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門被人從外推開,老化的荷葉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刺激著耳膜讓聽見的人牙根發(fā)癢。
“聽說蘇夢曦招了,她怎么會是殺人兇手?”周辰逸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都沒有看清楚進來的是誰,就把藏在嘴邊的話說了出來。
對于自己的魯莽,周辰逸感到有些后悔,他責備自己為什么這么沉不住氣。還好,進來的人是余杭。
“我也聽說了,是她自己承認的?!庇嗪疾痪o不慢動作優(yōu)雅的繞過審訊桌,坐到了周辰逸的對面。
像是受到了沉痛的打擊,周辰逸呆愣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如同被抽走靈魂的木偶,嘴里囔囔的念著:“該來的,終歸會來?!?p> “你在說什么?”余杭疑惑地看著周辰逸,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對他說的。
“沒什么?!敝艹揭莼剡^神來,搖搖頭,想要把腦子里所有的念頭都甩出去。
“說說你吧,有沒有說漏什么?”余杭從公文包里拿出筆記本和筆,攤開放在桌子上。
“警察懷疑我了。對不起,我沒有跟你說,那天晚上我其實看到了肖漫妮的尸體?!敝艹揭蓦p手捂著頭,懊惱的不敢看余杭的眼睛。
“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不跟我說?”余杭把手里的筆摔在了桌子上,被人欺騙或者隱瞞之后得知真相的氣惱,讓余杭失去了往日的風度。
“對不起,我……”短時間內(nèi),周辰逸找不到隱瞞的理由,索性閉嘴不語。
“蘇夢曦承認她就是兇手了,你也可以無罪釋放,所以你也不需要律師了?!庇嗪佳杆偈帐爸郎系臇|西,把它們一一放進公文包里,拉上拉鏈,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敝艹揭菅奂彩挚斓睦×擞嗪嫉母觳玻涝诰?jīng)]有定案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他仍然還是嫌疑犯。所以,余杭還不能走,他還需要律師。
“我知道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我不應(yīng)該不信任你,我現(xiàn)在仍然是嫌疑犯,我還需要律師?!?p> 余杭氣憤的冷哼一聲,甩掉周辰逸的手,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這是你讓我留下來的,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不要再對我隱瞞任何事,必須完全信任我?!?p> “我知道,我也相信我父親派來的人會全心全意幫我的?!?p> 余杭看著周辰逸的眼睛諷刺的笑了一聲,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里包含了警告,威脅和拉攏。周辰逸和他的父親在某一方面還真的是很像。
“既然拿了你父親的錢,我就一定會幫你。”余杭筆直的腰板端坐在椅子上,像是在參加一場冷漠的商務(wù)談判。
“警察是怎么懷疑你的?”余杭繼續(xù)問道。
“他們給我看了肖漫妮死亡的照片,我認出了她身上的衣服?!敝艹揭莺湓~的說著,他不知道要怎么表達當時的場景,回想起來卻是心有余悸。
余杭點了點頭,他已經(jīng)猜到了鄭鐸是怎樣讓周辰逸露出破綻的,審訊那些技巧,他早就摸透了。
“你認為蘇夢曦有可能是殺了肖漫妮的兇手嗎?”周辰逸以為余杭會給他一些應(yīng)對的技巧,就像每次考試后老師都會給出正確答案一樣,但余杭話題轉(zhuǎn)變的太突然,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也有可能,是的?!毕肓讼?,周辰逸還是猶豫著開口說道。
“為什么?”余杭是想問“你都知道什么?”,但是問出這樣看穿人心的問話,他怕周辰逸會再起疑心。
“到底要不要說出來?”這是周辰逸一直在反復(fù)問自己的一句話。他不知道這件事被揭露出來會有怎樣的后果,也許他和肖漫妮都將會墜入萬劫不復(fù)的地獄,區(qū)別就是肖漫妮已經(jīng)在地獄了。
欲言又止,是心里藏著一個重大的秘密,想說又不敢說的表現(xiàn)。猶豫不決,不夠果斷,就是周辰逸性格上的最大缺點,是一個完美的富二代身上唯一的敗筆。
“來的時候你父親都跟我說了,這些事我想蘇夢曦也知道了吧,能跟我說說你知道的嗎?”
