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路漫漫兮
“賊人大膽，竟敢在秣陵城中行兇，視我公羊宏為無物乎？”
隨著這道巨如雷霆一般的聲音炸響而起，頓時驚的黑衣人手上動作一泄，讓桑祁死里逃生。
洶烈火焰泚泚炸響，讓院中眾人得以借著光芒望去，只見在那高大院墻上，此時正屹著數(shù)十道人影，甲胄齊備，彎弓搭箭。
而那為首一人，可謂是虎背熊腰，高大威猛，那雙閃爍著怒芒的眼眸，更是令人不敢直視，心生懼怖。
望清來人模樣，黑衣殺手們頓時不再戀戰(zhàn)，紛紛后撤開來，神色警惕得聚成一團，彷佛極為忌憚一般。
可與黑衣殺手不同的是，庭院中的桑府護衛(wèi)們，此時全都一臉的驚喜，劫后余生之下，百態(tài)紛出。
就在這時，護衛(wèi)中突然傳來了一陣響動聲，只見一名身著護衛(wèi)甲胄的人影竄出，對著那高墻上的大漢便喊道。
“公羊大人，公羊大人，我是桑舟，桑遠(yuǎn)道啊?！?p> 聽著這略微耳熟的聲音，方瑾連忙仔細(xì)看去，只見那面胄之下，露出了一張發(fā)白的中年臉龐，正是那當(dāng)朝典農(nóng)大夫，桑祁的父親，桑舟。
看到這一幕，方瑾心中頓時了然，原來這桑舟是行了魚目混珠之法，穿戴了護衛(wèi)的甲胄，難怪自己找不到他，果真是急智了得。
拭干劍身的血跡，方瑾神態(tài)從容的收起兵器，在他看來，這場戰(zhàn)斗已經(jīng)算是結(jié)束了，縱然這些黑衣人再怎么神通廣大，今日也只有兵敗一途。
公羊宏者，秣陵城巡檢副使，掌刑獄，維治安，便是他的主要職責(zé)，雖然官階不高，但其人乃是巨寇出身，一門拳法練的出神入化，可謂是難逢敵手。
而最主要的，公羊宏還帶來了數(shù)十名精銳甲士，這些人可不比桑府護衛(wèi)，他們各個都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又加利箭傍身，絕非這些黑衣殺手所能力敵的。
果不其然，見事有不為，黑衣人也不愿飛蛾撲火，極為果斷的轉(zhuǎn)身便撤，只是臨走之時，還不忘放上幾根冷箭，直取桑舟。
“泚...”
一股寒意陡然涌上心頭，還不待桑舟轉(zhuǎn)頭看去，幾支狹小的袖箭飛刺而來，狠狠得扎進(jìn)了桑舟的體內(nèi)，令他應(yīng)聲便倒，口中還直喊道：“吾命休矣！”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眾人神情大變，無數(shù)護衛(wèi)直撲桑舟而來，將他護在了最中心處，就連還重傷躺地的桑祁，此刻都想要奮力掙起，口中還急切大喊著：“瘡醫(yī)，瘡醫(yī)，瘡醫(yī)何在？”
這一切發(fā)生的極快，讓院墻上的公羊宏根本來不及阻止，無奈之下，只好命令眾甲士先行追擊，自己則留了下來，暫作了桑府的主事人，穩(wěn)定人心。
“公羊大人...”
“公羊大人...”
“公羊巡檢，定要救救我父??！”
隨著府衙的甲士追擊而去，公羊宏迅速找來了瘡醫(yī)，喝退了眾人之后，趕緊對桑舟父子進(jìn)行了醫(yī)治。
可桑祁卻仗著年輕力盛，定要先行醫(yī)治桑舟，被公羊宏怒目一蹬之后，方才老實了下來。
雖是滿地狼藉，但公羊宏顯然很有經(jīng)驗，喝令眾人搶救大火，尋找幸者，一切都安排的井然有序，其人的危機決斷之能，讓一旁的方瑾受益良多。
......
......
