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鴻就像被關(guān)在一間極仄的黑屋里,手腳被捆住,感官被封閉,唯一能證明自己存在的,就是他還能感覺到空氣在鼻管里流淌以及時(shí)刻躁動(dòng)的心臟。
這無盡的黑暗便是無盡的折磨,是一種想死都死不了的感受,甚至比他知道將死的那一瞬更痛苦一萬倍,他甚至希望自己真的快快的死掉。
但想死也是一種奢求。
“親愛的,你芳心,我會(huì)一只陪在你腎邊,害怕或寂寞時(shí)就香香我?!?p> 秦尤物的這句話終于在他腦中響起。
“親愛的,你被夏凡殺死了?在天堂是否安好?”
他知道秦尤物得苦肉計(jì),但還是在心里呼喚著,盼望著她能夠幸福,即便是這樣愚蠢的行為也讓他得到慰藉。他想不到此時(shí)唯一牽掛的竟然是只陪伴了他三天的惡毒女人。
真相是殘酷的。
這種祈禱讓他極其緩慢的平靜了下來,終于睡著了,忽覺一道紅光刺破眼皮又瞬間湮滅。
他微睜雙目,窗口雖有燈光射入,但四周也是黑蒙蒙。
“哎!”他嘆了口氣。
“哎?”他摸摸腦門。
“我……我能動(dòng)了?”
他又頹然的放下手臂,暗道:“無常兄弟要帶我走啦!快來快來,讓我看看你們……不對啊,不是叫黑白無常么,怎么會(huì)發(fā)出紅光呢?嘿嘿,難道這是回光返照?”繼而自嘲苦笑,“金鴻啊金鴻,枉你被稱為全世界最聰明的人,還相信什么怪力鬼神?”
他感覺很累,胸口粘著監(jiān)控器的觸頭,鼻孔里插著氧氣管,濕化瓶發(fā)出嘟嘟的聲響。
這些天是誰在照顧著我?
金鴻十分好奇,不由得向套間瞧去,掙扎欲起,那紅光再度出現(xiàn),溫暖暖、毛絨絨,如被空氣托舉著飄蕩游移在病床上。
“看來我已病入膏肓,竟至殆眼昏花,出現(xiàn)了幻覺?”
他如此想著,忽然聽到一個(gè)稚嫩的女童聲音:“金先生,您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蹦锹曇粢踩鐭o根浮云,在空中蕩來蕩去,細(xì)弱蚊語。
金鴻大驚,使勁晃了晃頭,又揉揉眼睛撐目瞧去,眼見那絨絨的紅色光點(diǎn)真真兒的就在眼前,自語道:“我已經(jīng)死了,或者在做夢?”
那聲音漂浮著說:“您沒死,也不是在做夢?!?p> “嘿嘿,不是夢?少來騙我,我被他們騙的還不夠慘么?”
他使勁一咬手指,湊……罵了自己一句“傻逼!”
這太過詭譎了吧!不是夢是什么?
他快速讓自己寧定下來,道:“不是夢?隔壁套房住著我的朋友,咱們?nèi)绱苏f話,他們早該被驚醒的?!?p> “是我讓他們睡熟的,金先生,我不是壞人,更不會(huì)害你,我說了您別怕,我……我不是人,而是鬼,一只孤魂野鬼?!?p> 這一瞬間,金鴻額頭冷汗珠子突突直冒,繼而哈哈大笑說:“你到底是誰?是人就別裝神弄鬼,是鬼就現(xiàn)身說話,也讓老子開開眼界?!憋@然根本不信。
一個(gè)堅(jiān)定的無產(chǎn)階級無神論者,哪兒里能輕易相信鬼神的存在?這就好像你對古人說地球是圓的一樣不可思議。
“小女子是鬼,只可惜是一只可憐的孤魂野鬼?!蹦锹曇舯揪图?xì)弱,這句話更加說得如訴如泣,如怨如慕。
金鴻忽的想到鬼魂托夢的故事,驚異、歡喜、好奇等諸般情緒頓時(shí)冒出,壯壯膽子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幫忙,或者有什么冤情要訴?又為什么要找我這將死之人?”
“素聞金先生悲天憫人,菩薩心腸,所以特來懇請,即便想援手恐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p> “小女所求正是陰間之事。此事于先生不過舉手之勞,于小女卻是天大的恩典,還望先生萬勿推辭。”
“說來聽聽。”
“小女名叫杞天玨,是戰(zhàn)國時(shí)齊國將軍杞梁的遺腹子……”
聽到杞梁這名字,金鴻脫口而出:“萬喜良,孟姜女?啊……哈哈,不好意思,我讀過歷史,知道杞梁是個(gè)大將軍,至于孟姜女……好像只是神話傳說罷了?!?p> “金先生博古通今,竟也知家父。后世謬傳不少,但家母確是孟氏不假。家父死后,她思憶成狂,小女出生后,她帶著我四處求找方士,希望能再見家父一面。在小女六歲時(shí),我母女二人在萬壽山五莊觀(此處金鴻不由得想到了西游記)碰到一個(gè)道士,他自稱是如來弟子,法力無邊,陰陽兩界來去自如,能讓我父母在地府相見,還說若去冥界需先喝下藥酒,避開陰司衙役。家母喜出望外,深信不疑,哪知……哪知那竟是迷藥,那道士侮辱了家母……”
說至此處,天玨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顯得悲傷至極。
金鴻情不自禁叫道:“湊……混……賬……王……八……犢……子,那后來呢?”
