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喜結良緣宴嘉賓
陳實與林啟昂道別后,打的來到東湖路凱蒂大酒店。這是一家四星級酒店,吧臺服務員彬彬有禮,熱情大方,將陳實引領到桂花廳包間。那個被抽檢的藥企老總看見陳實進來,趕忙起身迎接,安排他到首席就坐,同時滿口說著盼星星盼月亮之類的鬼話,臉上擠出快要抽筋的笑容。席間,這企業(yè)老總不停的給陳實夾菜,又是海參又是鮑魚的堆了滿滿一碗。銷售部的郝經理則殷勤的給陳實敬酒,點頭哈腰,萬分恭敬,恨不得把膝蓋都跪下去,用舌頭給他舔鞋。飯后,那個老總笑嘻嘻的給陳實小聲說道:“領導啊,您的住宿我們已經安排好了,就在這個酒店17樓?,F(xiàn)在時間還早,才九點過,如果您沒有什么事情,我們就去放松一下。今天領導長途坐車辛苦了,等會兒我們去做個按摩。體會一下我們縣城文化生活的深度和濕度?!标悓嵶硌垭鼥V,沒有表態(tài),也沒有拒絕,隨后在那個老總和郝經理的擁簇下走進電梯,去了凱蒂大酒店6樓的保健會所。
時光匆匆,這日正好是2006年11月25日星期六。農歷的小雪一過,陽氣上升,陰氣下降,而致天地不通,陰陽不交,萬物失去生機,天地閉塞而轉入嚴冬。瀘州北面石洞鎮(zhèn)順江村的一個農戶家里,卻喜氣洋洋,張燈結彩。
早上五點剛過,薄霧輕籠,農舍瓦片上膩了一層白霜,像是美人臉上的脂粉。田間青草的葉子上掛著一滴滴的露珠,晶瑩閃亮,猶如新娘的眼淚。兩米寬的鄉(xiāng)間泥徑的盡頭,院門未開,燈光已經點亮。院門外面高掛著一對大紅燈籠,門兩側貼著一副新寫的對聯(lián):“紅妝帶綰同心結碧樹花開并蒂蓮”。院門口一棵5米來高的大梨樹,樹葉已經凋落,樹枝上掛滿了各色氣球。院門內是一個很大的院壩和一幢二層的磚樓。院壩四個角也都懸掛著紅燈籠,燈籠上用毛筆寫著“百年好合”。院壩西北角累著十張拆散開來的圓桌和近百個淺綠色塑料獨凳。
二層的樓房坐北朝南,每一層被磚隔成五間等大的房間,紅磚的樓墻上掛著幾十串曬干的玉米和紅辣椒。樓房底層正中那間堂屋的雙扇門敞開著,兩扇木門上各貼了一幅畫,分別是觀音送子和孔融讓梨。堂屋內雖然沒有人,此時卻是相當?shù)拿髁?。堂屋北墻內壁兩邊掛了一對大紅色中國結,墻正中貼有一個紅底金字的紅雙喜剪紙,剪紙兩側也是一副紅底金字的對聯(lián):“稚子結良緣慈母心喜,嘉賓援百賜親朋意雅?!毕旅婵繅[了一張四方的木桌,紅布蓋在桌面,桌上放了一對青花瓷花瓶,瓶中插滿了紅色的塑料花。一樓最西邊的那間屋,傳來柴灶里嗶嗶啵啵的響聲,墻外的煙囪上,冒出一股青煙。
八點鐘過后,天空東面泛起了一片金色,蜿蜒的小徑上,陸續(xù)有親朋到來。陳實的父親一面招呼客人,一面安排家人在院壩內堂屋門外,擺放上一個長條桌子。隨后陳實的姑媽靠墻坐在桌前,收著各位親朋送來的喜錢。陳姑媽每收一個紅包,便拆開仔細點數(shù),相當嚴謹,一絲不茍。確認無誤后,然后在一個大紅色本子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跡記錄著,“二舅一百,三嬸一百,大表嫂二百......”
