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鷺在黑暗中摸索,將剛脫下的褲子又套上。
在不見五指的試衣間里,她的感官變得更加敏銳靈活,能感到汗水正從毛孔里流出,像小溪一樣在臉上流淌。一陣異樣的感覺從腹部傳來,好像那處剛通過了電流——她感覺自己正被盯著,偷窺者似乎就撐在試衣間的隔板上,露出腦袋正望著她。
自己的身體,在驚慌中像是縮小了幾圈。
她將手機摸出,將電筒打開。
那微弱的光線,給不了她多少底氣。
隔壁試衣間里的異響仍未停下,除此之外,她聽不到任何聲音。
廣播在斷電時,就以一種失真而漸小的方式啞巴了。
一時里,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勇氣,能將燈光照向天花板。
雨衣人的力量,來自于我們的恐懼。
她想起鄭岳風(fēng)的話,顫顫巍巍舉起手機。
目之所及,天花板上光禿禿的,除了暴露在外的管線,什么都沒有,一切都只是她的想象。
“我好像太老了,不適合這件?!崩鑼毶彽穆曇?,從隔壁試衣間傳來,聽到熟悉的人就在隔壁,林白鷺安心了稍許,原來一切只是虛驚一場。
黑暗中,她的腎上腺素仍在狂飆著,心率沒有馬上降下來。
“奶奶,突然停電了,我們得小心?!?p> 老人的聲音平靜無比,繼續(xù)自顧自的說著:“這件衣服可真漂亮?!?p> 她感覺到古怪,為什么老人還在摸黑試衣服。
張一凡在遠處,在喊著她的名字,老奶奶的聲音聽起來也不算近:“白鷺,你在跟誰說話?”
隔壁試衣間里,那個聲音繼續(xù)說個不停。雖然模仿黎寶蓮的嗓音惟妙惟肖,但里面又多了幾分邪惡,力量直指人心。
“女人,你要認真聽我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吶。終有一天,你會變得跟我一樣老,老到胸部下垂,像是要垂到地上。干巴巴的臉蛋,再也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穿再漂亮的衣服,或者是不穿衣服,都沒人愿意瞧上你一眼?!?p> 林白鷺呆望著隔板,唯恐那和她對話的東西跑過來。
那聲音干巴巴的竊笑了一陣,接著說道:“也不要指望什么狗屁丈夫,他雖然會用謊言滿足你的虛榮,但如果,給了他一個合適的機會,他一定會朝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身上撲去,像條下賤的狗!”
那聲音變得咬牙切齒。
林白鷺開始呼吸不暢,好像喝水被嗆了一口。
對方正在傾吐人性最黑暗的那一面,而這些想法,只會出現(xiàn)在她最失落,且是清醒的時刻。
“可是,女人就喜歡活在謊言里,不是嗎?這樣她們才有力氣活下去。”
那聲音不懷好意的問,接著開始瘋狂的大笑。
林白鷺沖出試衣間,一心只想離那個聲音越遠越好。
她撲進趕來的張一凡懷里,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張一凡感覺她的身體在發(fā)抖,只好尷尬的拍拍她的背。
“我在這呢,怎么了?”
