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艾陽左右打聽，東拐西繞，終于在傍晚找到了林晚亭父母和爺爺奶奶現(xiàn)在住的棚戶區(qū)。隔不了多遠(yuǎn)就是垃圾站，時不時散發(fā)出惱人的氣味。筒子樓熟悉的結(jié)構(gòu)，一下把人拉回九十年代。
許艾陽小心地扣門，一個瘦弱的女人開了門。她頭發(fā)灰白，神色間滿是被生活打磨的風(fēng)塵仆仆。
“哎呀，這不是，是陽陽嗎？”林媽媽楞了一下，盡管多年沒見，也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她這個“不速之客”。林媽媽興奮地沖著房間喊，“他爸，陽陽過來了，過來看咱們了！”
“??？”一個粗壯的男人在里間回應(yīng)，嗓門壯如洪鐘，“哎呀，陽陽怎么過來了！來來來，快進(jìn)來！”
林媽媽在圍裙上擦擦手，將許艾陽引進(jìn)門，“你看看你看看，不知道你來，也沒準(zhǔn)備什么。哎呀，要不剛好，一起吃頓飯吧！”
“看你說的，就咱家吃的這……孩子過來，總得吃點好的，走走咱們今天下館子！”林爸大手一揮就要讓一家人下樓。
面對著如童年記憶一樣樸實親切的一家人，許艾陽慌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就來看看你們。晚亭姐今年放假不回來，我來看看叔叔阿姨?！?p> 被林媽媽熱情地引進(jìn)屋，許艾陽簡單地打量了下四周。進(jìn)門就是餐廳，旁邊兩室，再簡單不過的陳設(shè)。破舊的黑色沙發(fā)，一個背投電視，一張飯桌，就是全部的家具。爺爺奶奶出門遛彎了，林爸爸林媽媽依舊熱情，待她如小時候看自己的孩子一樣，忙洗了個杯子給她倒上了熱水。
“陽陽，美國好吧？”林爸爸問，蒲扇般的大手抓過一把大白兔奶糖招呼她，“吃！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這個嗎？”
“謝謝叔叔?！痹S艾陽有些哭笑不得，“美國啊，挺……挺好的?！?p> “是吧，我就說是！”林爸爸一下興奮起來，“人家電視上演的，國外就是好啊，哪兒哪兒都好，有本事的人都去國外啦。她媽還說閨女一個人在國外不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看，陽陽都說美國好?。 ?p> 林媽媽坐在許艾陽右邊，拉著她的手，“陽陽長大了，出息了，又去了個那么好的學(xué)校。你晚亭姐可比你差遠(yuǎn)了?！?p> “不不。”許艾陽慌忙擺手，“晚亭姐也很厲害的，自食其力，比我厲害多了?！?p> “是呀。唉，咱倆人不行，這輩子就這樣了，但咱孩子有志氣！”林爸爸提起在美國的女兒，胸脯都挺得直了幾分，“咱倆人辛辛苦苦一輩子，不都是為了孩子嘛！孩子能去美國，跟電視里演的一樣，把根扎在那里，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兒！多給咱老林家長臉！咱女兒還孝順，想讓咱倆過去享福。左鄰右舍嘴上不說，哪一個不是心里羨慕得要死要活！”
林爸打開話匣子越說越興奮，問著許艾陽在美國的各種問題。
“美國人都可有錢吧？是不是七天上三天班，剩下的時間都去海灘里耍。電視上都那么演的……”
“嗯……”許艾陽想起了德洛瑞絲，年逾六十還要去朋友餐館打工補(bǔ)貼家用的美國白人，委婉地說，“也沒那么容易……他們還是要多賺錢的?！?p> “誒賺錢好?。∶绹嶅X可比咱們國家容易多了吧，不像咱們累死累活也賺不到幾個錢！”想起自己一輩子的際遇，許爸又有些憤慨。林媽媽從廚房里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粥，“唉，真是，家里也沒什么好吃的，照顧不周?！?p> 許艾陽擺手就要推辭，卻聽林爸爸打斷她說，“唉，沒啥，咱再忍個一年半載，等女兒出息了，就接咱倆過去享福了！”
一說起美國，林晚亭父母眼睛都是亮的，仿佛對一個一知半解、遠(yuǎn)在天邊渺茫國家的幻想和即將到來的美好生活，是點燃他們平淡生活中唯一的希望與期盼。而被他們咬牙供出去的林晚亭，他們的獨(dú)女，召喚著這個家庭未來所有的幸福與希望。
許艾陽匆匆聊了幾句就回了家，一路上她想起林晚亭父母提起美國時的興奮模樣，再想到林晚亭被生活摧磨的模樣，心情就如夕陽下的影子一般，沉郁緩慢，被拉得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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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許艾陽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飯，想著林晚亭的事。
