然沒料到這個少女會如此回答,她仿佛被人抽盡了最后一絲氣力頹然地低下頭。
她對她說這么惡毒的話,想著她也會用同樣惡毒的話詛咒自己這個結(jié)了兩次婚都不得善終的不祥之人。
“叔叔說了,你現(xiàn)在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你出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