一旁的黎寶蓮,也正關(guān)切的望著她。
林白鷺沒有回答,她突然意識到,謊言在人類的世界里——無論是正常的,還是此處這個怪異的——都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試衣間里有東西?!?p> 張一凡舉起手機,像護身符一樣擋在在身前,他用空閑的那只手拉開簾子。
一個死人模樣的軀體,正站在板凳上,像是在窺視隔壁的試衣間,他將面無表情的臉龐轉(zhuǎn)過來看著他們。光線照在它身上,它突然劇烈扭動起來,就像癲癇發(fā)作的人一樣,最后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了,變成了一具人偶。
今天剛到的新鮮恐懼,張一凡看著眼前的人偶想到,但愿另一組人沒有進電梯。
突如其來的停電,讓鐘煜菲拿著衛(wèi)生巾的手,可笑的停在了半空中。
朱云峰果斷將手電筒打開,兩人才得以互相看清黑暗中的臉。
“你還好嗎?”他瞥見鐘煜菲的手在抖,如此下來,那包衛(wèi)生巾還沒抖掉,簡直就是物理學(xué)上的奇跡。。
“我沒事?!辩婌戏破D難的站起來,擦拭了下額頭上的汗。
他本來就愛流汗,以前上學(xué)時,他寫字的時候,就得在下面墊層?xùn)|西,不然紙張都會被他的汗浸濕。
現(xiàn)在看他起來簡直像在暴雨中奔跑過的狂人。
朱云峰點點頭,兩人走到外廊之上。
一陣耳語不知從哪傳來,聲音小的如同微風(fēng)拂過。
他用手電筒照向四周,慌亂間他發(fā)現(xiàn),眼前方才還是富麗堂皇的商場,沒了燈光照明,看起來居然如此陌生。燈光掃過各處,離他最近的是通往下層的自動扶梯,上面空蕩蕩的。
一排排毗鄰的商鋪大門洞開,櫥窗里的人影也叫他不寒而栗。
那耳語,似乎就是從燈光所照不到的黑暗中傳來。
“快去找老太太他們!”朱云峰握住電筒,像手持寶劍那樣將其護在前方。
他聽到清脆的笑聲,從走廊下的中庭傳來。
古怪的感覺從跨部傳來,這是男人專屬的恐懼體征,那地方像是緊縮成了一團。
兩人如履薄冰,走到欄桿旁邊,鐘煜菲幾乎是緊貼著跟在朱云峰后面。等他把光線照循著聲音照去,只看見一個小小身影跑進了店鋪中。
鐘煜菲也盯著那處,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怪模樣。
即使,鄭岳風(fēng)告訴了他們會發(fā)生什么,恐懼還是握住他們的腳后跟。
正當他們望著樓下出神,有人給朱云峰背上狠狠來了一下。
他感覺像挨下了一擊棒球棍的猛打,被猛地撂倒在地上。面前站著一個人,面無表情的臉孔,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像是出現(xiàn)在夢里的角色,又像是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過客。
朱云峰將電筒瞄準那人,他的五官在光照下開始解體,臉像是融化了,變?yōu)橄袢紵蟮幕覡a,那樣飄走。他的身軀倒下,發(fā)出木頭的聲音。
與此同時,玻璃碎裂開來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接著這動靜在整棟建筑里響起。
他們看到,數(shù)不清的人影正擠著從店鋪里涌出來,它們帶著相同的冷漠神情,朝著他們這邊走來。
“扶我一下,快!”朱云峰疼的直咧嘴,他感覺痛處開始腫脹。
鐘煜菲攙扶他時,他手里也沒閑著,拿著電筒亂掃。
多么荒誕的景象,朱云峰看到更多的軀體倒在地上,變成毫無生氣的木偶。
它們的同伴似乎毫不關(guān)心,只是默然跨過倒在地上的木頭。這些東西動作僵硬,而且神色冷漠。
“先會合,這些破爛傷不了我們,我們有手電……”朱云峰本想安慰下,身旁體如篩糠的胖子,但突然想起,對于這支手電還能撐多久,他心里并沒有底。
鐘煜菲還算是清醒,攙扶著他一起跑著。
好在是背部受傷,他依然在跑動,只是要咬著牙,忍著肩膀處傳來的陣陣劇痛,像有人在拉扯他的肌肉,那里緊繃成了一張鼓。
他們憑著速度優(yōu)勢,一路跑到妮軒女裝的門口。
朱云峰看到張一凡他們也在戰(zhàn)斗。用戰(zhàn)斗這個詞毫不為過,手機的光線很弱,照在遠處的“人”身上,幾近沒有效果,那活尸一般的身體,只是用手擋著光線,像是要拉開窗簾一樣,試圖把光線撩開。
而離得太近,它們則揮舞著拳頭。即使動作緩慢遲鈍,但要是被掄在腹部這種柔軟的地方……
整棟建筑也像是活了過來。柜臺里的假人開始扭動,像是突然掙脫了身上的枷鎖。
它們從櫥窗里走出來,像是來參加一場詭異走秀,它們混入了木偶人的隊伍。
有的只有半截身體,在地上爬行,拖行著身后的支撐底座。
另一些被固定的假人,則在原地?zé)o用的掙扎。那動作,仿佛是來自惡魔的冷笑話,它們在學(xué)著秘書臨死前的反抗,就好像班上的壞小子模仿身體有殘疾的同學(xué),帶著惡意的丑化,卻又惟妙惟肖
他們背靠著背,互相警戒來自四面八方的敵人。
地上躺著的木偶,越來越多,身體堆疊在一起。
看著無邊際臉孔,不斷的接近著他們,叫這群人精神緊張,他們?nèi)滩蛔¢_始去想,昨晚躺在床上的感覺。
周圍的空氣中,像是隱藏著一種力量,讓他們疲憊。
周遭的腳步聲,整齊劃一的停了下來,人潮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一同默視著圍困的中心。
他們能聽到那低語,它們在商量,如何才能將眼前的困獸拉進地獄。
借著這空擋,朱云峰活動了下關(guān)節(jié),那陣疲倦感還未讓他放棄。
離他們最近的那個面孔開始說話。
它嘴角上揚,在譏笑著眼前的人類。而它的面部看起來很不舒服,它嘴唇上的部分紋絲不動,還是那樣茫然,仿佛兩個區(qū)域脫離了關(guān)系。
那男人說:“別反抗了!死去后,也就沒有了痛苦?!?p> 朱云峰努力抬起胳膊,用光線讓他閉上嘴。
另一個女人站了出來,他望著張一凡:“就像你的外公一樣,不是嗎?死亡降臨在頭頂,病痛就再也折磨不了他,任何東西也傷不到他!”
