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醫(yī)院,副院長辦公室。
“我不是說過,不要來醫(yī)院找我?!绷謧ドp輕皺著眉,面上仍看不出表情,左手大拇指的指甲卻已嵌入手心。
扶著椅子側(cè)過身將脫下的白大褂放在一邊,思忖著對方的目的。
林浩德輕叩桌子的手指略一停頓,嘴角露出一絲輕笑,“林副院長一直不回電話,我只能不請自來了。”
并非是林偉生故意不回復,最近事多,他又想何家誠的事太過入神,以至于忽略了簡訊,原本還想拖上一拖,結(jié)果林浩德居然直接上門了。
難道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近來病人比較多,忙得沒工夫回消息,不好意思,”林偉生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走到桌子邊,“茶還是咖啡?”
“咖啡,”林浩德邊笑邊搖頭,“副院長是大忙人,可以理解,但還是要分清主次,畢竟這家醫(yī)院的大股東是梁先生。”
林偉生面色微變,還想解釋什么,林浩德卻沒有再說客套話的心思。
“你想必也見到那個人了,怎么樣,我們是不是可以進行下一步了?!?p> 下一步?將那個孩子做成傀儡?絕對不行!
“依我看,為時過早?!绷謧ド畔驴Х缺?,又打開抽屜將一疊資料放在桌子上。
“這是什么?”林浩德饒有興趣地挑眉,顯然不知道面前的大科學家在賣什么關(guān)子。
“何家誠的體檢報告,我偷偷給他做的,還有之前出院的檢測,情況不是很好?!?p> 林浩德拿過資料,隨意掃了一眼,紙上滿是復雜的數(shù)據(jù),外行人壓根看不明白,他只感到一陣頭痛。
“我不是專業(yè)的,你就直接說吧?!弊焐先绱?,仍舊將信將疑翻了幾頁,心里想著這人準備工作倒是做得全面。
林偉生也不客氣,指著一頁數(shù)據(jù)解釋道,“我做了濃度測試,發(fā)現(xiàn)出院的半年里,他血液里的藥物濃度一直在下降?!?p> “那又怎樣?”林浩德將資料合上,“我所看到的是他注射后沒死,丟進海里沒死,中了幾槍還是沒死,我們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結(jié)果?!?p> 他坐正了身子,眼中是無法掩飾的興奮,幾百個人里唯一一個還健康活著的,足夠說明實驗的成功了
“你說的沒錯,但這種恢復能力越來越弱,最多再過幾個月他就正常了?!?p> “正常?什么意思?”
林偉生摘下眼鏡,仿佛很累似的按了按眉心,平靜地直視林浩德,“如果我猜的沒錯,‘R’試劑會逐漸代謝,失去效果?!?p> “代謝?”聽到這,林浩德算是懂了一些,猛地站起來質(zhì)問,“你的意思是我們籌備了十幾年,撒泡尿出個汗的功夫全沒了?”
他顧不上什么體面,什么體面都比不上成果重要。
看到林偉生沒有一點反駁的樣子,林浩德很煩躁,扯開領(lǐng)帶來回踱步,“效果逐漸減弱,那每隔一段時間注射不就行了,你應該有辦法的,是嗎?”
他死死盯著林偉生,想找出一絲可能。
“身體會產(chǎn)生抗藥性,最后會失效,副作用產(chǎn)生的毒素累積會致死?!?p> “先試試看。”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不能就這樣放棄。
“萬一死了呢,我負不起這個責任?!绷謧ド魃涎坨R,轉(zhuǎn)而盯著林浩德,言外之意再明確不過,如果他能負起這個責任,實驗還可以繼續(xù)。
林浩德想到梁先生的手段,不由打了個冷戰(zhàn),人也清醒了,他擔不起這個責任。
事情陷入了兩難境地,要請示梁先生嗎?不,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沒有利用價值,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那副院長的意思是……”
“何家誠可以先留著觀察,抓緊時間找其他實驗品?!?p> 林浩德看著面前的人,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想找出些破綻,但他堅定的眼神充滿了迷惑性,讓一切懷疑都變得不確定起來。
“那只能這樣了……”話鋒一轉(zhuǎn),“聽說副院長辦了簽證,是要出去旅游嗎?”
