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里擺放了火盆,點亮了燈,暖意濃濃。
跟姐姐陳丹妍一樣細心,李梁已經(jīng)備好了姜湯,還有兩個婢女一個仆婦——從城鎮(zhèn)上富貴人家借來的。
陳丹朱在婢女仆婦的服侍下泡了澡換了干凈的新衣,衣裳也是從富貴人家拿來的。
頭發(fā)就不是李梁幫她烘干了,雖然小時候李梁也做過,李梁和陳丹妍成親時十八歲,那時候陳丹朱八歲,在家習慣了跟著姐姐睡,陳丹妍成親后她也鬧著住過來,一年后才習慣不再跟著姐姐。
李梁常常笑談提前體驗當?shù)?p> “我們阿朱長大了啊?!崩盍鹤谝慌?,看著婢女仆婦給陳丹朱烘頭發(fā),“竟然能一個人跑這么遠?!?p> 陳丹朱捧著碗將姜湯喝完,對婢女道:“我抓的藥熬一下?!?p> 適才軍中的大夫也看過了,陳丹朱病倒是現(xiàn)在還沒病,只是在風雨中趕路導致非常虛弱,藥可吃可不吃,關鍵還是休養(yǎng)。
陳丹朱一向不喜歡吃藥,這次自己主動看病吃藥,可見身體是真的不舒服,李梁對婢女點點頭。
婢女拿起陳丹朱放在一旁的藥包——陳丹朱在走出藥店前已經(jīng)趁著大夫分神分心把所有的藥混雜一起。
“這藥你分開。”陳丹朱喚住婢女,“這個藥熬一半,余下的熏香,可以安神?!?p> 小姑娘很有自己的主張,李梁一笑對婢女仆婦點點頭,兩個婢女將烘頭發(fā)的銅熏爐打開,倒出一半藥材撒進去,炭火上發(fā)出滋滋聲,煙氣從中裊裊而起,藥香散開,但并不刺鼻。
“小姐,你看放這么多可以嗎?”她們問。
陳丹朱嗯了聲,婢女仆婦先將床鋪整理好,李梁慣用的床鋪已經(jīng)挪走了,現(xiàn)在這里擺著的羅漢床,美人屏風,都是富豪家一并送來的,怎么招待女眷她們很熟練。
小床,屏風,香薰爐,坐在地毯上頭發(fā)長長鋪展身后的女孩子,原本肅殺生冷的軍帳變的像春天一樣。
婢女仆婦拿著藥退下去熬,帳內(nèi)只剩下兩人。
“大夫說你要飲食清淡些?!崩盍褐钢腊干蠑[著的粥,“我知道你喜歡吃肉,所以我讓加了一點點肉?!?p> 陳丹朱嗯了聲,拿著小勺子慢慢的吃。
“阿朱?!崩盍耗灰豢?,柔聲道,“丹陽的事大家都很難過,父親更痛,你,體諒一下父親,不要跟他發(fā)脾氣。”
陳丹朱看他一眼:“姐姐給寫信說了?”
李梁道:“是我擔心你主動問你姐姐,我知道你想為你哥哥報仇,我也相信,阿朱雖然是個女子,也能上陣殺敵,只是現(xiàn)在家里也離不開人,你能照顧好父親,不亞于殺敵數(shù)百。”
陳丹朱看著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姐姐像母親,李梁一直以來也都像父親,而且是個慈父,她小時候覺得李梁是家里最懂她的人,比姐姐還要好,姐姐只會嘮叨她。
誰能想到李梁心這么狠毒辣,你要另投主人也罷,但你怎能踩著他們一家的性命啊,尤其是姐姐——
她笑了笑垂下頭,不想再聽這些沒有意義的話,喊聲姐夫:“姐姐有身孕了。”
李梁一怔,站起來,不可置信:“真的?”
陳丹朱對他點點頭:“真的,已經(jīng)三個月了,姐夫你走之前就懷上了。”
李梁啊呀一聲大笑,在帳內(nèi)來回踱步,歡喜的語無倫次,只連聲道太好了,真是沒想到。
陳丹朱視線追隨著他,看著他外表驚喜,眼中卻很平靜,并沒有久盼終于得子的激動。
她低下頭看著熏爐里藥香氣裊裊。
李梁停下腳看陳丹朱:“所以你姐姐讓你來告訴我這個好消息?”
陳丹朱要說什么,帳外婢女道藥熬好了,李梁讓她進來,話就被打斷了。
陳丹朱捧著一口口喝完藥,打個哈欠:“姐夫,我累極了?!?p> 李梁便道:“好,你快睡吧,好好睡一覺。”他轉身要走,卻被陳丹朱喚住。
“姐夫?!标惖ぶ斓?,看了看四周,“我自己一個人在這里睡害怕,你在這里看著我睡吧?!?p> 李梁失笑,陳丹朱說是膽子大,但長這么大也是第一次離開家啊。
“好?!彼?,“正好有軍務,我在這里處置這些事,陪著你?!?p> 陳丹朱這才點點頭露出笑。
婢女服侍陳丹朱躺下退了下去,李梁對親兵們吩咐讓四周安靜,不要驚擾二小姐,再轉頭看屏風格擋后小床上的女孩子一動不動,已經(jīng)有輕微的鼾聲傳來——真是把這小姑娘累極了,他笑了笑,示意親兵退下,帳內(nèi)安靜下來。
李梁將這邊的燈挑滅,走回桌案前坐下來,他翻看輿圖公文,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來,陳丹朱為什么來了?是陳丹妍讓她來的?
如果真有孕的話,陳丹妍太想要孩子了,肯定不會奔波前來,但也說不定——
李梁覺得,在孩子和自己之間,陳丹妍應該更在意自己。
不過也有可能陳丹妍說服了陳丹朱。
為了給兄長報仇她正鬧著要來這里,把這件事交給她做,也不是不可能。
陳丹朱很好說服,偷父親印信這種事,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比大人更容易,畢竟,越年紀小,越不知道輕重。
但她怎么不說呢?是真的累極了,還是有別的打算?東西在哪里?——李梁看向屏風,要不要搜她的身?
算了,會驚醒她。
也不急,等她睡醒再說吧。
李梁深吸一口氣以平穩(wěn)心緒,但胸口一痛差點吐出來,他不由按住心口,怎么回事?他再慢慢的深吸一口氣,又一切如常。
李梁自嘲的一笑,唉,他也很累的,他低下頭看輿圖,雨已經(jīng)接連下了幾天了,周督軍那邊已經(jīng)安排好了,就算沒有兵符,也可以開始行動了——李梁的心再次火熱,整個吳國將成為他飛黃騰達的墊腳石。
室內(nèi)靜謐,只有香爐偶爾輕輕爆裂聲,藥香氣裊裊。
李梁看的很認真,但隨著時間的滑過,他的頭開始慢慢的向下垂,猛地一點又抬起來,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茫然,用力的甩甩頭,神情清醒一刻,但不多久又開始垂下去,幾次三番后,頭再一次下垂,這次沒有再抬起來,越來越低,最終砰的一聲,伏在桌案上不動了。
小床上安睡的陳丹朱睜開眼,透過美人屏風看伏案的李梁,臉上浮現(xiàn)笑,她用手捂住嘴,將一聲咳悶在口中,再將手拿下來,手心有一汪血。
那兩味藥混合燃燒毒性這么強,她喝了熬的解藥,也還是被嗆出了血。
但這是值得的,陳丹朱擦嘴邊的血,李梁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上一世,她等了十年才殺了李梁,這一次,她要他立刻馬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