“怎么啦？媽媽做的可樂雞翅不好吃？”似是看出許艾陽的不快，許媽問。
“沒沒，好吃。”許艾陽往嘴里塞了一塊雞肉，沉吟半晌忽然問，“爸媽，如果我，我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我不想待在美國了，你們怎么看?！?p> “什么怎么看，那就換個國家唄。世界那么多國家，也不是就美國最好?。 崩显S隨意地說。
“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再待在國外了呢？我知道我留學(xué)花了咱家好大一筆錢……”
“那就回來！這有啥說的！”老許說，“送你出國是讓你看看更大的世界，腿長在咱自己身上，咱愛去哪兒就去哪兒，這還有啥說的！”
有些禿頂?shù)睦显S看著最新出的雜志隨意說，頭也不抬。
“愛去哪兒去哪兒！”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奶奶似是聽到了一言半語，也跟著嘟囔起來。
許艾陽看著如平常一般看報抓撓稀疏頭發(fā)的老許和正啃著雞腿兒津津有味的許媽，忽然從心底綻放出了笑意。
“咋啦，閨女。”許媽看著眼前如撥開云霧的許艾陽，覺得莫名其妙。
“沒什么?！痹S艾陽咬下一口雞肉，感受著味蕾被肉汁的包裹，“就是感覺特別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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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假期還有一周結(jié)束的時候，許艾陽啟程去了H市。這座她大概兩三年去一次的城市，沒想到是在國內(nèi)和宋浩然僅有的交集。
H市離許艾陽的老家W市不算遠(yuǎn)，小時候坐綠皮火車，一晚上就能到。隨著祖國日新月異的發(fā)展，W市也建了高鐵。
許艾陽剛一下車就咔咔開啟了拍照模式，發(fā)給在大洋彼岸的宋浩然。他那邊，正是凌晨吧？
“好漂亮，是火車站嗎？”沒想到宋浩然秒回。
“啊是高鐵，現(xiàn)在去w市只要三個小時了！”許艾陽回，“都幾點啦，學(xué)長你怎么還沒休息？注意身體啊！”她發(fā)過去一個震驚的小貓咪的表情。
“變化真大??！這么便捷了啊，真好?！彼魏迫换厮粋€笑，“有個數(shù)據(jù)核對，整理完就休息?！?p> 出了高鐵站就是地鐵，許艾陽按照地圖指示的方向換成地鐵，接駁處發(fā)現(xiàn)了一排小黃車。
“哈哈！”她連忙掃碼搞上一輛，這是她在國外時聽說國內(nèi)有的新奇玩意兒。也連忙拍了照給宋浩然發(fā)過去。
“自行車？”宋浩然問。
“共享單車！掃碼之后隨便騎！”許艾陽發(fā)了個笑嘻嘻的表情解釋。
“真是日新月異，發(fā)展這么快啊，我都要跟不上了！”隔著屏幕，她都能感受到宋浩然的新奇。
許艾陽騎了十幾分鐘自行車就到了宋浩然曾經(jīng)的小學(xué)。因是假期，空無一人，只有悄無聲息的教學(xué)樓和空蕩蕩的操場秋千。許艾陽站在大門外，對著學(xué)校咔嚓拍了一通，一股腦地全給宋浩然丟過去。
宋浩然收到許艾陽來自家鄉(xiāng)的照片時，就放下了手上的電腦。他對著手機(jī)屏幕沉吟半晌，啜下一口放在手邊的茗茶。
街道都不一樣了啊，高樓大廈，公路馬路，這么多年，真是要認(rèn)不出來了。
“叮咚”，手機(jī)一響。他心頭一震，H市中心小學(xué)，那是他曾經(jīng)的歡樂地，曾經(jīng)的避風(fēng)港，承載著他童年一切歡笑與希冀的地方。然后，一切被驟然打碎，曾經(jīng)的歡樂時光如跌碎琉璃散落一地……再然后，他從此風(fēng)雨漂泊，再無根落……
回憶又如潮水一般涌來，他索性起了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天已泛起魚肚白。
“多謝了，我休息了，你早點回去?！卑l(fā)給許艾陽最后一條信息，宋浩然關(guān)掉手機(jī)，靜靜站在窗前，等著新一日的太陽升起。
又是一夜無眠。
長夜漫漫，東方既白。他已熬過那么多黑夜，見證過無數(shù)旭日初升。而屬于他的朝陽，什么時候才能撕破黑夜，降臨人間呢？
會有那一天吧？他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為了那一刻，他愿意用一生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