林偉生沒想到這么快就被查到了,笑著說,“結(jié)婚后雖然很忙,但是蜜月還是要去的,不然老婆一直嘮叨也沒辦法專心做事,是不是。”
“副院長果然是個好男人,第一次見面我就看出來了?!?p> 談話的內(nèi)容一下子換了方向,二人算是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共識。
送走了林浩德,林偉生終于松了口氣,但也知道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安排好后面的事,正當他準備聯(lián)系何家誠的時候,何家誠的工作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動。
隨著二叔等犯罪分子被抓獲,丟失的毒品也在鬧市區(qū)的一家干貨店被繳獲,這伙人的做事流程也被揭露出來。
二叔真名喬大豐,之前是漁民,接觸到的一些人中有家干貨店店主,除了明面上賣海貨外私下還給人銷贓。
本來是作為中介貨運的二叔團伙在知道鬼火死了后,仗著買家是海外的很難了解到真實情況,就將這批貨偷偷吃下藏在店里,打算等風聲過去就出售。
沒想到警察早就盯上了鬼火的這批貨,人死了,貨卻下落不明反倒引起警察的關(guān)注,覺得背后還有其他參與者。
具體的結(jié)果何家誠是后來才知道的,最重要的是,“毒品吞并案”的結(jié)束也預示著他在A組的任務完成,要回到交通管理科了。
回去做交警也不錯,至少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自殘,何家誠在警署衛(wèi)生間左看右看,總擔心臉上的傷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恢復了,按照之前受傷到任務結(jié)束回家的時間,至少兩個小時內(nèi)應該不會復原。
跟A組的梁sir報告完工作后,何家誠又跑到交通管理科報道,但葉英雄看他一臉的傷直接勸退,要他把傷養(yǎng)好再回來,交通管理科直接面對納稅人,這么一張臉不得把人嚇壞才怪了。
兩邊跑完不過一個鐘頭,何家誠決定到醫(yī)院看陳嘉文,聽說他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拉著護士小姐姐的手問自己的情況,腿上的槍傷估計沒有三個月好不了,以他的性子肯定無聊到長毛了。
和安醫(yī)院也是地區(qū)警署的關(guān)聯(lián)醫(yī)院,相比仁愛醫(yī)院配置更好,不過一般警員都是根據(jù)方便程度自己選的,畢竟誰都不想受了傷還跨幾個區(qū)看病再跨幾個區(qū)回家。
走到病房門口,何家誠看到陳嘉文似乎在和一個人說些什么,神情不是很好的樣子,禮貌起見就沒有進門。
醫(yī)院給他一種熟悉的味道,小時候似乎經(jīng)常來做客。
“有時間談談嗎?”
何家誠看到林偉生走過來,一下子警惕起來,這幾天他能感覺到身后有人在跟著,只是對方一直未采取行動,他也就不打草驚蛇。
至于跟著的人,多半是成興幫的。何家誠潛意識里已經(jīng)將林偉生和成興幫的人劃作一伙的,雖然他不清楚像林偉生這樣體面的人怎么會和幫會搞到一起。
可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盤,也沒法逃了,何家誠點點頭,由林偉生帶路,跟著進了副院長辦公室。
林偉生不急著說話,倒了一杯咖啡又加了兩塊糖,推到何家誠面前。
“有什么話就趕緊說吧,我還有事?!睂嶋H是在算著時間,剛才只想著怎么應對,忘記臉上的傷了,時間長了唯恐當面露餡。
“病房里的小伙子是你同事?挺……活潑的?!绷謧ド钢缚Х龋胝f些什么,面前的人卻一言不發(fā),肉眼可見地警覺起來,只好轉(zhuǎn)換話題。
“家誠,我跟你爸很早就認識了,或許你忘記了,小時候我還幫你看過病。”
何家誠抬了抬眉毛,有些意外又似乎很快接受似的點點頭,“嗯,謝謝林叔關(guān)照。”言語之中帶著諷刺。
見年輕人油鹽不進,林偉生干脆坦白說,“我知道,你覺得我是壞人,跟那些違法犯罪的人攪在一起,但當時的情況下,我只能這么做才能救你一命?!?p> 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完全沒有必要把一切戳破,何家誠開始考慮,事情的后果自己是否承擔得起。
“長話短說?!绷謧ド鷱某閷峡诖贸鲆粋€普通的塑料藥盒,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顆藥,卻似乎很有分量。
“我當時給你注射的針劑還有喂的藥,會讓你的身體發(fā)生變異,能不能撐下去全靠你自己了。”
“這顆是我研究出來的抑制劑,吃下去后能抑制之前的藥性,你的自愈能力包括其他產(chǎn)生的副作用會暫時消失,但是時效只有幾個月,不到要緊關(guān)頭千萬不要用?!?p> “你這是什么意思?幾個月的抑制效果我要來有什么用?!焙渭艺\還在消化聽到的信息,什么變異,什么自愈,聽起來很不切實際,卻是自己身上真的發(fā)生過的。
他到底還是年輕,面對林偉生的坦白竟沒想到掩飾什么。
“林浩德起疑心了,一直在調(diào)查你,如果你不想被抓走做研究的話最好按我說的來?!?p> “林浩德?之前在當鋪跟你在一起的?”成興幫的雄哥在資料里有照片,還有一個應該就是林浩德吧。
“對,他也是你父親之前的上司,所以你一定要小心?!?p> “上司?”何家誠大吃一驚,從有記憶起他爸就是個剃頭匠,靠天吃飯哪里有上司……他突然想到一個人,他決定考警校的那天,在家門口遇見的衣著光鮮的中年男人。
模糊的面容逐漸清晰,和當鋪里瞥見的人面孔重疊,雖然過去了幾年時間,但并未有什么大的變化,他不記得僅僅是因為這個人并不重要。
他怎么會覺得這個人不重要呢?
