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艾陽的床并不算大，但兩個女孩都很瘦，就像小時候一樣相擁而眠。許艾陽靜靜地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瞥見窗臺外缺月掛疏桐。她正要昏沉沉再睡過去，卻聽見微微的抽動。
那是哭聲，卻極力壓抑著，她轉(zhuǎn)頭看去，背對著她的林晚亭瑟縮成一團(tuán)，小小的一只，正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哭泣。許艾陽心里忽然升起難以言喻的難過，她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了片刻，伸出一只手輕輕搭在林晚亭背上，做無聲的安慰。
第二日一早兩人早早起床，面試的地點不算遠(yuǎn)，從許艾陽的小樓走下去大概三四站地鐵就能到。許艾陽和林晚亭兩人走在昏暗臟亂的地鐵里，許艾陽加油鼓勁，林晚亭則回以一個心虛的微笑，緊緊抱著自己的簡歷夾不說話。
七拐八繞，找到面試的大樓辦公室時，已經(jīng)有兩位候選者等在那里。一位黑人大叔走過來，“來面試的？”他努努嘴，“可以進(jìn)去了?！?p> “不是，不是面試嗎，怎么這么多人？”林晚亭明顯慌了，沒見過如此大的陣仗，她英語又不好，支支吾吾沒敢上前。
“群面！是群面吧？”許艾陽說，她盡管還沒開始找實習(xí)，但也聽說過面試中有一個終極大BOSS，那就是只有一位面試官，卻把所有應(yīng)聘者都聚在一起的面試。優(yōu)勝者不僅要有極為迅速的反應(yīng)能力，更要有出色的語言表達(dá)能力，還要凸顯自己的情況下又左右逢源，既積極又不能顯示出攻擊性。優(yōu)勝者可真是要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這事發(fā)生在自己國家，想想都覺得恐怖，更何況在異國他鄉(xiāng)，用非母語的外語和本土人pk？
老天呀，找份工作就這么艱難嗎？
林晚亭見這陣仗有些挪不動步，許艾陽剛要拍拍她準(zhǔn)備讓她進(jìn)去，就見那黑人大叔沖自己問，“你怎么不進(jìn)去?”
“??？我？“許艾陽一臉懵，”不不，我不是，我是陪人！陪朋友面試的！“
那個黑人大叔笑了，一臉意味深長的笑意，用黑人獨有的口音戲謔著，“行了，你不是五分鐘前才去的洗手間，這就以為我不認(rèn)識了嗎？別小瞧我的記憶力。臨時退縮可不好，既然來了就得進(jìn)去面試！”
得，看來這大叔是把她當(dāng)成一個本來要面試事到臨頭卻臨陣退縮撒謊陪人的應(yīng)聘者了。剛才上洗手間是怎么回事，難道又是一個“亞洲臉盲癥”患者？壓根分不清亞洲人誰是誰？
許艾陽正一臉問號間，就看見林晚亭猶豫地看著她，一臉慌張的模樣。
“陽陽，你，要不要……和我……”鼻尖都滲出了細(xì)密的汗。許艾陽替她著急起來，她知道林晚亭一向?qū)ψ约簺]什么自信，可無論能力怎么樣，面試這種事兒，氣勢不能輸呀！
眼見黏著她走不動路的林晚亭，許艾陽索性把心一橫，“我陪你進(jìn)去！”
林晚亭深深吐出口氣，如心里一塊兒石頭落地，有許艾陽在，面對這陣仗她也多了幾分底氣。
早有兩個老外等在那里，一位金發(fā)碧眼的女郎，一絲不茍的妝容上睫毛拉的老長，讓許艾陽想到電影里的美艷女特工。另一位則是棕發(fā)男生，衣服里肌肉爆起，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們走進(jìn)來，擠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意算是打了招呼，可許艾陽怎么都覺得，那笑意更像獵人誘捕獵物時的陷阱與志在必得的挑釁。
先于她們到的這倆人占據(jù)了圓桌的兩邊，只剩下兩個正對評審官的座位。得，c位嗎？許艾陽和林晚亭沒奈何只得坐下，彼此都是心里沒底。
四位面試者各懷心思，誰也沒有主動說話。許艾陽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留意到，在她們兩個進(jìn)門的剎那，已進(jìn)來的兩位應(yīng)聘者眼神一碰，一起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正思索間，門一下被打開了，走進(jìn)來一個鷹鉤鼻灰白色頭發(fā)的中年男人，他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聲如洪鐘地打招呼，“女士們先生們你們好嗎？感謝你們對AW市場部的關(guān)注，我們這就開始吧！”
盡管面試官試圖以輕松的口吻調(diào)動氛圍，許艾陽明白，這是美式打雞血的典型套路。美國生活，尤其職場上，每個人都要是元氣滿滿斗志昂揚(yáng)永遠(yuǎn)知疲倦的機(jī)器人樣子，否則就是違背了“政治正確”。
但許艾陽敏感地察覺到，無論是這個人近乎法官般嚴(yán)苛的神態(tài)，還是窄臉盤鷹鉤鼻的面相，都透露出了一絲不好惹的氣息，像極了N大那些苛刻的教授們。
