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在門口看熱鬧的百姓還未散去,高舉著畫像的郎君舉酸了手,大聲抱怨著,更有粗俗的商鋪販子,甚至脫掉了上身的衣服,跳上臺階向府里張望,三四歲的孩童手拿畫著林娘子畫像的圓扇奮力扇著風,場面好不混亂!
“林府乃是將門世家,面臉大著呢,豈肯這么輕易就向恭順侯府交出那一千兩銀子?”
“那倒未必!出了這種事情,女方男方還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看那衛(wèi)二郎多有前途,年紀輕輕便進了國子監(jiān)讀書,如今一下子出了這等破事,比頭上戴綠帽還慘吶!林家理虧,賠點銀子怎么了?”
“說的是啊,聽說那林娘子可是喜歡衛(wèi)二郎喜歡的緊,必然不肯這么輕易放棄這門親事的。只怕里面的情形呀······可是她娘抱著衛(wèi)夫人的大腿求著送銀子呢?!?p> 眾人哄堂大笑。
衛(wèi)琛面若寒冰,扶著杜氏走出大門。
幾個家丁便上前呵斥開路,眾人一片嘩然,紛紛散開。
只見杜氏寬大的袍子濕了大半,額前的碎發(fā)也被茶湯凝成了一團,衛(wèi)琛手拿大傘,已經(jīng)是極力替母親遮擋,卻攔不住百姓想入非非。
恭順候夫人身后拉著的箱子,應(yīng)該是銀兩,看樣子林府已經(jīng)交付了補償費,可為何弄得這么狼狽?百姓們愈發(fā)摸不著頭腦了。
突然,人群后面?zhèn)鱽硪魂囙托β暋?p> 眾人回頭,發(fā)現(xiàn)身后站著個皮膚黝黑,清癯消瘦的少年正笑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你小子,笑什么?”有人問道。
蕭童眸光微閃,抱著手淡淡看著遠處的杜氏上了馬車,“我笑你們在這看了那么久熱鬧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有人不服氣了,“難道你知道不成?”
蕭童笑了笑,“正是。實不相瞞,在下方才悄悄混入林府看熱鬧,把事情的經(jīng)過結(jié)尾都看了個清清楚楚呢。這杜氏,想趁著如今林府大娘子落難狠狠敲詐一筆,被林府識破,卻是把弄了個狼狽不堪。方才她拉著的那箱銀子根本不是什么賠償費,是彩禮錢呢!林府顧及兩家顏面,在原先八百兩上又補貼了二百兩,真真是仁至義盡了?!?p> 百姓們一片嘩然。
這林府,真是個有骨氣的??!
*
林霖心情大好,扶著竇氏回到南湘閣。
服侍竇氏吃了湯藥,坐下來說笑半晌,才獨自走出來。
身邊無人之后,女孩的神情逐漸淡下來,眉頭不經(jīng)意間微微蹙起。
今日在門口看見那人,是衛(wèi)琛。
是鎮(zhèn)北王姜恂最得力的親信之一。
衛(wèi)琛在姜恂謀反之前一直在臨郯牽制蠻夷,對他可以說是忠心耿耿,寸步不離,但為何他會出現(xiàn)在京城?
林霖記得前世姜恂是在冬至祭祀時回來的。
難道他提前回京了嗎。
六幺走在身旁,不由得擔憂說道:“娘子今日所為,實在是大快人心?!?p> 林霖思緒被拉回來,看六幺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日后你和我說話不用那么教條,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吧,怎么了?”
“娘子如今本該低調(diào)些,卻又做出這事,門外還有一群看熱鬧的,一會兒杜氏出去,不知道又會傳出什么樣的風言風語呢?!?p> 林霖冷笑一聲,“這你不用擔心,杜氏這次故意大張聲勢引了那么多人來,自然是認定了咱們家會忍氣吞聲出銀子,要我說,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那些人不明真相,卻最容易被表象所迷惑,且等著明日京城里的傳言吧?!?p> 正說著,只見遠處走過來兩個身影。
林霖也不避諱,探頭定眼一看,原來是兩個衣冠楚楚的少年。
大的十八歲左右年紀,身高七尺,龍眉鳳目,身體健碩非常,隔著一層袍子都能看見里面一塊一塊結(jié)實的肌肉。
小的那個才十五六歲,相比起來要清瘦許多,頭戴銀冠,額頭勒著淡藍色白玉抹額,長得眉清目秀,頗有子都,宋玉之貌。
幾日前林霖重生醒來之后,便一直在內(nèi)院稱病。
對于林府幾位男眷,還從未見過。
那兩位就是林霖的兩個兄長,林大朗林玉嵩,林二郎林玉惇。
只見那少年剛上廊橋,那雙鳳眼不經(jīng)意往這邊一掃,嘴里“咦”了一聲。
林霖雙眸微微濕潤,快速上了廊橋,張開雙臂抱住林玉惇。“二哥!”
林玉惇躲閃不及,被撞的踉蹌差點摔倒,臉一下子便紅了起來,舉起扇子輕輕打了林霖一下,“哎哎哎,男女授受不親!說說說這么多遍你怎么還是不知道呢!”
這就是她的二哥,是教她‘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的二哥,是教她‘陰謀作為,不能于背時秘處行之’的二哥;是在她名聲掃地時翻進后院,在院子里大唱《精忠記》的二哥,是每天偷偷在門口放一盤大街上的零食紅糖餅讓她解饞的二哥。
林玉惇是真正的君子。
林霖雙眸微暗。
前世二哥沒能活過十七歲,便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熱而死了。
若不是這般,憑著二哥出色的軍事素養(yǎng)和實力,必定能在今后林府的種種變故中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玉照也不用在十三歲那年親上戰(zhàn)場,背上獨眼殺神的罵名。
突然,不知何人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戚”。
林霖抬頭一看,只見林玉嵩睥睨看著自己,滿臉不耐煩。
她放開二哥,淡淡向林玉嵩斂袂行禮,“大哥萬福?!?p> “這就是你行禮的姿勢?”林玉嵩皺著眉頭,“沒人告訴你見了兄長得行肅拜么?如此沒教養(yǎng),怪不得畫像都像個妓子一樣傳到外面去?!?p> 林大朗林玉嵩是奉國將軍林嘯原配之子,今年剛滿二十,力能扛鼎,武功了得,前年隨父親出征九陽戰(zhàn)勝而歸,便頗有些躊躇滿志,平日里斗雞走狗,在外面交了一群紈绔子弟。在家看繼室之女林霖十分不順眼,每每見了面便會發(fā)作一番。
前世這種事也不止發(fā)生一回兩回了,但秦姨娘總是教導林霖,身為女子,須得敬愛兄長,林霖少不得便忍耐著。
但是今生,為何要忍?
林霖微抬下巴,幽幽說道:“大哥是剛從暗窯回來吧,大楚律令,女子對于同輩之間只行福禮,從來沒有肅禮的說法?!?p> 林玉惇忍不住莞爾。
林玉嵩猛地一愣,反應(yīng)過來,覺得男兒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冷著臉伸出手按著林霖的頭死死往下一按,“沒教養(yǎng),沒禮數(shù),我今天就替阿爺教訓教訓你!福禮要這樣行,你知道嗎?”
他是她的兄長,是她的天!
林霖隱藏在袖中的雙拳攥了攥。
無奈林玉嵩力大無比,她硬是被逼著強行了一禮。
少年還不解氣,“給我跪下,不到丑時不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