院壩的東南角,請來的兩個伙夫用磚塊搭建了一個簡易的灶。磚灶曾圓柱形,高約半米,直徑約八十公分,靠下方有一個一尺見方的通風口。當柴火燃燒得熊旺時,其中一個矮胖的伙夫又向灶內放入七八個蜂窩煤,隨后在灶上嵌入一口大鐵鍋,同時向鍋里倒入半桶水。待鍋里水面冒起了一股白煙,兩個伙夫立即從西面灶房里搬出一架六層的竹蒸籠,放入鐵鍋中。二人在第一二層竹蒸籠內各擺了五個盤子,每個盤子內放入一條事先油炸過的草魚,然后在第三四層竹蒸籠內各擺了五盤糯米夾沙肉,第五六層竹蒸籠內各擺了五盤咸燒白,最后在頂上蓋上竹蒸籠的蓋子。矮胖的伙夫看了一眼灶內的炭火后,又匆匆離開,走進灶房。
及至十點過,賓客大概到了二三十位,均是陳實老家農村的親戚。在父親的催促下,陳實從二樓的房間走下樓來,滿臉堆笑,喜悅之情浮于顏面。陳實著一身正裝,白色襯衣套黑色西裝,脖子上拴著一條大紅色金利萊領帶,左胸佩戴著新郎的大紅花。陳實一邊招呼著他的七舅子八姑爺,一面仰頭催促樓上房間里的易梅,叫她化完妝就馬上下來。
易梅此時妝已經基本畫完,易梅的母親正在給她盤頭發(fā)。易梅穿的是大紅色的旗袍,旗袍上用白色和綠色絲線繡著兩支盛開的梨花,紅色的絲襪再搭配一雙紅色的高跟鞋,甚是喜慶。2004年初戀那會兒,陳實和易梅在成都寬窄巷子逛街,看見一對新人正在舉行婚禮,新娘的旗袍展現(xiàn)出中國女人特有的古典美,娉婷玉立,那一刻易梅為之所震,眼睛久久不能移開。當時易梅就給陳實說,我們結婚也要古典著裝,陳實一個點頭微笑,順手將易梅緊抱入懷。易梅在陳實的催促下,丟下手中的鏡子,匆匆跑下樓來,只聽見母親在屋內喊道:“小梅,外面冷,再披一件羽絨服?!?p> 《天凈沙秋思》
秋風秋雨秋花,
誰年誰鄉(xiāng)誰嫁?
紅衫紅裙紅襪,
蓋頭落下,閨中人在別家。
樓下院壩里,熱鬧非凡。陳實拿了一條紅塔山,招呼著遠來的親友,要他們今天中午一定吃好喝好。易梅端了一個鋪著紅巾的托盤,給一群流著鼻涕的小孩發(fā)糖。陳實父親咬著葉子煙桿站在灶旁,指揮著請來的伙夫,嚴聲下達蒸煮炒燉的指令。陳實的母親提了一個暖水瓶,在人群中來回穿梭,不停的給每一個客人端茶遞水。忙亂中,陳實的手機響了,電話那頭一個久違而熟悉的聲音傳來:“陳實,我們到瀘州了,你把你家的具體地址告訴我,我們馬上過來。”
錢望、鐘瀟和林啟昂三人事先約定,陳實結婚這天上午,大家先到瀘州碰面,然后再坐鐘瀟的四環(huán)素A4去陳實老家。瀘州沱二橋北,鐘瀟在山海大飯店對面的宜通車站接到錢望和林啟昂后,駕車來到瀘州石洞順江村。他把車停在的村政府旁,從車的尾箱里搬下一大箱鞭炮。三人抬著鞭炮向陳實的房子走去。三人剛進院門,易梅就瞧見了他們,飛奔過來,激動得快要哭出來,猶如見到自己婆家的親人。鐘瀟說道:“新娘子今天真漂亮啊!就像天仙下凡。新郎官這輩子有福氣啦!”陳實也連忙跑過來,抱著他們三個的肩膀說道:“兄弟們,我可想死你們了。特別是望哥,我們有一年多沒有見了。最近混得還好吧?等會兒我們慢慢聊。快進來坐,今天中午一定吃好喝好?!比俗哌M院壩,鐘瀟來到堂屋門口,從懷中拿出一個紅包,遞給陳姑媽。錢望、林啟昂二人隨后也遞交了紅包。陳姑媽收了三人的喜錢,眉開眼笑,然后在紅色本子上記下:“鐘瀟六百,錢望二百,林啟昂二百。”
中午十二點半,院壩里共擺了十桌,賓客已經滿座。錢望第一次在農村吃壩壩宴,覺得一切都很新鮮。錢望同鐘瀟、林啟昂在左手第二桌坐下。他看見每桌均擺放了一瓶雪碧,一瓶42度的嘉賓郎,十個飯碗,十個紙杯,十個調羹,但是沒有筷子。菜共有九大碗,分別是:涼拌雞、清蒸草魚、糯米夾沙肉、咸燒白、魔芋燒鴨子、海帶燉豬蹄、香菇燉雞,鹵板鴨和臘肉香腸。三分鐘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后,陳實端了紙杯,拉著易梅站到院壩的堂屋門口,對大家鞠了躬,說道:“感謝各位親朋來參加我和易梅的婚宴,照顧不周,大家多多包涵。我和易梅結婚沒有舉行繁雜的儀式,今天略備薄酒,大家不醉不歸。來,干杯!”陳實說完,舉起手中的紙杯,半杯白酒一飲而盡。隨后,陳實的母親、陳姑媽、二表嫂等開始給每桌發(fā)筷子。
