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了然。
他聲音有點啞，近乎乞求地在耳旁重復(fù)，仿佛是為他這幾年前那片目光的注解和告白。
原本善言的穆昊然一直在言安面前訥言，是怕不小心吐露——包括那條他撤回去的——“你可以等我嗎？”。
18歲那個下午他第一次看到她。她穿著一件白色T恤，淺藍色牛仔裙白色運動鞋，剛好和那天的他是“情侶裝”。她紅著臉，流著汗，幾縷頭發(fā)黏在額前，很大的眼睛里有點小緊張，有幾份像周迅；講課的時候她忽然開始發(fā)出另外一種光芒，一顰一笑，眼波流轉(zhuǎn)；她從頸后輕輕撩了一下頭發(fā)，他心念一動。之后有她的課不管在哪個系他都去聽，他偷偷用手機拍她的樣子，一直保留著。大三那次課之后，他在群里加了她的微信，只是默默看著她的朋友圈，像追idol一樣悄悄關(guān)注她。看她分享專業(yè)知識，偶爾曬曬自拍；看她寫文章旅行跳舞做美食，單純細膩的小滿足；看她像個女戰(zhàn)神一樣每出手必拿獎；看她結(jié)婚生子，朋友圈越來越少。直到大四上學(xué)期，她的朋友圈忽然停更，他多方探聽才知道，她被離婚了。
寒暑假申他請進她的課題組做業(yè)余科研，未果；大五申請進她的科室實習(xí)，也未成行。畢業(yè)前夕他“時不我待”的怕，是怕錯失了上天給自己的這次機會。他關(guān)了自己一天，黑著眼圈做出了決定。放棄保研直接投簡歷，只投了A院一間醫(yī)院。他要到她的身邊，告訴她，她是他整個青春的夢；問她，你可以等我嗎？
到了她身邊之后，才知道她不會再輕易接受，尤其是他——比她小8歲、初出茅廬、不夠“成熟”不夠“穩(wěn)定”不夠“安全”——完全在她的“備選范圍”之外。他有太多機會告訴她他為什么來A院，但是他怕自己一句話把她嚇走，而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把她拉回來，怕連那片目光都不能坦然。他愛著的是一個與他有8年差距的女人，一個強大卻單純、對感情重重防備的女人。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用盡可能少的時間把這八年補上，無論事業(yè)、經(jīng)濟、平臺、個人能力，讓自己快速成長，終有一天能坦然地站在她面前，擁她入懷。
在此之前，他小心翼翼，不敢多說一句話。
穆昊然知道這個過程很漫長，默默地關(guān)注著，拼命成長，隱忍到她不再以為他足夠“成熟安穩(wěn)”的那一天。直到前不久聽小白說近一年很多人給她介紹相親對象；今天晚上吃飯，他看到申師姐悄悄拉她到一邊看手機，斷斷續(xù)續(xù)聽到“研究員，40歲，斯文儒雅，回去見個面”。他遠遠看著她臉上帶著笑，手指滑著同事的手機屏幕，接受了“推銷”。
如果一個人愛你，那你一定輕而易舉就可以傷到他。
他從未說過，她也從未問過。秘密藏在心里，原本以為可以被遺忘掉，沒想到它卻越長越大。來的路上和司機天南海北話癆，以為不去想就可以壓制自己。而現(xiàn)在，藏了那么久的秘密，終于在看到她的一剎那撐破胸膛，傾瀉而出，袒露在她面前。
他不管了，只想要這十五分鐘。
這十五分鐘是從何時開始心心念念就奢望著的，是大一的那個下午看到大大眼睛的她？還是大三的階梯教室看著講臺上一襲白裙的她？是看著玻璃幕墻后忙碌專注的她？還是講臺上大殺四方私下卻常常犯慫的她？是遇到選擇時她冷靜睿智的分析、懂得和鼓勵？還是細細想著她卻永遠觸不可及的那些寂靜夜晚？
而現(xiàn)在，這樣一個真實的、溫?zé)岬乃察o地擁在懷中。內(nèi)心那個越來越大的空洞，仿佛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被填滿。他著急，甚至有點狂躁，想要在這短短的十五分鐘里把那個大洞全部填滿。他的手臂緊緊摟著她，胸腔緊緊貼著她的身體，鼻子深深嗅著她的味道，他想吻她，卻不敢，又羞澀。他無暇說話，無暇顧及其他，他要一心一意，一秒一秒地感受這十五分鐘，這個他思慕了那么多年的女人，這個一直把他當(dāng)小孩子，又故意躲著他的女人。她是一切美好，又是一切絕望。
言安等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懵過之后腦袋里一直轉(zhuǎn)著待會兒如何把話聊開。他身上完全陌生的味道，混合著男孩干凈的青草味和男人的荷爾蒙味道，他環(huán)抱著她并不纖細的腰身，雙臂緊箍；他把頭深深埋進她的頸窩，耳鬢廝磨；他的嘴唇一直悄悄地輕觸她的肌膚，卻不敢吻下去。睫毛很長，唇邊有小小硬硬的胡須，扎痛了她頸窩輕輕一動，他的身體就隨之一顫。他的呼吸急促熾熱，仿佛在發(fā)高熱；他一直在微微顫抖，又像是冷極了。
他早已不是少年，他是個26歲的男人。
而她也早已不是那個二十多歲的小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