“嘿，這好好的典農(nóng)大夫府，怎么就一夜之間成了這樣呢？”
“你還不知道吧？昨天夜里那叫一個瘆人吶，這火都燒透了半邊天，到處都是喊殺喊打聲?！?p> “莫不是這典農(nóng)大夫惹了什么仇寇不成？人家來滅門放火了？”
“嘿，誰知道呢，這些個達(dá)官貴人，哪個不是踩著尸體上去的，有一兩個仇家，多正常不是?！?p> 天色逐漸放白之際，平日里還算清靜的桑府，今天卻聚集了無數(shù)的民眾，看著灰燼殘骸中的桑府，巷議街談的。
雖然在公羊宏的帶領(lǐng)下，大火終是撲滅，但猙黑色的濃煙卻還是久久不散，盤旋在天際之上。
昔日的風(fēng)光牌樓，花雕房檐，綠磚貴瓦，統(tǒng)統(tǒng)在這場無情大火之下，全化作了片片塵墟。
一夜下來，每一個桑府中人都無心休息，臨到了白晝之時，臉色之上或多或少都帶著絲絲疲累，但更多的卻是悲戚。
昨夜的一場襲殺，讓桑府的損失極為嚴(yán)重，撇開財物輜重不說，光護衛(wèi)門客，下人奴婢，就戰(zhàn)死了數(shù)十人之多，傷者更是達(dá)百數(shù)之眾。
此等慘絕人寰的大案，直接便讓桑府登頂了秣陵城的熱搜，不光民眾好奇，各種達(dá)官貴族也深恐至極。
于是這一大早，秣陵城中便有無數(shù)的車馬奔走，且目的地都十分的明確，就是這落河巷的桑府。
立身站于門階之下，方瑾的整張臉都已經(jīng)麻木了，這短短的一個時辰里面，他替桑祁已經(jīng)接待了十?dāng)?shù)波來訪者了，其中有皇子侍者，也有官吏子嗣。
如今桑府的兩位主人蒙傷，根本無法出來接待訪者，但來人又都是身份尊貴的客人，無奈之下，桑祁只好請求方瑾代替自己，畢竟方瑾的身份擺在那里。
對于這些不請之客，方瑾很清楚他們的心思，無非就是探聽真相罷了，出現(xiàn)了桑府這個前車之鑒，其他心中有鬼者，自然會惶惶不安了。
至于那些皇子侍者，純粹就是來替他們的主人刷好感的，證明自己愛賢敬良，博愛廣大，如果再能收獲桑府的好感，那就是大賺特賺了。
雖然心中了然，但既然是受人之托，自然是要忠于職守的，在應(yīng)付這些人時，方瑾極力展現(xiàn)了世家子弟的風(fēng)范，身有傲骨卻無傲氣，如沐春風(fēng)之姿，倒也讓眾人眼前一亮。
“東宮衛(wèi)率，蔣斌到?！?p> 隨著一道唱名聲傳來，只見蔣斌身著布衣，腰跨金刀，一臉悲切的走了過來，讓人看了還以為昨夜燒的是他家一般。
雖然兩人略有嫌隙，但方瑾也不會刻意怠慢，從門階之上下來之后，對著蔣斌便長恭了一禮，口中說道。
“將軍毋怪，大夫與其子皆有傷在身，無法親身相迎?！?p> 見方瑾如此風(fēng)度，蔣斌也不敢托大，受了半禮之后，連忙開口道：“少將軍哪里的話，桑府蒙受如此大難，實乃我等禁衛(wèi)失職也，蔣某實在無顏面對桑大夫啊?！?p> 話音剛落，只見蔣斌的一雙虎目之中瞬間蓄淚，其作態(tài)更是極盡自責(zé)，讓周邊眾人的好感大加，也讓方瑾暗罵了一聲無恥。
雖然暗鄙蔣斌的作態(tài)，但方瑾還是恭恭敬敬的將他請了進(jìn)去，畢竟兩人只是略有嫌隙，還未到撕破面皮的程度。
隨著東宮的蔣斌到來，方瑾正以為要告一段落時，巷口處突然踏進(jìn)了一支隊伍，為首一人騎著一匹三角異獸，手中還持著一節(jié)竹竿，上掛著一尾旄節(jié)。
見這威嚴(yán)架勢，方瑾的臉色頓時一肅，轉(zhuǎn)頭便向府內(nèi)走去，這位來訪客的尊貴程度，必須是要主人家出馬的了。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典農(nóng)大夫桑舟，勤勉慎重，雍和溫良，無怠遵循，軌度端和，著即加任太子少師，擇日附就?！?p> “桑少師，接旨吧?！?p> 中院庭內(nèi)，這是桑府唯一未被大火侵蝕的地方，待到梵香凈手之后，眾人盡皆跪于了此地，靜聽天使圣旨。
昨夜的冷箭刺身，雖在掩心鏡的保護下，未有傷及要害，但還是令桑舟行動不便，在女婢的攙扶之下，才能艱難的接過圣旨，禮謝天使。
看著桑舟一邊迎合著在場眾人，一般招待著傳旨天使，方瑾的心情略微有些沉重，心中的思緒也翻涌不止。
要知道這種升任圣旨，并不是說皇帝一時興起，就能立刻安排的，而是要經(jīng)過三司三卿的會審之后，才能按照程序來過的，其中花費的時間有長有短，但也絕非一日之功。
可就是這種關(guān)鍵時刻，桑府卻遇襲了，若不是公羊宏來的及時，恐怕桑舟父子都要交待在自己家里了，要說這其中沒有什么貓膩，打死方瑾也不相信。
而最有意思的是太子少師這個職務(wù)，它的職權(quán)雖是虛職，但卻是太子的老師，這在方瑾看來，就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了。
如今圣上已然年邁，眾多皇子為了奪嫡之爭，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今天你陷害我的心腹，明日我暗殺你的屬下，這種事情簡直不要太多了。
今日的升任圣旨，昨夜的金字彎刀，讓方瑾有了許多頭緒，但也更清楚了政治的黑暗，這種沒有底線的斗爭，不是戰(zhàn)場上的你來我往，而是夜色下的陰狠狡詐。
雖然從心底里不喜歡這樣的手段，但方瑾既然出生在了方家，那么自己的人生道途，就不可能離開這個巨大的名利場。
看著院落中神情各異的眾人，方瑾明白，今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將周旋其中，直到有一天，船舵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只有那時，方瑾才能決定方向。
抬頭看向天際的嬌嬌烈陽，方瑾手捧起一抹廢墟塵土，喃喃自語的念道：“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