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巍巍,云落半腰,松竹怪柏,聳立其上。一條羊腸小道,從山上斜著穿下,陡峭的山路,俯瞰之下,如臨深淵。
日初升,云淡薄。
“就是這里。”龍紀勒住馬韁。
“嗯?!饼垎栯S即下馬。
夏日的楓林,有著別樣的景色,兩匹馬兒自在地吃著草,世間諸事,與之無關(guān)。
“我們上去吧?!饼垎枌埣o說道,龍紀應(yīng)聲。
曲折的山路,環(huán)于山側(cè),如一條長蛇,盤旋纏繞。一顆細石子從山上滾落,順坡而下,打穿沒踝的淺草,落入山底。
龍問注視著前方,這是一條單人道。白樹,有如一個個衛(wèi)兵,莊嚴地站在懸崖邊緣,樹根死死地抓住地表,扎入土中。
隨著一陣滾動聲從上方傳來,龍問掠身而起,以樹借力,反復(fù)橫跳于峭壁和樹干之間。一顆如桶粗的石頭從山上滾落,尾巴上拖著一根長達五米的鐵鏈,鏈上的尖刺,漆黑如炭。
“刺上有毒!”龍問高聲警告著龍紀。
龍紀使用了與龍問相同的方法,躲過了滾石。隨后,一陣滾落懸崖的聲音夾雜著鏈子拖于峭壁的摩擦聲。
“她們就在前面拐角?!饼埣o人已到龍問面前,低聲說道。
“嗯。”龍問點了點頭。
敵暗我明,這又是一條單人道,無疑,退可求生,進如求死。
但任務(wù)在身,他們?nèi)绾文芡耍魁垎柹頌槊酥?,若自己分派的任?wù)都退縮不前,試問,如何讓人信服?
龍問停在原地許久,沉思著。待他再次抬頭之時,會心一笑。凝神,聚氣,一道氣刃慢慢從手中凝出,龍紀大為驚詫!
“你什么時候?qū)W會的?”龍紀失聲問道。
“方便的時候再說?!饼垎栁⑽⒁恍?,掠身而起,一刀切下一根拇指粗細的樹枝,緊接著再一刀,劃為兩段,然后遞給龍紀一根。
龍問將樹枝劃為粗細均勻長度相近的小塊,握在手里。龍紀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拔出“不溟”,和龍問的做法一樣,隨后收劍入鞘。
兄弟二人慢慢地走,每聽到一陣石頭滾來的聲音,便以之前的方法躲過。
不到五十米的距離,至少有十個和之前一樣的石頭滾下。龍問開始笑了,他已發(fā)覺到了細微的變化。每一個石頭滾來,其后的鏈子,都在變短。滾石襲來的時間,也在漸漸變短,這是一種訊息。
如果她們的石頭很充裕,那么她們大可以很規(guī)律地放滾石,但并沒有,而是越來越快,似乎在告誡入侵者,不要再前進,滾石還有很多。這難道不是此地?zé)o銀?所以龍問開心地笑了,當(dāng)最后兩個滾石相間不到十米的距離之后,兄弟二人以相同的方法掠起,這一次,卻有所不同!
