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城河驚變

　　窈窈銀河橫曳，正是月隔著云煙散發(fā)出凝彩的光，護城河畔人聲鼎沸，河燈比天邊的星子還要亮上幾分，是洛陽清明節(jié)放河燈的傳統(tǒng)夜。

　　“夫人，這是您的?！?p>　　鶯兒端正著身子，遞過一盞蓮花狀的河燈。

　　沈知鶴站于石橋底下，聞言側(cè)目抬手接過，蓮花內(nèi)側(cè)添折一抹繪像，帶著祈禱安康的意思。

　　河邊那酒肆同石橋離得不遠，賓客盈門，多得是女眷，個個探首于窗前瞧著溪中各式河燈，玉指端著花燈，撫手嬉鬧，悅耳嗓音一同花枝亂顫，惹得燈火閃爍不已。

　　“他呢？”

　　燈火依稀照映著她半邊臉色，沈知鶴盯著手中的河燈，眸光晦暗不明。

　　鶯兒在一旁的小廝那兒取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為那盞蓮花河燈燃上，燈引很長，她還未來得及回答，抬眼便見到了問題的主人，輕笑了下：

　　“少爺在您身后呢?！?p>　　沈知鶴一怔，眸光流轉(zhuǎn)盡數(shù)斂去，轉(zhuǎn)身望去，只見孟靖懷眉含笑意望著自己，提了一盞河燈來，蓮花瓣垂墜。

　　“不是都備好了嗎？”沈知鶴瞧著他手中比自己還多了一個綃紗燈罩的河燈，語聲糯糯，“為何你又去買新的？”

　　孟靖懷一身暗藍衣裳，惹得周邊女眷秋波連連，他甩了甩袖子，提起手中的燈，燭光襯他眉目俊朗：

　　“那個賣河燈的老伯說這是他夫人親手做的蓮花燈，他與夫人成婚數(shù)十載，當初就是在這清明放燈夜結(jié)識的?！?p>　　河邊輕拂楊柳風(fēng)，沈知鶴捧著小蓮花燈，拽在手中的帕子更緊了些，她回問道：“所以呢？”

　　“他們因此結(jié)識而白首到老，”月光透過柳葉一瀉而下，柔了孟靖懷的眉眼，他上前一步，“我覺著這寓意極好，便多買了一盞贈你?！?p>　　“你居然也信這些。”清冽的香味籠了過來，沈知鶴撞進了他明澈深邃的眼里，心跳都快了半拍。

　　“只要與你有關(guān)的，我都信?！?p>　　孟靖懷眼睫微垂，仿佛試圖從沈知鶴眼中看出點什么，只是后者倉皇躲閃，側(cè)過了身。

　　他頷首，眼中的光暗淡了半分，那護城河上的華燈燦燦燒徹十里長街，也暖不化他眸里瞬起的冷霧。

　　半響，孟靖懷輕吁了口氣，扯了抹僵硬的笑，也轉(zhuǎn)身面對著護城河：“老人們常說放河燈前許愿會靈驗，阿鶴，你有何愿望？”

　　“說出來就不靈了，不是嗎？”

　　沈知鶴輕聲反問，見身邊人半響沒有回答，悄悄抬了眼，只見孟靖懷合著眼，滿面虔誠，像在許愿。

　　荏時，孟靖懷睜眼，正好對上沈知鶴的眸，他語氣染上幾分覦笑：“你偷看我?！?p>　　銀月下的城河被各式河燈映照得閃耀，沈知鶴轉(zhuǎn)頭，流蘇嵌珠悠悠打在鬢側(cè)響起一陣清冷，她斂了斂裙擺半蹲下，將手中的燈輕輕順著河流放下。

　　“你不想知道我許了什么愿？”孟靖懷見她不出聲，也蹲下將那蓮花河燈放了。

　　湖面如綢，將洶涌掩藏，世人看見的，卻只有盞盞縟彩的繁光。

　　“那你許了什么愿？”颯颯風(fēng)聲，廣袖隨之灌風(fēng)而飄飛，沈知鶴站起身，順著孟靖懷的話往下問。

　　今日的她溫順得也太過了些。

　　孟靖懷沒有深究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只是也站起身理了理衣上的褶皺，唇瓣浮笑。

　　“本想要人間的煙火，想要沙場的孤勇，后來想想……”

　　孟靖懷語氣稍頓，轉(zhuǎn)身，腰間佛鈴脆響，神魂歸真：“還是最想要我的阿鶴啊?！?p>　　宵亮燈火勾勒出他如畫眉眼，里面是滿到快溢出來的繾綣情意。

　　沈知鶴正對他眸，剪水秋瞳盛滿稀碎的夜色，其中又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你征戰(zhàn)那兩年……受過傷嗎？”