下午席后,眾人均喝得大醉,半數(shù)以上的客人都告別離開。剩下二三十個至親好友,在院壩內圍了三桌麻將,兩桌大貳。陳實中午喝得太多,吐了兩次,被家人扶回二樓房間躺下休息。易梅親手泡了三杯花茶,陪著錢望三人在堂屋里聊天。錢望看著易梅,一身紅色裝扮,婀娜多姿,楚楚動人,若輕云蔽月,若流風回雪。回想2002年秋天,在足球場邊第一次見到易梅,她身著白色連衣裙,齊劉海,十分清純。不可否認,初次見面錢望就對易梅有種特別的好感。錢望一直認為,陳實配不上易梅,他不知道易梅為什么會愛上陳實,最后還嫁給了他。如今的易梅已為人妻,少了當年那份清純,多了幾份莊雅??匆娨酌返淖兓?,錢望心中有一絲說不出的滋味,不知是喜是悲,是該祝福還是該憐惜。當易梅看著他說話時,錢望立即將眼光避開,不敢和易梅對視,因為他怕易梅發(fā)現(xiàn)自己內心的想法。
晚飯時,易梅已騰出一間屋子,鋪了新的被套,挽留錢望三人在家里住,第二天再走。鐘瀟怕麻煩主人家,借口有事要趕回成都,回絕了。陳實中午的酒還沒有醒,仍然呼呼大睡。用過晚飯,三人向易梅道別。易梅不好久留,忍住眼中的淚水,在夜色中送三人離去。約莫晚上八點,陳實才睡醒起床。易梅打了一盆熱水為陳實搽臉,并告訴他,眾賓客都已經離去,錢望三人也回去了。陳實坐在床上,揉揉眼睛嘆到:“嗨,他們大老遠跑來,我都沒有多抽點時間陪陪他們,不知他們生氣了沒有。這些老同學,以后工作上互相都能幫上忙的,我以后還是應該多和他們聯(lián)系。今天姑媽收的喜錢都清點了嗎?今天吃飯加酒水是四千七,請兩個伙夫工錢是六百,煙和糖花去六百多,燈籠剪紙那些雜物大概五百多,總共花費接近七千塊錢。不知收回來的彩禮錢,扣除這些支出后還能賺多少?!?p> 鐘瀟開著車,向錢望和林啟昂提議道:“今天陳實太忙,我們不能再給他家里添麻煩。我們到瀘州找個地方住宿,先把賓館定了,車停了,再出來喝夜啤酒如何?我知道城中心寶來橋長江邊上有一家燒烤味道不錯,我們去喝個痛快?!卞X望聽后,拍手贊成,高興說道:“我們三兄弟今晚好好喝一頓?!?p> 三人點了一份豆花烤魚,十串里脊肉,十串牛肉,一份韭菜,一份烤腦花和兩件雪花啤酒。一艘運載煤炭的貨輪從上游駛來,緊接著兩聲長鳴,又順著滔滔江水駛向遠處。鐘瀟特別喜歡大江,干了一杯啤酒后,大聲唱了起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幾句唱罷,左手指著長江,扭頭問道:“錢望,這是你第一次看見長江吧?”
錢望也干了一杯酒,翹起嘴角,緩緩說道:“我已經見過很多次長江了,我現(xiàn)在就生活在長江邊。華西一畢業(yè),我就離開了成都,去了重慶,最先在藥友、太極等大公司干過很短時間。后來因為工作壓力太大,我于是辭職了。最近這半年,我在鑫山制藥有限公司搞新藥申報。那是一家私人企業(yè),規(guī)模不大,全公司生產、管理和銷售一共才兩百多人。我現(xiàn)在的收入雖然不高,但是工作倒還輕松。我打算先干著,然后再慢慢找更好的單位。我們公司就在重慶**區(qū)五里店那邊的長江邊上,你們好久有空就來重慶找我玩吧,我?guī)銈內ゴ牌骺诔曰疱仯扉T坐游輪。鐘瀟,你現(xiàn)在工作收入還可以吧!看你奧迪A4都開上了。”
鐘瀟微笑道:“望哥,我的A4是我爸給我買的。我現(xiàn)在搞銷售,收入確實相對豐厚,但是工作卻很辛苦,每個月都要到宜賓、內江、自貢和瀘州出差各一次。每次出差都是陪那些科主任們喝酒打麻將,說一些奉承的鬼話,夸他們醫(yī)術是如何的高明,學術是多么的嚴謹,在國內有多么高的聲望,不當院士都是中國工程院的損失。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都是廢話,重要的是相互交易。他們多開我們公司的藥,我們就給他們好處,除了返回扣以外,還包括學術贊助、代發(fā)論文、請他到外省講課等等?!辩姙t又喝了一杯后,繼續(xù)說道:“望哥啊,還是你好。搞新藥申報,工作壓力小,輕松!”
錢望搖搖頭,說道:“我估計馬上就要另謀生計了。最近你看新聞了沒有啊?我的這個工作崗位,估計公司馬上就要取消。我現(xiàn)在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p> 鐘瀟舉起杯對錢望說:“來,兄弟干杯。有什么大不了的,混不下去了就回成都來,我們兄弟在一起,哪有找不到飯吃的?”
當晚,錢望三人喝酒喝到半夜兩點過。次日分道揚鑣,鐘瀟回了成都,林啟昂回了彭縣,錢望則回了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