“家母性本剛烈,醒來后知道被辱,豈能不以命相搏?誰知那道士竟以我做挾,逼迫我母女留在觀中,受他……受他節(jié)制,哎……”
這聲嘆息滿是幽怨恨意,直聽得人心發(fā)寒。
金鴻拍著被子憤怒大叫:“你放心,我就是拼了這條命……拼了這條鬼命也要為你們報(bào)仇?!?p> “先生俠骨柔腸,多謝了。我們畢竟孤婦弱女,哪里打得過他?家母表面順從,不久看管松懈下來。有一天那道士外出給人做法事,小道看管不緊,家母便帶我偷逃出來。誰知那道士法事沒做成提早返回,急來追趕。我們逃到一處懸崖沒了去路,那道士面目猙獰,恫嚇說若我們敢跳崖自殺,他便將我們的衣衫拔光扔在集市,任人……任人觀摩侮辱?!?p> 這些只在小說電影中才能看到的情節(jié),如今親耳聽來,如歷在目,金鴻怒火燒至頂門。
“家母又恨又悲,問我怕不怕。我當(dāng)時(shí)只有六歲,當(dāng)然很怕,但也只有咬牙搖頭。家母夸我是好孩子,便抱著我跳崖了。我死后成鬼,暗想家母也該成鬼的,卻四處找她不著,于是我便去找那道士報(bào)仇,由此成了游離千年的孤魂野鬼?!?p> “你殺他報(bào)了仇?”
“等我找到那道士,才知像我那種法力淺薄的孤魂野鬼是無力害人的,連嚇嚇?biāo)沧霾坏健K也痪媚堑朗孔咭孤?,竟摔落懸崖跌死,也算了了我一樁心愿。?p> 金鴻悲嘆道:“你一定是讓我到閻王爺那兒去告狀吧!”忽又想到什么,說:“不對??!據(jù)傳說你媽……你母親已成了掌管奈何橋的陰司,自然本領(lǐng)……嗯,法力不小,她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又如何做?”
“先生所言極是,那傳說不假,家母正是孟婆。但這些傳說只言片語,其中諸多細(xì)節(jié)無法盡述。小女是孤魂野鬼,無時(shí)無刻不被天冥兩界追拿,更不敢踏入冥界半步,是以根本見不到家母。據(jù)說當(dāng)年玉帝感念家母對家父癡情,深知苦由情生,是以讓她喝下離魂湯,掌管了奈何橋。家母早遺情棄愛,不記得前世種種,更記不得有我這個(gè)女兒?!?p> 金鴻大為同情,又自憐遭遇,嘆息道:“姑娘別難過了,凡事看開點(diǎn)兒,老天爺總喜歡作弄人,咱也只能逆來順受?!?p> 他關(guān)心情切,竟忘了她是鬼。
天玨的語聲突然變得尖刻高昂,道:“天意使然?難道天意便是讓我母女冤死,死后也不得相見?若肯依從天命,我便不會(huì)去找那道士報(bào)仇,不會(huì)錯(cuò)過投胎的時(shí)間,更不會(huì)成為孤魂野鬼。雖為此受盡千年劫難,小女也無怨無悔,只是……只是希望與家母再得一緣,即便灰飛煙滅也心甘情愿,望先生成全?!?p> 金鴻這才知她之所求,慨然道:“要我怎么做你說吧!”
“孤魂野鬼不容于三界,更下不了地府,除非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魂魄帶我下去。我將自己封印在珠釵之中,你將珠釵交給孟婆,我母女自然能夠見面?!?p> 一直碧綠的朱釵突然出現(xiàn)在金鴻眼前,他伸手握住,說:“我和孟婆不認(rèn)識(shí),她能收我送的東西么?尤其是這珠釵,好像在古代……你們那時(shí)候有很多含義吧!”
“先生就說‘婆婆將珠釵戴在頭上便能見到前世’,她自然收了。先生仁義,您只盼我母女早日團(tuán)聚,混忘了若我們早見一日,您便早一日下了地府?!?p> 金鴻哈哈大笑說:“我本來就生不如死??!”
“小女跪謝先生大恩大德,若有來世,粉身以報(bào)。小女拜別,咱們地府相見。”
聲音落處,紅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