當(dāng)龍問掠于空中之時,數(shù)道銀針打來,說時遲,那時快!龍問急忙跳于枝干之上借力,隨后手心發(fā)出樹塊,那山坡的轉(zhuǎn)角一人應(yīng)聲而倒。
龍問腳下的樹搖搖晃晃,并不是他太重,而是因為不平衡,本就只有一半的根抓在地里,龍問的身子再往外一壓,這一棵白樹,就像是不倒翁一樣,搖晃著,龍問趕緊落在地上。
“小心了?!饼垎柕吐晫埣o說道。
龍問的警告并非沒有道理,以備不時之需,每一個聰明人都該明白有多么重要,當(dāng)最后兩個滾石襲來,她們再沒有了多余的滾石,只有最后一個,那一個將是最兇險的,也是她們最不愿意發(fā)出的。龍問明白,龍紀自然也清楚。
“嗯?!饼埣o見他一臉嚴肅,應(yīng)聲道。
兄弟二人貼靠著石壁前進,每一步都異常謹慎!高處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但,也有著視野的盲點。每一座高山都呈現(xiàn)錐狀,龍問兄弟二人的位置,她們無從察覺,只能依靠聽,所以每有滾石襲來,都將有人后撤,剛才的那人,已然是沉不住氣,所以,她死在了路上。
這一次,龍問不得不更加謹慎,因為她們無所倚仗,必然以死相拼。
前方五步,又是一個拐角,龍問再一次放慢步子,此時,他的步子只有小女人的一半那么長,他已側(cè)身貼住石壁,腳尖著地,以防萬一。
忽然,一道飛石的聲音傳來,龍問瞬間掠起,與此同時,數(shù)十道銀針在腳底閃閃發(fā)光!龍問一躍一丈,人已至半空,那發(fā)石之人已看到龍問,正欲發(fā)針,龍問一個轉(zhuǎn)身,樹塊馳如疾風(fēng),那人已然倒下!龍問落下身來,龍紀面露惶恐之色,因為就在剛才,他慢了龍問一步,銀針就貼著眼皮擦過!
龍紀將“不溟”拔出,遞給龍問,龍問搖了搖頭。
“你用吧,大哥?!饼埣o想將劍交給龍問,方便用劍撥針,但龍問并不愿接下,龍紀持劍在手,將會更加安全。
“好吧?!饼埣o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他已比不得龍問。但他很感激這位弟弟,正如當(dāng)初龍問感激他一樣。
當(dāng)二人轉(zhuǎn)到拐角之時,便看到了剛才發(fā)射暗器的匣子。想必剛才那女子早有準備,避免和龍問近身,將匣子放置在此,那一聲飛石,正恰到好處地打在機簧之上,龍問不由得心下一緊,“三生堂”中的人,竟然如此心機,如此謹慎!
轉(zhuǎn)過拐角,視野便開闊了一些,很清楚地能看到前方一條曲折的路,蜿蜒而上,坡下有著較為茂盛的樹,坡上光禿禿的,烈日之下,閃著微光,以讓入侵者無處著地借力,視野的盡頭,是一座小樓,隱在幾棵高樹之后。
龍問不免笑了笑,龍紀也笑了。
“她們會在哪里設(shè)埋伏呢?”龍紀笑問,隨后他又自問自答。
“她們的埋伏,也太容易猜了?!饼埣o刻意大聲笑了出來。
龍問也笑了笑,一道氣刃凝出,砍下一根拇指粗細的樹枝,隨后剔去亂枝,持在右手之中。
龍問和龍紀都面帶微笑,向著那座小樓走去。
一道琴聲傳來,傳入二人耳中,龍問笑的更加燦爛了,龍紀大笑。
琴聲不斷,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就在這烈日下,琴聲中,行走在山野之中。
光禿禿的山坡,繁茂的樹林,龍問的眼睛盯著坡上,龍紀注視著前方的龍問。
琴聲悠悠,有如一只懶洋洋的貓咪,趴在谷堆里,伸著懶腰。
龍問二人的腳步,并不像剛才那般,相反,他們走得比剛才快,本來三步的路,龍問只走兩步,還不時用細棒敲著旁邊的石壁。
琴聲婉轉(zhuǎn),如一位含情脈脈的少女,訴說著往日情緣,龍問已走了將近三分之一,他已不再輕佻,步履沉穩(wěn),兩步分做三步走,嚴肅地握著細棒。
琴聲忽急,正如平靜夜里的一聲刀鳴。龍問如警惕著獵鷹的狡兔,龍紀已貼近龍問,負劍于背!
琴聲如急雨,兄弟二人站立不動,嚴陣以待!汗已浸濕衣衫。琴聲轉(zhuǎn)低,似乎在嘲笑著二人,琴聲,如一曲夜里的安魂曲,平和而寧靜。
龍問慢慢地走,他自然知道被嘲弄了一番,但他并不著急,他的眼,似乎在凝視著深淵!