　　像是已經(jīng)在心中忍了千百回，終于才問出聲。

　　“都是小傷?！?p>　　難得聽她提起從前，孟靖懷心口一沸，四目相對，像是生怕沈知鶴嚇著，又添了一句，“男兒征戰(zhàn)，哪有不受傷的。”

　　“刀劍劃過的時候疼嗎？”沈知鶴聲音壓得極低。

　　“不疼，只是看著那些疤有些可怕罷了，不礙事?！泵暇笐蜒勖嘉?。

　　眼底的嬌人杏眸瀲滟，堪稱一句風(fēng)流嫵媚勝黛玉。

　　沈知鶴視線掃過孟靖懷腰間的佛鈴，晃著拂亂她的眼：“這個佛鈴你還留著，還是當年我去蘭若寺為你求的呢?！?p>　　“你說愿以此鈴相伴，保佑我凱旋而歸，”孟靖懷指尖撫過腰間佛鈴，眉梢松動，顯然陷入回憶，“我怎敢忘。”

　　河岸邊的人群漸漸散去，夜色嗚咽，如同匍匐著的猛獸，等待旭日到來，嘶鳴著欲再喚醒沉睡的山河。

　　“夜深了，回府吧。”沈知鶴心中的思緒淡去，挑一彎柳葉，“明日還要趕路?！?p>　　“好……”

　　孟靖懷放下捏著的佛鈴，話音未落，他忽地耳尖一動，繾綣眼波盡數(shù)褪去，箭矢破空的銳響引起那未離去的人們瞬間的驚恐，一哄而散。

　　“小心！”孟靖懷一把將沈知鶴攬入懷中，腰間佩劍一瞬出鞘，銳氣逼人。

　　百姓早已四處奔逃，蒙著面巾的刺客身著暗如夜幕的外衣自橋上而下，孟靖懷劍出鞘的那瞬間，四處暗衛(wèi)隨之護來，雙方交戰(zhàn)，只見刀劍閃過的冽光。

　　侍婢與小廝已被人群沖散，孟靖懷則將沈知鶴緊緊護在身后。

　　他滿身戾氣盡數(shù)泄出，沈知鶴緊緊拽住他腰間的束帶，任由他將自己帶離河邊，眸光都帶著顫兒。

　　哭喊與嗚咽都已隨著槍戟遠離，四周紅色的腥味直直嗆人鼻。

　　“莫怕?！泵暇笐延脛跸聨字瓶盏募滟膭鈹噭右环斤L(fēng)云，語氣沉沉，還不忘安慰懷中的人。

　　周遭塵埃浮動，被護著的沈知鶴卻不曾沾染分毫。

　　“黃口小兒，還我司空數(shù)十萬將士的命來——”

　　那領(lǐng)頭的刺客察覺到孟靖懷的意圖，自交戰(zhàn)中脫身，飛馳而來。

　　沈知鶴鴉雀睫顫，猛地抬眼，只見那刺客領(lǐng)口處一抹青格外顯眼，眸光流動，撫上腰間蘭絳外側(cè)的卷兒，狠狠一掐。

　　孟靖懷后退幾步，將沈知鶴往馬車一推，執(zhí)柄端運氣，冷笑：“是哪個手下敗將？膽敢在我這兒撒野?！?p>　　那刺客劍光凜冽，頃刻已至：“亡你命的人！”

　　說罷直往孟靖懷心口處來。

　　二劍交纏，刺客明顯占下風(fēng)，孟靖懷那帶著怒意的劍氣足以將一凡人粉身碎骨，那刺客后退一步，眸光閃過馬車后的人兒。

　　孟靖懷一掌運氣直傷他心氣，毫不留情，只待一劍將其封喉，那人卻側(cè)身避過，一直緊握著的手一揚，白灰滿目。

　　孟靖懷后退兩步，劍光慢了半瞬，刺客便找到了空檔，一劍刺去——

　　只覺胸膛前被人猛地撞了下，孟靖懷剎那間氣息一滯，正想運氣，那刺客像早有預(yù)料般將手腕一翻，手中的長劍避過孟靖懷，側(cè)著刺入了那人的腹部。

　　“阿鶴——”

　　白灰散去，孟靖懷瞧清了懷中人的臉，滔天怒氣翻涌，寶劍一揮，天地間有獵獵風(fēng)來，是神明的怒吼。

　　瞬間將刺客的咽·喉·刺了個對穿。

　　刺客倒地，孟靖懷將沈知鶴緊緊抱著，滿面震驚望著她腹中的鮮紅，瞪目欲裂，他頭一回如此驚慌卻不知所措，半跪在地上，只緊緊撫著懷中人的臉：

　　“阿鶴！阿鶴——”

　　內(nèi)里五臟仿若都被緊緊糾纏呼吸不得，徹骨痛意如置身極寒冰窖，血腥氣息充斥了整個鼻腔，沈知鶴眼前晃影，最后凝成孟靖懷的眉目：

　　“你又騙我……”

　　“方才問你……你明明說……說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