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碰撞、車輪碾壓,一行馬車疾馳發(fā)出持續(xù)而細碎的聲響,雖不見車中貴人,有心人卻不難察覺小車的貴重——一匹匹皆是紅棗色的駿馬,道路偶有崎嶇不平之處,車廂也絲毫不見起伏。
“吁——”
一聲聲嘶鳴響起,馬夫們緩緩在驛站前停下。
趕了半日的路,如今已到中午了。
“少爺,夫人,可要下車用膳?”鶯兒隔著廂簾,恭敬問道。
車廂內(nèi)半響無話,鶯兒疑惑正想再問,低沉的聲音便宛若一汪清泉淌入她耳里:
“你暫且去取些水來吧,她還在睡?!?p> 鶯兒雙頰通紅,腦內(nèi)閃過一絲念頭,她瞥了底下的馬夫一眼,應了聲“是”,便指揮馬夫離去了。
車廂內(nèi),孟靖懷垂眸,目光落在嬌人如上弦月的柳葉彎彎上,許久,他緩緩伸手,微涼的指尖觸到沈知鶴柔軟的面頰一側。
連睡著的時候都蹙著眉,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孟靖懷心揣千緒萬端,他撫上沈知鶴的眉端,仿佛要將她的思緒撫平,卻不想竟驚醒了嬌人。
沈知鶴半睜著狹眸,倦意更甚,她環(huán)顧四周好一會兒,腦袋昏漲的很,只記著自己在途中服過藥,便睡了過去。
她撐著手想起身,卻好像按到了什么,訝異低頭,眸光捉得一方繡功精致的外袍下——是孟靖懷的大腿。
馬車內(nèi)的詭異空氣仿佛凝結了一瞬。
孟靖懷暗暗咬牙,顯然也沒想到會這般。
“……流氓!”
沈知鶴生生往旁邊坐了好遠,直至抵著車廂一角,她滿面羞紅,引出枝俏生生的春來。
孟靖懷只覺耳廓發(fā)燙,他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顯然也有不自在,只是幾年征戰(zhàn)日頭曬得有些俊黑,面上看不出什么來。
流氓二字入耳,他揚眉抬眼望去,是美人的嬌波怒視,只覺好笑:“是你先枕的我,我如何流氓?”
沈知鶴素手理發(fā)間星月,眉目嬌羞間仍藏著厭厭倦意,她露出兩汪清凌凌的眼泉來:“你休要胡說!”
“你自個兒好好想想,是你服過藥后枕著我睡著了,”孟靖懷被平白扣了高帽也不惱,只溺在她眉眼,“我可被你枕了一個多時辰。”
說罷揉了揉肩側,作了一副酸痛狀。
沈知鶴揉了揉昏沉的腦袋,閃過幾絲片段,好像是她藥意襲來,緩緩將頭垂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不著痕跡地抬眸,指腹按在座下那柳絮般柔軟的皮毛上:“那……是我唐突了?!?p> “無妨,你想枕多久都可以?!?p> 孟靖懷聲如擲珠玉,那清嗓帶著笑,氣音簇起,在沈知鶴耳畔頂開,翻作心下酣耿。
上次聽到類似句式的話,是多久之前了?
沈知鶴掀起馬車窗簾,眼里有碎金凝翠,明亮如窗外一簇簇的花。
大約是十五歲那年的年歲吧,她收到了孟靖懷的飛鴿,羞答答地趁著鶯兒不留意溜了出去,在城南一個不起眼的小店里,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蘆。
那時她還不知這么多,聽聞店老板要回鄉(xiāng)的消息,眸中閃著銀光,帶著江南柔柔的吳儂軟語,像糕點上甜膩膩的糖霜,問他:“那日后我是不是吃不上這家糖葫蘆了?”