平和的琴聲中,傳出一道細微的變聲,如人潮中一位幼童的輕呼。一根金色的針,如一只撲食的獵豹,從坡下打來,龍紀急以劍挑,與此同時,龍問一發(fā)樹塊打去,那人應(yīng)聲而落,樹,輕輕地搖著頭,似乎在感嘆生命的流逝。
琴聲忽急,龍問的汗,已從額前流下,順著眼角,滴下,龍問眨眼。只這一眨眼,就有數(shù)道機簧的聲音傳來,龍問哪里敢懈怠,瞬間貼身于壁,棍舞如圓!龍紀一掠而起,劍舞如幻,紅色的劍虹,將銀色的細芒紛紛擋下。
路,還有一小半。龍問,已汗流浹背,龍紀,亦大汗淋漓!
琴聲,就像是在挑逗著他們,平靜時,有金針飛來,急促時,有機簧爆射。變聲無從猜測,曲聲無從考查,兄弟二人每走一步,都警惕異常,他們已沒有了剛才的囂張氣焰。
他們格擋暗器的同時,已無法還擊,暗器打落之后,對手已然轉(zhuǎn)移,從那樹葉的微微晃動之中就能看出,因此,他們也無法將手中的樹塊打出。
令人疑惑的是,他們每過一段路,發(fā)射暗器的人就不再追擊,而是異常安靜,讓人不得不深思。
只有十三個階梯,階梯之上,就是小樓,琴聲,仍在繼續(xù)。
龍問二人來到小樓之時,體力已消耗很多,樓上的琴聲,依然在繼續(xù),悠然自得,如一縷青煙,升于鄉(xiāng)村的煙囪之上,和著幾聲犬吠,還有一聲雞鳴,寧靜,祥和。
龍問就地打坐,面帶微笑,合上雙眼,龍紀背靠著龍問,也已坐下?!叭谩钡呐谱?,就在他們的頭頂,戲耍他們的琴聲,就在樓上。他們卻盤膝而坐,就在樹蔭下,就在小樓前。
“請進來吧。”一位身著白衫的少女,從門內(nèi)走出,她很溫柔,像是在邀請貴客一般。
“謝謝?!饼垎栁⑿χ鹆松?,龍紀隨即起身。
簡樸的內(nèi)廳,沒有華麗的裝飾,唯有一副字最為顯眼,書“大音希聲”,懸于大廳中央,如奉圣經(jīng)。
龍問恭敬地一個躬身,隨后繼續(xù)跟著女子上樓。
“你下去吧?!鼻俾?,正是從二樓的大廳傳出,此時,已如燕歇。
“是?!迸庸Ь椿卮穑S后小步快走,下了樓。
“打擾了?!饼垎栞p輕撥開簾幕。
“坐?!睋崆僬咭簧砗啒?,有如一樓的裝飾。
龍問謝過,龍紀就坐在距龍問最近的一張椅子上。
站在撫琴者身旁的女子,衣著華貴,眉眼驚艷,輕輕地提起茶壺,慢慢地走到龍問面前,為他斟茶。
“有勞了?!饼垎柌⒉贿t疑,慢慢品茶,龍紀不喝。
“你也坐下吧。”撫琴者吩咐著斟茶女,斟茶女就規(guī)矩地坐在一旁。
寬敞的大廳,分列著六張桌椅,撫琴者坐在正中央,她坐的是一張小凳子。
“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殺你們?”撫琴者緩緩道,她的話未免狂妄,但龍問卻并不反感。
“請賜教?!饼垎栔t虛地問道。
“你們已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p> “謝謝你。”龍問明白她說的懲罰是什么,狂妄的人,應(yīng)受的懲罰,自然是挫光他們的銳氣。
