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劃完最后一個撇,吹了吹,小隸如甩甩手,這幾個大字可是讓她頭疼不已,這一個月來,除了父親休沐那兩日,那位溫先生才肯放過她,日日都要寫大字,日日都要挑刺。
偏生,他挑刺的時候還是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什么手高了,什么手抖了,連墨都要挑,偷懶磨的墨水加多了,先生都要微微蹙眉。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脫離苦海。
看著這疊由墨汁毀掉無數(shù)漂亮裙子為代價換來的大字,小隸如越發(fā)想出去玩,何況三月草長鶯飛,天暖風(fēng)高,何苦學(xué)了溫先生那根榆木樣,天天對著無趣的書案。
溫先生剛好去了父親那里探討新得的古籍,小隸如心下一合計,從書房溜出去,沒人看見就等于先生允許。隸如貓著腰,躡手躡腳的走到回廊的轉(zhuǎn)角瞄了一眼,很好,守門的小丫鬟在打瞌睡,麼麼和媽媽們在房間里閑聊,順利穿過碧紗櫥,加速跑到自己閨房。
小隸如送了一口氣,仿佛遠(yuǎn)征的國王回到了自己的領(lǐng)土,抓了紙鳶開始喊:“荔枝——快來陪我玩!”
在里間打掃的小丫鬟荔枝聽著聲音一驚,快步走出來:“小姐,您不是在溫先生哪里上課嗎,怎么回來了?”
小隸如面不改色,眸子亮晶晶的:“溫先生和爹爹在討論古籍,遂放了我出來?!比缓蟀咽种械募堷S往前一送:“好姐姐,快來陪我玩嘛,小隸如寫字手都寫疼了?!?p> 抓著荔枝的手強拖著往小院子跑,荔枝也是個半大的孩子,很快忘記了自己的擔(dān)心,快快活活的在小院子里開始放紙鳶。
孩童的笑聲順著三月的春風(fēng),乘坐紙鳶晃晃悠悠的傳到圍墻外。
在客室和宋老爺正在討論孤本的兩人聽到了這隱隱約約的笑聲,相視,無奈一笑,少年人道:“是我疏忽了?!彼胃笓u搖頭:“小女頑皮。”溫先生一拱手:“那小生先去看管學(xué)生,這孤本改日再來探討?!彼胃更c點頭:“無礙,這湘陵城,能將這孤本說出個一二三四的,也只有溫小友你了,后生可畏啊?!睖叵壬致冻鲆粋€整整齊齊的大白牙笑容,夭壽,一絲不茍的人居然也有隱隱約約的酒窩:“宋學(xué)士謬贊,小生先行一步?!?p> 順著那孩童的笑聲,溫先生走到小院的墻外:“是哪里來的頑皮小童,竟敢在小姐的院子里嬉戲玩鬧?”
“呀!溫先生來了?!毙‰`如驚呼。
那紙鳶也受到了驚嚇一般,在空中抖了抖,飄飄搖搖的落下來。
荔枝嗔怪隸如:“小姐,你騙奴婢。”隸如苦了臉,從院子門冒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剛剛釵環(huán)在奔跑中也七零八落的,旁邊的發(fā)絲因為熱,黏在幼童白皙的臉上,怯生生地:“先...先生...”
溫玉簿笑道:“這是哪家的小花貓?”又喊了一句:“荔枝還不快來服飾你家小姐?”
荔枝上前,拉著隸如的袖擺:“小姐快隨奴婢去洗漱?!?p> 小隸如撓頭,竄進(jìn)房間里。任由荔枝給她凈面梳頭,不一會,一個干凈文雅的嬌嬌兒又出來了,面對前面的佳公子行禮:“先生?!睖赜癫久嗣`如的頭,:“下次不可如此頑皮,走罷,今日不教你寫大字了,我教你些,有趣的故事。”
隸如跟著先生往前走:“經(jīng)文不都和爹爹書房里的書一樣讓人看不懂嗎,還有有趣的?先生可不許騙我?!鄙倌耆寺缘统恋穆曇魩еσ猓骸澳切┦谴笕丝吹臅‰`如還小?!?.......
荔枝在小院門口看著小姐慢慢走過拐角,聽著少年人的聲音,心中想,溫先生果然如同姐妹們說的一般溫柔,之前在鄉(xiāng)下的弟弟逃學(xué)了可被夫子打了好幾個戒尺,回來筷子都拿不住。想到這里,心下微惱,:“小姐哄我,麼麼知道了又要罰我了?!鞭D(zhuǎn)身進(jìn)去打掃房間。
隸如在書房里的書案前托腮,跪坐的腳不安分的扭動:“為什么楚武王拒絕了鬬伯比,反而回宮告訴夫人鄧曼?之前麼麼都告訴我女孩子不可以參政的。”溫玉簿把書放下,看著小隸如:“《女戒》是給敵人看的書,你要學(xué)會看到背后?!?p> “背后?”小隸如聲音充滿疑惑。
溫玉簿起身關(guān)上窗戶,從旁邊的書架上取下《女戒》和《女訓(xùn)》,“伯喈寫《女訓(xùn)》,是為了束縛你的思想,蔡文姬的徒弟,可沒有書上寫的那么溫和謙恭,她們的溫柔,是武器?!?p> “此后,這兩本書,你不必再看?!?p> 小隸如終于覺得,溫妖怪做了一件人做的事情。
于是瘋狂點頭:“先生我記住了?!?p> 溫玉簿看著隸如一副如釋重負(fù)的表情不自覺的也微微一笑,唇畔的酒窩隱隱若現(xiàn),盛滿了午后的陽光:“先看《左傳》吧,先生是不是沒有騙你?”
“今晚的作業(yè)我就不留大字了,剛剛給你講的故事你要背住哦。”
魔鬼的聲音或許會遲到,但是永遠(yuǎn)不會缺席。
“還不如背《女戒》呢,我還要熟一點。”小隸如嘀嘀咕咕。
溫玉簿在隸如收拾好桌案之后提了一句:“隸如,你要記住,你的父親是宋大學(xué)士?!苯裉煊值诙螕崦‰`如的頭:“所以你必須努力?!?p> 隸如有些懵懂,為什么父親是宋大學(xué)士,就要變成才女呢,梁大學(xué)士的女兒梁春安說起來到如今都還沒啟蒙,上次來家里玩她說梁老太太不讓家中女孩子多讀書。
不過,背書可以不寫大字,小隸如還是心滿意足地下課。
溫玉簿在隸如走后微微嘆了一口氣,隸如,你可知,不是因為是學(xué)士的女兒,而是因為你是宋學(xué)士的女兒啊。
不過,溫玉簿的確是給隸如打開了一扇窗戶,一扇從窈窕淑女上越跑越偏的窗戶。
隸如在床帳里滾來滾去,把拿到手中的書開始背起來,“這本書還是要先生講啊,自己完全看不懂?!?p> 雙腳在空中晃啊晃,慢慢的慢慢的,那雙白嫩嫩的腳趴在了柔軟了被鋪里,在旁邊做女紅的麼麼聽到勻長綿軟的呼吸聲,悄悄的走過來,為睡下的星星蓋好被子。
望著天上的星星,麼麼輕聲說了句:“小姐啊,你看,小小姐如今也懂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