“無妨,我向老板學這門手藝,”只記得孟靖懷溫吞地轉過頭望她,那時他還未上過戰(zhàn)場,滿目都是稚嫩少年的意氣風發(fā):“你想吃多少都可以了?!?p> 此去不過兩年有余,便翻覆了田地。
不過是做了場南柯夢罷。
細喧聲終是拉回神思,鶯兒在外頭喚了一聲,沈知鶴放下窗簾,與孟靖懷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眸中的流轉,她側眸斂去神色,問道:“何事?”
“奴婢取了水來,”鶯兒捧著個壺,遲疑著問道,“老爺與老夫人他們已經(jīng)用膳了,是奴婢為你們呈上車,還是……”
話音未落,只見車簾被撩起,沈知鶴屈著身出來,鶯兒忙搭了把手,將她穩(wěn)穩(wěn)扶下車。
孟靖懷緊跟在后。
“母親可有責備?”沈知鶴低聲問鶯兒。
鶯兒抬目瞥了眼孟靖懷,定定:“老夫人只問了一回,奴婢瞧著神情不大好?!?p> “莫怕,”孟靖懷將二人的對話收在耳底,轉身,示意她們跟上,“跟著我。”
沈知鶴緊了緊手帕,隨著他踏入驛站的大門,直通里去,是簡約的布置。
里堂置了幾方小圓案,孟老將軍二人已入主座用膳,一旁那張圓案上也布滿了菜,想來是予她們的。
“父親,母親?!泵暇笐言谥靼盖罢径?,先躬身行禮。
沈知鶴屈膝,拿眼往旁邊覷,只覺孟老夫人傳來的目光刺人。
“身子若是不適,早先便不應跟來?!崩戏蛉寺曧戫?,堂內(nèi)只有碗筷碰撞的細碎聲,異常安靜。
“是兒媳體弱,在馬車上歇了片刻,本應來侍奉母親用膳的?!鄙蛑Q自知是自己先壞了規(guī)矩,面作恭敬。
這孟老夫人想著法兒改她的規(guī)矩禮數(shù),總不能逆著她的心思,平白落人口舌。
“母親,是我拉著她陪我的?!蹦且唤z兒不亂的聲落進耳朵里,孟靖懷目無波瀾,說道。
“你呀——”孟老夫人睨他一眼,當年她難產(chǎn)大出血,醒來已是三日之后,一輩子只有孟靖懷這么一個寶貝疙瘩,自是寵得緊,“罷了,用膳吧?!?p> 孟靖懷露了個笑,示意沈知鶴跟著,在圓案落了座。
沈知鶴乖巧側坐。
這驛站菜式簡單,只是口味過膩,沈知鶴吃了兩口便擱了筷,用過盞茶解膩,待二老膳后去了廂房午歇,方才攙著鶯兒出了門。
暖風熏得人醉,斜照更相迎。
這是永南小城,離洛陽大約還有半日的路程。
沈知鶴站在驛站大門側盎然的草叢旁,手撫海棠,沁香入鼻,疲意都消了幾分。
葆葉從墻角開始漫長,一溜便已滾過她的足尖,任被新葉裁成絲絲縷縷的光流走。
有旁人細碎的聲音傳來,大概也是停留驛站的外地人,在說些千篇一律的故事。
譬如,是誰家的女娥顏色姝麗,青梅一回顧,又是誰家的兒郎鮮衣打馬過,蹄下殘余香。
沈知鶴幼時,是隨生母來過永南的。
只是后來她被沈相接走時,生母衛(wèi)氏那決絕的神色幾乎讓她心碎,耳旁只有衛(wèi)氏反復強調(diào)的一句話:
“我的好鶴兒——那可是潑天的富貴在等著你!”
沈知鶴垂眸,一個愣神,手中的海棠掉落在地上。
她正想彎腰撿起,卻被人搶先一把。
“想來那飯菜也不合你的口。”
孟靖懷撿起那海棠花,抬手別在她的鬢邊上,而后伸出右掌,是幾顆新鮮櫻顆,“吃吧,我試過了,不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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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安
合同寄到了,大概清明假期結束就改狀態(tài)啦~ 等改了狀態(tài)我就弄個讀者群會有人的吧,沒人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