“你們以為,用琴聲來號令眾人,很庸俗?!?p> “我們錯了。”龍問誠懇地說道,他的確錯了,撫琴者用她的琴聲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無論是平和的琴聲,還是急促的琴聲,都蘊含著殺機,這讓他們不得不時刻提高警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本是心理作用,她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兵者,詭道也,她用琴聲將二人戲耍于股掌之間,待龍問二人到達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疲乏不堪。
龍紀面露慚愧之色,他自然也不得不服。
“你們殺了三個人?!睋崆僬邍烂C地說道。
“是的。”龍問回答到,三個人都是他殺的。
“你們卻只有兩條命?!毖酝庵饩褪?,殺了你們也不夠還。
“閣下的弦外之音,我已聽出,不過,生死本無常,一切皆由天?!饼垎柮蛄艘豢诓?。
“謝謝你的茶?!饼垎柕Φ馈?p> “你好像很有自信?!睋崆僬叩f道。
“我們都很自信。”龍問微笑,她肯讓龍問歇息,以禮相待,足以見得她的信心十足。
“少城主,你成長得很快?!睋崆僬吆鋈蛔兞藗€聲音。
龍問一聽見她的聲音,便記起了那個雨天。他和龍紀外出玩耍的日子,正是龍城遭逢劫難的日子,他忘不掉這個聲音。
“原來是你,把你的面具摘下來吧?!饼垎栁⑽⒁恍Α?p> “這就是我的樣子?!睋崆僬叩Φ溃哑鹆松?,吩咐斟茶女退下。
“有趣。大音希聲,你似乎并不適合它。”龍問見她慢慢地朝著自己走了過來,也站了起來,他自然要警惕,這是本能。
“你不知道,這個堂口的名字是我改的。”撫琴者眼神憂郁,如深陷回憶,眼神深邃而憂傷。
龍問并沒有問她,當(dāng)一個人這么說話的時候,仔細聽著,是最好的方式,因為她將繼續(xù)。
“三生堂,一生為子女,一生為情人,一生為金釵?!睋崆僬叨虈@一聲,龍問輕吁。
“你自己呢?”龍問的問話,不禁讓撫琴者神傷。
“我從來就不屬于自己?!睋崆僬哒卤〖?,然后將手伸到頭上,摘下一個發(fā)套,她有著驚艷群芳的臉,也有著一頭稀疏的頭發(fā)。
龍問長嘆,絕世的容顏,怎堪命運折磨。
“這并不是我生來的模樣。我原來,也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撫琴者黯然。
“是你的情人?”她的神色,正是為情所傷。
“不,我是他的情人?!睋崆僬吆蘼?。
“哦?”龍問自然有些疑惑,隨后他便醒悟了,她是被迫的。
“我是他的妹妹,從小跟著他長大,后來,我淪為了他的情人?!睋崆僬邷I已滴下,她本該有著美好的青春年華。
“是誰?”龍問也有些憤懣不平。
“我本來的名字叫雷穎,是雷天行的父母收養(yǎng)的,父母和養(yǎng)父母,都過世得太早了?!崩追f苦笑一聲,豆蔻之年,她就淪為了雷天行發(fā)泄獸欲的工具。
“你沒有想過反抗么?”
“他的橫練十三太保金鐘罩,刀槍不入。想要反抗,談何容易?”雷穎的切齒聲分明。
龍問即將再問,趁夜暗算如何,他卻停止了,因為夜里,她將被折磨得疲憊不堪,一個少女,如何有一位常年行走江湖的人警惕,夜,正是江湖人士最警惕的時候,一根筷子落地的聲音,都將讓他醒來,她根本毫無機會。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人,她就是旗官。”雷穎面露感激之色,
“是她讓你加入了金葉子?”