那女人發(fā)出嘖嘖聲,仿佛死亡是一杯妙不可言的咖啡。
張一凡照向她,那光線沒讓她的面部融掉,但那女人還是躲到了人群之后,以一種在玩捉迷藏的滑稽姿勢。
他的一部分,恨不得將手機貼到那張怪臉上。而另一部則在贊同她的勸言,只是覺得厭倦了反抗。
小女孩瞪大她那雙眼,從人群中走出來,用奶聲奶氣的音調(diào)接著說道:“不必再忍受一事無成,沒人認可。無論比別人多付出多少,都逃不掉失敗的結(jié)局?,F(xiàn)在,你累了,你多么想擺脫這一切……我給你這個機會?!?p> 張一凡心里出現(xiàn)一個很小的聲音,他說的對。他搖搖頭,像是條想甩脫毛上水分的落水狗。
某個很微弱的部分,還不想讓他被死亡和失敗的恐懼占上風(fēng)。
林白鷺猶豫片刻,還是讓小姑娘躺在了地上,她回想起在試衣間里聽到的話。
“我聽說,在地獄里,是不能夠撒謊的,在那興許你能找到想要的的男人……”他對林白鷺說,舌頭無力的搭在了一邊,長度不似人類。
“還記得那個女人嗎,她躺在哪個墳?zāi)估铮俊彼D(zhuǎn)向著朱云峰,眼里閃著邪惡的光。
它沒多說,而那位男人眼里的恐懼卻最深。
這些怪物,吞噬著他們最深的秘密,看起來很是享受。
大家想要逃,卻又無法動彈,這些話語,似乎有控人心智的魔力。
她最后對鐘煜菲說話,聲音里不懷好意:“胖子,我跟你說實話吧!你身邊的這群人也想嘲笑你,跟你差勁的朋友一樣,和世上所有混球都一樣。人類都是一個德行,他們就是愛自鳴得意,總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你是不是也有同感?但你也要反省自己,鐘煜菲確實太差勁啦,動一下就喘不過氣,吃的卻比豬還多?!?p> 鐘煜菲噙著淚水,一邊搖頭乞求:“別說了!”
“是你的媽媽,把你喂得這么肥嗎,你想怪她是不是?而不是怪你自己,你是個推卸責(zé)任的爛貨!你應(yīng)該瞧出來了,我能讀人心。你旁邊的這些人心里想的,比我所說的還要難聽十倍。人類,虛偽的友善,讓他們把秘密藏在心底,對你的禮貌隱瞞了刻薄……把他們都宰了,證明給我看,你不是一頭沒用的豬,你跟混球不是一伙的!”
他們仿佛置身古羅馬的斗獸場,人潮一齊呼喊,:“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商場的黑暗,詭異人偶,都讓他們倍感絕望。
大家像被催眠了一般,沒人開口說話,站在漆黑的商場里,仿佛也變成了假人中的一員。
鐘煜菲搖著頭,大口喘著氣,像是剛從水里浮出來,他感覺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動。
他抹著淚水,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聲音也顫顫巍巍的。
假人咧開嘴笑著。
“你說的,可能不錯……但是有一點搞錯了……我也是混球中的一員,老實說,我覺得周亞夫的光頭很可笑?!?p> 那迷咒碎開,所有人幾乎笑出了聲,籠罩他們的魔力消失了,身體的麻痹解除。
“不要小看胖子的樂觀啊,婊子養(yǎng)的?!?p> 眼前的面孔,第一次變得猙獰起來,它們的眼球變成一片漆黑,人潮繼續(xù)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