一切跡象似乎都在表明,何強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往,甚至對于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從未提起過。
看著沉默的何家誠,林偉生意識到越解釋越說不清,但是不解釋,眼前接受過警察訓練的年輕人似乎很難信任自己。
“何強之前在尖沙咀警署做警察,林浩德是他的上司,具體你可以回去問你爸,但我不確定他會不會說實話,你也該知道,現(xiàn)在你面對的麻煩不光是幫派還有警察內(nèi)部的問題?!?p> “我爸……”
林偉生沒給他問下去的機會。
“你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命,不要讓人發(fā)現(xiàn)你的不一樣,尤其不要隨意相信別人,等過了這段時間,我會再找機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你說清楚?!?p> “家誠,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爸就你一個親人了,我不想你出事?!绷謧ド鲎『渭艺\的肩膀,只希望這個孩子能夠暫時相信自己的話,別輕舉妄動。
一項超脫時代的研究怎么可能被大多數(shù)人理解呢?而這些沾染鮮血的實驗數(shù)據(jù)注定是不能公之于眾的。
何家誠走出醫(yī)院才想起還沒有去看陳嘉文,摸了摸臉上,腫脹似乎都已消退了,再回去可能會節(jié)外生枝,于是戴上了預先準備好的口罩。
心里對于林偉生的話仍是將信將疑,只是摸了摸背包夾層里的藥盒。
答案似乎都在家里,只要問問何強,認不認識林浩德,是不是當過警察就全清楚了,但這對自己來說才是最困難的事。
下班后何家誠先去公園逛了一圈,然后去鬧市街買了兩碗糖水、半只燒鵝,身后的尾巴依舊跟著,嘗試了幾次都沒甩掉后就放棄了。
病房里的陳嘉文,仍和陳建國僵持不下。
看到那個小女孩的第一眼,他就有莫名的熟悉感,然后知道了那個女孩的名字,嘉玲。
清楚觀察到陳建國聽見這個名字后表情發(fā)生的變化,陳嘉文知道,自己猜對了。
“把她接回來又怎么樣,多一張嘴吃飯而已,我又不是養(yǎng)不起?!?p> “事情沒你想得這么簡單?!?p> 陳建國堅持不肯,但又說不出個原由,讓陳嘉文很煩躁,甚至覺得父親很冷血。
“爸,你說實話,嘉玲是不是你跟別的女人生的,所以這么多年不敢?guī)Щ丶?。?p> “你在說什么,嘉玲就是我跟你媽生的,是你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那為什么要把她扔在福利院?”陳嘉文胡亂抓了把頭發(fā),腦子更亂,雙手握拳打在被子上。
“是,我見過,我知道嘉玲跟普通小孩不一樣,你當初把她放在福利院肯定是有苦衷的,但是現(xiàn)在我也長大了,可以照顧你和嘉玲,沒必要再讓她待在那里啊?!?p> “你不懂,這件事情就這樣,你以后不要再管了,不然我不認你這個兒子。”說完奪門而去,態(tài)度強硬。
陳嘉文愣住了,印象中隨和的父親從來沒有這么決絕過,他想不通的是,明明每次都偷偷去福利院,對嘉玲是有感情的,為什么不肯把人接回來一家團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