“不錯。我一加入金葉子,就得到了仲官和旗官親傳,然后我成為了十大金釵之外,直接受命于宮主的人,我并不屬于十大金釵,我就是金釵!我刻苦鉆研武學(xué),宮主的十大絕學(xué),我都一一研習(xí),因為我要親手殺了那個禽獸?!崩追f的拳頭已經(jīng)攥緊,她的指甲已嵌入手心,鮮血,一滴,接著一滴。
“但是,你卻一直找不到方法去破他的金鐘罩?!饼垎柼嫠械娇上Вw鏢暗器實在難破金鐘罩,更何況他是憑借金鐘罩馳名已久的“雷公”,他還身懷獅子吼絕技。
“是的?!崩追f恨恨道。
“你加入金葉子多久了?”
“兩年。這兩年來他一直在找我,直到有一天,他聽說我加入了金葉子。便以為金葉子賣命為條件,想和金葉子做個交易。但他怎會想到,旗官大人刻意利用他的這個心思,去協(xié)助梅曉之抓捕贏先生,從而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去鉆研如何破解他的金鐘罩?!崩追f一提到旗官,她的聲音都異常激動,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后來,你發(fā)現(xiàn)了琴聲,通過琴聲可以破金鐘罩,因為將金鐘罩練到爐火純青的時候,罩門便不會在體外,而是在內(nèi)部?!饼垎枌λ穆斆鞲械脚宸?。
“不錯。但為時已晚,他已死在了梅曉之的劍下?!崩追f疑惑著,憤怒著,怨恨著。她疑惑,劍要怎么破金鐘罩?她憤怒,為什么他不是死在自己手下!她怨恨,自己為什么沒能早一點發(fā)覺!
“你很疑惑,一柄劍,要怎么破金鐘罩對嗎?”龍問微微一笑。
“不錯?!崩追f應(yīng)聲。
“這才是我們能活到現(xiàn)在真正的原因?!饼垎柕瓎柕馈?p> “是的!”雷穎毫不掩飾。
龍紀淡淡一笑,起了身來,拔劍在手,將劍鞘扔給了龍問,龍問會心一笑,接過劍鞘,站起身來,將椅子放在前面。
“看仔細!”龍問并不運氣,而是用劍鞘末端不斷地刺著椅子的中心位置,他并沒有用力,但速度卻不慢,漸漸地,椅子平整的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凹痕。雷穎恍然大悟!
“這只是一種方式。”龍問淡淡一笑。
“不錯,向我匯報的人親眼看見,梅曉之只用了一劍就劃破他的皮膚?!崩追f注視著龍問,她希望能在他這里得到答案。因為她已經(jīng)知道,龍問是個用劍高手,在涂山之上,他只用了一招就擊敗了季云,而沒有一個人看清了他的那一劍!
“這個也容易?!饼垎栒f完,將劍鞘扔還給了龍紀。
“怎么破?”雷穎注視著龍問,龍問慢慢地靠近她,圍著她慢慢走了一圈。雷穎嗅到了他的汗味,也看到了他的微笑。
“明白了嗎?”龍問只圍著她走了一圈,便離開她三步之外。
“謝謝你。”雷穎苦笑一聲,她自然明白了,當(dāng)一個人精疲力盡的時候,功力便損失殆盡,維持金鐘罩需要體力,這需要很好的體力和耐力,尤其是面對雷天行那樣的壯漢!
