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典型的社會名人的葬禮。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正式服裝,有些人還在臉上蒙著黑紗,有的人帶來了花。人們默然不語,安靜地履行著葬禮開始前的儀式。
人們表情的肅穆和高級殯儀館的各種布置好像讓死者也高尚起來,好像他的死有某種重大的意義,他生前的所作所為也都是正確而了不起的。
恐怕只有陸安知道死者的身后藏著怎樣的恐怖。
巴爾韋的交際圈看來的確不小,社會各界的人都有。傭兵團在室外的大花園里設(shè)置了八個席埃的神龕,供不同信仰的人寄托哀思。
陸安用約里克·張的身份混了進去,來到隱士的神龕處。隱士的神像是最特殊的一個,只有背影而沒有正面的面容。
陸安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席埃神像前了,不由心虛,快速念了一些悼詞,就取了神龕前的一束白花,進了殯儀館的正堂。
堂中擺滿了黑椅子,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最靠后的地方。目光越過人群,他看見巴爾韋的黑色大棺材就在大堂盡頭的高壇上,被白帳包圍著。
棺材蓋放置在一旁,上面坐著一個“云中女士”的小神像——這是教會的要求。
來參禮的人很多,一直有人陸續(xù)趕來。陸安閉著眼睛,想著近日來發(fā)生的一切。
旁邊男人的咳嗽聲不停地打斷他的思路,他睜開眼,問了一句:“先生,你還好吧?”
那個男人斜過頭看了陸安一眼,說了句“還好”,跟陸安握了握手:“我是揚斯克。”
“約里克·張?!标懓舱f完又閉上眼睛。
揚斯克又咳嗽了一會,說:“多么可憐啊,在事業(yè)的巔峰奇怪地在家中死去?!?p> 陸安睜開眼睛:“怎么奇怪了?我還不知道團長是怎么死的,上次委托完結(jié)時見過他一面,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健康、壯碩。”
揚斯克問:“你是個委托人?”
“當(dāng)然,你不是嗎?”
“我是報社的記者?!督^對真理報》!”揚斯克小聲地說,仿佛這個報紙的名頭太過響亮,會嚇壞了陸安。
陸安確實聽說過《絕對真理報》,這家報社熱衷于制造抓人眼球的新聞,故事性大于真實性。
沒人歡迎這些愛添油加醋的家伙,怪不得這個記者被安排到了很靠后的座位上,而其他的報社記者都坐在前排。
“幸會。貴報社的名氣很大??磥碛行﹥?nèi)幕是只有你們知道的,我就沒聽說巴爾韋團長的死有什么奇怪的?!标懓残πφf。
揚斯克把這理解成恭維,說:“知道嗎?他是站著死的!”
“哦?”
“可不是嘛!站在家里的客廳中央,低垂著頭,雙手交叉在胸前,他的手腕上有個很深的傷口,血流下來,染紅了他的全身,你說可怕不可怕?還有更詭異的……”揚斯克故意把話只說一半。
站立著,低垂著頭,雙手交叉在胸前……
陸安感覺頭皮發(fā)麻,皺眉問:“什么?”
揚斯克斜眼掃了掃周圍的吊喪者,把聲音壓得更低:“巴爾韋家有一副畫,畫的是一個男人,風(fēng)格很陰暗,讓人看了會不舒服的那種。畫中男人的姿態(tài)就跟巴爾韋的死狀一模一樣!”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啊?!标懓擦⒖桃庾R到莉蒂的直覺分析竟然是對的,那副畫果然有問題!
“這種情況的話……應(yīng)該是自殺吧?沒有別的情況嗎?沒有留下遺書?”他試著問出更多的東西。
揚斯克說:“好像沒有,整個事情都莫名其妙的,一個好好的傭兵團長,為什么自殺呢?”
因為某個組織逼他去死?!笆前 乙蚕氩幻靼?。”陸安嘆了口氣。
這時葬禮正式開始,主持人就是傭兵團的人,他先是感謝了“云中女士”、感謝了到場的各位吊喪者,然后召集在場所有“云中女士”信徒來死者靈前為他做最后的禱告。
禱告完畢,主持人開始總結(jié)巴爾韋的生平事跡。雖然很多情況陸安已經(jīng)掌握了,也沒指望能有什么有價值的信息,他還是聽得很仔細。
大部分時間都在講巴爾韋的奮斗史和他在傭兵界的地位,對委托人的巨大幫助和社會貢獻。只有一點有些可疑:整個介紹都沒有提及巴爾韋的出生地和年少時的情況。
一般來說,這種對一個人一生的蓋棺定論都會從頭講起,但在主持人的口中,巴爾韋的人生卻仿佛是從二十多歲開始的。
陸安直覺地認(rèn)為這不會是毫無問題的,巴爾韋的過去也許藏著某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主持人總結(jié)完,由于死者沒有家人,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就是吊喪者靈前致哀。
陸安排在隊尾,雙手捧著白花,手掌中還藏著一個黑色的小玻璃瓶。
隊伍行進得不快,有些人在獻上白花后,還口中念念有詞,好像在跟巴爾韋做最后的交流,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哭泣出聲。
看來這家伙人緣確實不錯啊。
終于到陸安了,吊喪者們都回到了座位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陸安走到棺材旁,一臉悲愴。
巴爾韋靜靜地躺著,身上裹著樸素的白布,臉上毫無血色。
這人的鼻梁很高,額頭寬闊,淡金色的眉毛似乎修理過,很有形,蒼白的薄嘴唇緊緊抿著。
陸安俯視著這張臉。死后還是這么嚴(yán)肅啊,老兄。初次見面,我是陸安,可以說我就是那個害死你的人,抱歉啊。
陸安半跪在靈前,嘴唇微動,人們都以為他念了一句簡潔的悼詞,其實他說的是:
“巴爾韋先生,不管你死后想回到誰的懷抱,恐怕都不行了,你的魂我收下了。你不會安息的。”
說完他獻上白花,同時用兩指輕輕地拔下靈魂收集瓶的木塞。
等他回到座位上,才翻開手掌,看向手中的玻璃瓶。瓶中有一團灰色的光漂浮著,瓶子后面是掌心的印記。
揚斯克也致哀完畢,回到了座位,“約里克先生,你的靈前悼詞好簡短?!?p> 陸安笑道:“死者最希望的大概就是平安地回到席埃的懷抱。我只是祝他得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