余杭沒有咄咄逼人的繼續(xù)剛才的問題,想要讓一個人放下戒備,還需要從另一個問題入手。一個能夠說出口的問題。
“這是我的家事。哼,我父親居然還跟一個外人說了?!敝艹揭菰捓锏睦涑盁嶂S是對他父親說的,這么不光彩的事情最為一個當事人,居然可以堂而皇之的跟別人說出口嗎?也許可以,因為他唯一的指望兒媳婦死了,唯一的兒子還涉嫌殺了她。
既然父親都不覺得羞恥,那他也就沒有什么不能說的了。
……
周辰逸是別人眼中那種極少數(shù)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但是他的出生并沒有給這個家庭帶來多少歡樂。
金融危機讓白手起家的父親欠下了巨額的債,讓他沒時間顧及剛出生的孩子,整天忙的焦頭爛額。
母親整日哭哭啼啼,鬧著要上吊自殺。醫(yī)生說那是產(chǎn)后抑郁癥,其實只有那么一兩個人知道,那是她抓住了父親出軌的證據(jù)。
是的出軌,父親犯了一個男人有錢之后都會犯的錯誤。但是他說他的出軌是有原因的,是情有可原的。
年輕時候的父親臉龐深邃立體,棱角分明,黑色如墨的眼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雖稱不上是標準的帥哥,但也足夠吸引一群無知的小姑娘。當然,還要加上他的財力。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父親出軌的對象居然是個已婚并且生過孩子的婦女,雖然那個女人有著一張美麗的容貌和曼妙的身材,但這一切還是讓母親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隨著時間慢慢的流淌,這件事情在父母吵吵鬧鬧中,如同被浸泡過無數(shù)遍的茶水一樣慢慢淡去,直到六年后的那一天……
客廳里的氣氛就像剛辦完喪事的殯儀館,沉重的令人窒息。坐在沙發(fā)上的母親就像一只發(fā)了瘋的豹子,弓著身體,隨時準備著對獵物發(fā)起攻擊。
“你給我滾,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迸叵穆曇粽鸬梅宽斏系乃d隱隱作響,也震得正在二樓偷窺的周辰逸小小的身體瑟瑟發(fā)抖。
“我是來找周澤瀚的,我就跟他說幾句話就走?!闭驹诳蛷d里的女人被嚇的身體向后退了一步,卻死死的護住了身后一臉不知所措的十幾歲男孩兒。
“想見我老公,你做夢?!蹦赣H把“我老公”三個字說的很重,像是對著女人示威。
身后的男孩兒輕輕地拽了一下女人棉襯衫的衣角,茫然的對她搖搖頭。
女人慈愛的摸了摸男孩兒黑亮的短發(fā),沖他微笑著點點頭。
那是來自母親的微笑,它能給孩子所有的力量。
“我知道他是你的老公,我只是想找他說句話?!迸藨┣蟮目粗赣H,眼里滿是期望。
“你知道還來找他,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你快點給我滾?!蹦赣H氣沖沖的站起身,用手推著女人肩膀,企圖把她推出門外。
女人執(zhí)拗的不肯走,她踉蹌的后退兩步,還是摔在了地上。
男孩兒看見女人摔倒,稚嫩的臉上露出兇狠的表情,他顧不得地上的女人,拳打腳踢的沖向了母親。
十四歲的小男孩兒終究不是大人的對手,母親單手掐住他細小的脖子,狠狠地在他臉上甩了兩巴掌。
“你們都給我住手,這像什么樣子?!蔽餮b革履的父親,以一個商業(yè)成功者的形象穿過帶泳池的院子,出現(xiàn)在了三個人的戰(zhàn)場上。
母親松開了掐著脖子的手,得到自由的男孩兒跑到女人身邊把她扶了起來。
女人心疼的用手輕輕撫摸男孩兒出現(xiàn)五個紅指印的臉,眼淚最終還是掉了下來。
男孩兒伸手為女人擦掉眼淚,裂開嘴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個笑容就像是夏天開在陽光下的向日葵,燦爛而又溫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個笑容,周辰逸至今難忘。
“說吧,你來干什么?”父親脫掉西裝外套,隨手扔在了沙發(fā)上,他摘掉領(lǐng)帶,解開了白色襯衫上的第一??圩?。
這幾個動作成功的打破了他在外人眼中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形象,粗魯?shù)呐e動就像一個隨時準備打架的莽夫。
“我是來要錢的?!迸说脑挭q如驚天霹雷,炸開了本就緊張的空氣。
“看看,我說什么來著,像這種狐媚子的女人就不要招惹。怎么樣,管你要錢來了吧。”母親陰陽怪氣的看著父親,她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抱胸翹起腿,一副看熱鬧的架勢。
“我跟你早就斷了,你還要什么錢?”父親嫌棄的看了眼女人,不耐煩地說道。
“周澤瀚,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好,要算賬是嗎?那我就跟你算,你把六年前借我的五十萬還給我。”女人失望的看著父親,懦弱的淚水不斷的從眼眶里流出。
“什么?周澤瀚,你那周轉(zhuǎn)的五十萬是這個女人借給你的?”母親再一次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手指著對面的女人,眼睛卻看向父親。
“你閉嘴?!备赣H對著母親喊了一聲。
“你有什么資格讓我閉嘴。你六年前不是說周轉(zhuǎn)的資金是你問朋友借的嗎?怎么又變成這個女人的了?”母親也對著父親喊著。
“你給我閉嘴?!币皇怯型馊嗽?,父親真的很想給母親一記耳光,他見過愚蠢的女人,卻沒見過如此愚蠢的女人。
“你說,資金周轉(zhuǎn)過來之后,你要還錢的五十萬去哪了?”母親的喊叫變成了撕心裂肺,她知道這樣做只會讓那個女人看笑話,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算了,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
“我的錢,你管我放在哪里了?!备赣H也不甘示弱,喊出的聲音比母親的還要大。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養(yǎng)女人了?你說啊。”沒等到父親回答,母親便一個箭步?jīng)_了上去,給了父親一巴掌。
“你這個瘋女人?!备赣H捂著臉,抬腳踹在了母親的胸口上,把她踹到了沙發(fā)上。
母親起身還想反抗,就聽見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夠了,周澤瀚,你到底什么時候還錢?”