“我已替你解答了疑惑?!饼垎枌追f說道。
“不錯。我們已經(jīng)兩清了!”雷穎沉聲。
“你已準備好和我動手?”龍問無奈地問道。
“你們休息好了?”雷穎問道。
“大音希聲,你的確很適合它?!饼垎柌⒉换卮鹚膯栴},他感慨萬千,他已明白,她寫的并不是大音希聲,而是大象無形。她的悲慘命運,讓她面目全非,她已無形無相,從豆蔻之年就開始遭受的蹂躪,讓她原本的美好憧憬,化為泡影。她背負著多年的仇怨,頭發(fā)已掉落得稀疏不堪,她是一個女子,她的內(nèi)心很扭曲,卻又很感激,同樣,她也背負著旗官對她的希望,所以她有著在廟前的可愛,也有著撫琴的儒雅,有著超凡脫俗的氣韻,也有著深入骨髓的恨意,一切的一切,讓她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大象無形,她正如此。
長嘆,一聲起,一聲平,一聲低。龍問起嘆,因為他感慨,雷穎轉(zhuǎn)平,因為她承受過太多,龍紀聲低,因為他無言,他也是黑暗中的人,龍應(yīng)行口口聲聲說原諒了龍震,卻依然沒能領(lǐng)悟天龍訣的奧義,他投靠金葉子,更讓龍紀蒙羞,所以龍紀選擇融入黑暗,所以他無言,所以他低聲。
面對雷穎,他有著說不出的別樣心情,他只好無言。
“是時候了。”雷穎并沒有武器,她慢慢地走出小樓,長吁一口氣,燕身輕掠,落地?zé)o聲。
龍問跟在她的身后,正要下樓,龍紀攔住了他,轉(zhuǎn)過頭對著龍問一笑。
“我去吧?!饼埣o黯然一笑,龍問神傷,他自然明白龍紀的心情,已經(jīng)太久了,龍紀一直未能走出陰影。
龍問就站在小樓之上,注視著戰(zhàn)場。
“你不是我的對手?!崩追f淡淡說道。
“我知道。”龍紀抬頭,微笑著。
雷穎愣了一下,她也笑了。
“原來,我們這么像?!崩追f憂傷地說道,烈日之下,她的臉上沒有一絲陽光,她的影子,就在身前,就在腳下。
“或許吧?!饼埣o的臉,在陽光下泛黃,他的劍,已從劍鞘慢慢拔出,紅色的劍身,在陽光下尤為耀眼。
“好劍!”雷穎贊嘆道。
龍紀淡淡一笑,凝視著“不溟”,良久,他將劍鞘擲于地上,同時,“不溟”也被扔在身后。
龍問不忍直視,掩面,蹲下??v使他如何悲傷,他也不能阻止龍紀的決心,這是他的選擇,一條必須走的路。
雷穎的周身,沒有一絲氣息外泄,她的站姿,完美無瑕,沒有一處空門!反觀龍紀,他的站姿,讓他的全身都是空門,當(dāng)空門太多,他已進入空靈的狀態(tài)!這正是一場有相之極與無相之極的戰(zhàn)斗!
沒有任何的猶豫,因為都沒有任何選擇,雙方慢慢地靠近,直到手貼著手。
雷穎的手有如游魚,每一招都沒有一絲氣息外泄,每一掌擊出,也都恰到好處,進能破敵之進攻,退可守對手之變式,她的掌法可謂完美。龍紀以手為劍,每一招都隨心而出,一劍擊出,看似毫無威力,實則飽含內(nèi)勁,就似一柄赤練軟劍。
雷穎在擊出第一百三十六掌之時,瞬間變招,使出“八面朝圣”,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掌擊出,有如幻舞,一掌化為雙掌,有如蝴蝶,向前一傾,這一掌之威,足以摧筋斷骨!龍紀并未感受到掌風(fēng)來襲,這一掌朝他的臉上打來,看似緩慢,實則有如雷霆般迅疾!龍紀使出“單臂禮佛”,以手臂格擋,順勢將手腕一曲,就似做了一個阿彌陀佛,與此同時,將頭向側(cè)一偏,雙掌之危已然化解。
每一招,每一式,都看似綿軟無力,實則,只有雙方才能感知到其間的威力!龍問看得目不轉(zhuǎn)睛,他們二人的招式拆解,都只在一個小小的圈子里!