從坐進(jìn)來起的那一刻，許艾陽就有些心虛，她這算不請自來，坐進(jìn)了招聘室中，不知道在他們看來算是什么性質(zhì)。在見到面試官的第一眼，她就更加加強(qiáng)了這個想法，那就是盡量低調(diào)，最好一言不發(fā)，千萬不要引起他們的注意。本來她就是來打醬油的，給林晚亭站腳助威的。不過這陣仗真夠可以的，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自己陪著，林晚亭能在看到面試室的第一眼就落荒而逃了。
“眾所周知，AW承擔(dān)著很大一部分軍工產(chǎn)品的生產(chǎn)與制造，大家介紹介紹，你們對AW公司進(jìn)入全球市場的看法吧?！边@就開始了？
果然，肌肉男一聽到就第一個發(fā)言，他躍躍欲試地模樣，盡管只是個專員崗位，仿佛已經(jīng)帶領(lǐng)著AW征戰(zhàn)全球了。與其說是回答問題，不如說是發(fā)表了一次個人演講，只見他情緒激動，指手畫腳，時不時地?fù)]拳擦掌，激動地指向天花板。
許艾陽皺著眉頭聽，剛開始被他這大施拳腳極富攻擊性的演說給震住了，可頭腦冷靜地一思考，他的邏輯混亂空洞，沒有任何數(shù)據(jù)支撐和基本邏輯，全靠天花亂墜的吹噓和打了雞血樣的澎湃斗志鼓舞著。許艾陽想，若是這樣都能入選，那這家公司也實在不咋地。不過中國人嘛，畢竟英語不是母語，吃虧就在這里。
果然，在肌肉男“演講”了十分鐘后，面試官終于無可奈何地打斷他，露出一個擠牙膏般地工作式假笑?！胺浅：?，下一位！”
許艾陽看肌肉男的表情，真是跟調(diào)色板一樣精彩。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覷，“那么好吧，我來?！苯鸢l(fā)女郎聳了聳肩，簡單說了幾句，講的還算有條理。面試官托著腮聽著，不時用筆記錄著什么。
輪到許艾陽和林晚亭了，許艾陽使了眼色，示意林晚亭先說。林晚亭卻用力搖著頭，得，那就從自己先開始吧，也許還能給林晚亭一點啟發(fā)。
許艾陽這時謝天謝地幸好自己在來的路上簡單用手機(jī)查了一這家公司的概況，隨口回答了幾句面試官的問題，只求不功不過。她故意放慢了語速，只為了能讓林晚亭聽懂，需要的時候能照葫蘆畫瓢。
許艾陽結(jié)束后向林晚亭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開始。林晚亭卻似乎緊張極了一般，張了張口卻什么都沒說出來。她猛灌了自己一口水，卻控制不住自己手的顫抖，一把將杯子打翻，水潑灑在桌面，打濕了她的所有材料，
肌肉男噗嗤一聲笑出來，林晚亭則手忙腳亂地整理著桌面，拼命說著sorry，窘迫溢于言表。面試官卻無動于衷地看著這一切，勾出一個冰冷的笑，“你還有兩分鐘的時間，小姐，如果不想因為你而面試延遲的話?！?p> 林晚亭停了手中的工作，忙亂的點點頭，她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卻大腦一片空白。許艾陽輕輕踢了她一下，示意她冷靜。
林晚亭神志似乎恢復(fù)了點，她開始結(jié)結(jié)巴巴說著英語。國內(nèi)二本英語系畢業(yè)，她一張口，許艾陽就聽出問題在哪兒了。林晚亭的英語過于中式，也就是盡管用詞都是英語，但思路和表達(dá)都是純中式的。像許艾陽一樣的中國人是能聽懂的，因為這是他們慣用的表達(dá)，可若是換成純正的外國人，溝通起來就很難說。
果然，林晚亭磕磕巴巴講完后，面試官面無表情地拋出一句，“抱歉小姐，我沒有聽懂，請你再重復(fù)一遍?！?p> 林晚亭整個人緊繃繃的，她用盡全力硬著頭皮把剛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換了些用詞讓句子顯得更加簡潔。
在她說到“five”這個詞的時候，面試官打斷了她?！罢垎栃〗?，你說什么？我沒聽懂?！北或嚾淮驍嗟牧滞硗ひ惑@，又重復(fù)了一遍。
“對不起，我還是沒聽懂?！?p> “five five five！”林晚亭重復(fù)了多遍，她尷尬極了，覺得宛如自己是正在馬戲團(tuán)被戲耍的猴，被眾人圍觀戲謔著看她表演說著最簡單的英語單詞。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面試官面無表情。
什么情況？這是故意的嗎？盡管林晚亭英語沒多好，但絕不至于到完全讓人聽不懂的情況。揪著一個詞讓她反復(fù)重復(fù)，這就是在刁難人了。
許艾陽氣不打一處來，張口就說，“四加一，先生?！?p> 面試官瞥了許艾陽一眼，冷漠地說，“好吧，那是'five'，ve”。他特地做了個咬唇的動作?！澳阈枰獙l(fā)音做到基本準(zhǔn)確，如果你想讓別人明白你在說什么的話。市場工作里，最基本的溝通是必要的。女士?，F(xiàn)在繼續(xù)吧?！?p> 盡管這么說，被一連串打擊的林晚亭精神全無，垂頭喪氣地簡單說了幾句，草草結(jié)束了。
許艾陽搖頭，也在心里替林晚亭捏了把汗。這第一環(huán)節(jié)的下馬威，可真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