猶如一盆冷水澆在了燃燒著的烈火上,如火如荼的夫妻戰(zhàn)場瞬間被澆熄了,理智也回歸到了腦子里。
“童映嵐,你有證據(jù)證明我借了你的錢?”父親冷笑一聲,流露出的表情就像一個地痞流氓。
“對呀,你說我們欠你錢,你有欠條嗎?”母親也反映了過來,附和著父親的話。
父親厭惡的瞪了母親一眼,他真的后悔娶了這個女人。
“你當時是怎么對我保證的,你都忘了嗎?你明明說等資金周轉(zhuǎn)過來就把錢還我的,我當時那么信任你沒有讓你寫借條,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嗎?”女人的眼淚越流越多,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沒有借條就是沒借錢,再說了就你這副窮酸破落樣,哪來的錢?就算真的有錢,那也不干凈?!蹦赣H輕蔑的瞪了一眼女人,看她的穿著就不像是有錢的樣子,指不定那錢就是自己老公給的,一想到這里母親的怒火又蹭蹭的往上竄了起來。
“好,就算我求你,就算今天不能全部把錢還給我,那你可以先還我一半嗎?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會來問你要錢,你就當救個急好嗎?”女人擦干眼淚,祈求卑微的樣子好像下一秒就會下跪一樣。
男孩兒又拽了拽女人的衣角,嘴唇蠕動著,想要說話。
女人對男孩兒搖了搖頭,止住了他將要說出口的話。
“我跟你說,我也沒錢。不過看在咱倆好過一場的份兒上,這有一萬塊錢,你拿著滾吧。”父親從皮夾子里拿出了一沓錢,一甩手砸到了女人的臉上。
紅色的紙片洋洋灑灑的落在地上,父親和母親揚著高傲的頭,鄙視的等待著女人下一步的動作。
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沒有受過一丁點的委屈,她的爺爺奶奶乃至叔叔阿姨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愛的。就算最后她和家里斷絕了往來,和蘇文成結(jié)了婚,日子過得清平了些,也沒有受過任何屈辱的??墒墙裉?,她看了眼身后只有十四歲的兒子,這份屈辱她就算承受了又能怎么樣。只是,對不起了爺爺,你的孫女給您給童家丟人了。
女人彎下腰跪在地上,一張一張的撿起地上的錢,每撿一張就會有一滴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上面。
男孩兒看著女人的舉動,也想跪下來撿錢,卻被女人一把攔住了,屈辱她可以受,但是她兒子不行。
散落在茶幾底下的錢,女人幾乎是整個身體貼在了地面上才掏出來的,父親母親嘲諷的笑聲清晰地傳到了女人的耳中,刺痛了她的耳膜。無所謂,這是最后一張。
女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拉起男孩兒的手,轉(zhuǎn)身就往門口走。
“哦對了,你欠我的四十九萬,終有一天我兒子會找你討要回來的?!迸苏驹陂T口,轉(zhuǎn)頭對著一臉陰沉的父親說道。
“還有,我的錢是怎么來的,你老公最清楚?!迸藡趁牡膶χ赣H笑了一下,又挑釁的看了一眼母親,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這話是什么意思?這錢是不是你給她的?”女人最后的話和表情刺痛了母親的神經(jīng),她發(fā)瘋了似的再一次掄起胳膊打了父親一巴掌。
父親也不甘示弱的抓住母親的頭發(fā),打了回去……
客廳里的兩個人打做一團,世間所有污穢的詞語漂浮在客廳的上空。電視,水杯,花瓶,各種裝飾品都已經(jīng)落在地上碎成了粉末。家里請的保姆急的上躥下跳的勸著架,周辰逸冷漠的看著,心里卻想著,保姆應(yīng)該不是害怕父母打架,而是害怕一片狼藉的客廳不好收拾。
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樣的感覺,既不害怕也不難過。周辰逸縮著身體,靜悄悄的爬回了自己的臥室。
女人哭的梨花帶雨的臉已經(jīng)變得模糊,但是男孩兒那張清秀的且剛毅的臉,一直出現(xiàn)在周辰逸的腦子里。
那是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