雷穎與龍紀已在狹小的圈子里各自拆解了三百招,都沒有任何退縮。直到最后,龍紀一劍刺出,劃出十三道劍影,雷穎連避,以腳還擊下盤,龍紀跳出陣來。
“不用再繼續(xù)了?!饼埣o的汗水,自額頭流下,他不克制自己,所以他的汗水已流到腋下,流到大腿。
雷穎站立不動,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
“遣散這個堂口吧?!饼埣o說完這句話,雷穎的汗水,有如雨注。
“我不會對不起她們?!崩追f說的她們,自然是指旗官和仲官,以及宮主。
“再打下去,你將會死。”龍紀沉聲。
雙方能各自拆解三百招,雷穎憑借的是招式,龍紀的招式,她都能從所學(xué)的武學(xué)中使出相應(yīng)的武學(xué)來化解,但龍紀的招式,卻是由心而發(fā),每一招每一式,他都憑借當(dāng)時的戰(zhàn)況而定,并沒有固定的招式套路。換言之,雷穎的招式有用盡之時,即使她擁有一千一萬種招式,她也無法戰(zhàn)勝此時的龍紀,因為龍紀的招式,源源不絕。
最為致命的還不是這一點,最致命的一點在于,雷穎,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從小就過早被迫和人有過關(guān)系的女人,她身體和骨骼的發(fā)育不是很好,她的體質(zhì),與從小刻苦練劍的龍紀相比,有著天壤之別。在這種情況下,持久戰(zhàn),她將慢慢地敗下陣來,最后,死在龍紀的手下。
“我別無選擇?!崩追f苦笑一聲。她該怎么選擇?背叛金葉子,她要怎么樣才能做到?
“你以為脫離金葉子就是背叛了她么?”龍紀說的她,自然指的是旗官。
“當(dāng)然?!?p> “你錯了。旗官會愿意幫助你脫離苦海,正說明她希望你好好地活著,即使你脫離金葉子,只要你安然無恙,她也會理解,因為她是個特別的人?!饼埣o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雷穎顯然有所懷疑。
“我知道?!饼垎栆烟讼聛怼?p> “梅月笙,就是最好的證明!”龍紀認真地說道。
“梅月笙?”雷穎自然聽旗官說起過梅月笙的故事。
“梅月笙要脫離金葉子,旗官可謂是煞費苦心,甚至不惜讓我一劍重創(chuàng)她!”龍問說道此處,佩服之色溢于言表。
“原來如此。”雷穎當(dāng)然也知道,旗官在涂山身受重傷的事,那時她尚奇怪,旗官一點埋怨一點憤怒也沒有,相反,面露感激之色。
“正是如此。金葉子,對她們來說,是苦海,你遣散她們,正有如旗官幫你擺脫雷天行的魔爪一樣?!饼垎栒J真地勸告著雷穎。
雷穎沉思良久,終于點了點頭。
黃昏的山坡之上,有著兩個悠然自得的身影,還有一陣輕快的琴聲,這一次,再沒有了殺機,再沒有了嘲弄,就像是在與朋友訴說著離別,直到龍問走到拐角,琴聲驟停。
“何必呢?”龍問凝視著小樓的方向,視線,已被石壁所阻隔。
龍紀無言,他癡癡地注視著遠處的夕陽,黃昏的陽光,可算是希望么?
她生死皆屬“三生堂”,但這一次,她也屬于龍紀,從她感受到龍紀和她為同類人的時候,她已注定是龍紀的朋友。
龍問回過頭,他已看到一滴淚,從龍紀的臉上落下,黃昏的陽光,將淚水映射得晶瑩。
“這一次,她終于做了自己。”龍紀含淚笑道。
“嗯。”龍問不愿再面對著落淚的龍紀,卻深感欣慰。今天,也是龍紀做回自己的日子。
義之所需,生死相許。她遣散眾人,是對朋友的情義,也是對手下的仁慈,這一段琴聲,是與朋友最后的告別。深得金葉子恩澤的她,已按照宮主的旨意重整了“三生堂”,但她遇到了龍紀,她不能就此離去,她是個不接受背叛的人,朋友和恩人,她都不會背叛。她對金葉子的交代,和對自己的交代,都是一樣的。
“轟隆隆”一道滾石聲傳來,隨后,聽到山路斷裂的聲音,滾落山坡的聲音,砸斷樹木,不多時,從山底傳出一陣巨大的墜地聲。
“三生堂”就在這沉重的墜地聲中,結(jié)束了。
夕陽好,無限金光,路難行,盡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