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陽。
“一,二,三,起!”
“轟隆”一聲,一根巨大的圓木落了地。三五個昆侖弟子擦了擦頭上的汗,沖著屋里喊道:“歸鶴師兄,你要的木頭抬回來了!”
屋內(nèi)歸鶴正在收拾新得的一些武學(xué)殘卷,聽到了外頭的聲音,走到屋門口,道:“多謝各位了?!?p> 待到昆侖弟子們走后,歸鶴坐回茶桌前,將那些殘卷都整理完畢。
“你要的書,還有木頭,我都準備好了。”
書柜后緩緩走出一人,身著紺色長袍,用面巾遮住了臉,露出的一雙眼卻也美甚,似含春色。不過他此刻的臉色很不好,本就白皙的皮膚透著隱隱的灰。那人自顧自地坐到了歸鶴對面,仿佛是認識了許多年的朋友似的,隨手將歸鶴整理好的殘卷拿了一本,平鋪在面前。
“唉,你這么做是不是太絕情了,好歹...好歹也要告訴她一聲。”
紺袍男人搖了搖頭,道:“我找到她的時候,她身邊便有祆教之人。若是教她知道了,她的處境便更危險,如今情況還在我們的掌握之中,過幾日我便找機會去她身邊?!?p> “嗯,”歸鶴抿了口茶,道,“青城派那邊怎么樣了?”
“人已經(jīng)死了?!蹦腥说?,“當年他也是一代忠肝義膽的英豪,沒想到卻死在了...唉?!?p> “人各有命罷,便如同你們兩個,不也是不得不走到這一步么?”歸鶴道,“我前幾日趕回保都看了眼那個妖...咳,施姑娘,我覺得她的情況不太好。她總是呆呆的,問她什么,她都想好半天,你說這人......”
男人頓了頓:“你可探過她的脈象?”
“脈象無異。”歸鶴道,“也真是奇了,脈象無異,功法無減,可是腦子卻壞掉了。也許,這也是命。”
男人看了一眼歸鶴,不禁笑了起來。
歸鶴的臉一下子紅了,仿佛被這一笑戳破了心事似的,忙站了起來,慌張地走到書柜旁,假意整理藏書。
男人倒也沒戳穿他,只是將殘卷收了起來,道:“師兄,很多事還要麻煩你了?!?p> “也不必這么說,你我本就勝似親兄弟。況且此行,你在暗中行事,刀山火海里闖了一圈又一圈,又不得不與她...唉,我能做的,便也只有這么多了?!?p> 歸鶴嘆了口氣,繼續(xù)道:“只愿我們這些事,能換得一個天下清平?!?p> 男人沉默良久,道:“一定?!?p> ......
爾玉被幾個弟子帶到主閣旁的一間屋子。
看到她出現(xiàn),那幾個弟子很默契地都閉了嘴,一路上什么也不說。爾玉也沒想和他們多說什么,與其多費口舌,不如養(yǎng)精蓄銳,接下來怕是有一場“硬仗”要打。
走到屋門口,領(lǐng)頭的弟子先示意眾人停下,他站在門前,畢恭畢敬地問道:“師姐,人已經(jīng)帶來了?!?p> 聽到屋內(nèi)傳出一聲“進”,他才推開門,示意爾玉進去,其他人便守在了屋門口。
之前許多次經(jīng)過主閣,都因為太過匆忙,而忽略到這間屋子的存在。屋內(nèi)陳設(shè)倒一應(yīng)俱全,頗為雅致,看起來不像是道觀,更像是一戶富家的會客廳。屋內(nèi)正中的橫梁上懸著一面匾額,上頭刻著“滿座高朋”,爾玉心里想著,自己倒也沒猜錯。
瑤師姐將手背在身后,手中拿著那把鞭子,背對著爾玉,面對著主位后的一幅頗為壯闊的畫。
見她不開口,爾玉便也不開口,二人就這樣長久地沉默著。終于,瑤師姐轉(zhuǎn)過身來,打破了寂靜。
“想不到,你的本事不小?!?p> 爾玉笑了,道:“瑤師姐這話從何說起?我若是有本事,哪至于要貴派收容至今?!?p> 瑤師姐盯著爾玉,歪了歪頭:“真是不簡單?!?p> “后山那只饕餮,你殺的?”
一聽到這話,爾玉攥起的手心瞬間松開了。瑤師姐方才開口的那一刻,爾玉心里還是很忐忑的,她并不清楚瑤師姐到底知道什么,明知瑤師姐是在試探,可是爾玉實在心虛。當話擺在明面上的時候,爾玉算是有了底,道:“哦,這件事啊,是我干的,弄死了你們的寶貝,不好意思啊?!?p> 俗話說得好,女人之間的戰(zhàn)爭往往是無聲的。從第一次見到爾玉開始,瑤師姐就看她格外不順眼,礙著她的身份,不能像抽其他人那樣抽她,但是也見不得她在自己面前這般囂張。飯?zhí)们暗谋仍?,倒讓瑤師姐不禁對這個討厭的女人高看了一眼——修為不錯。
但不能因為“欣賞”而徹底抹殺掉自然生成的厭惡,瑤師姐白了爾玉一眼,拍了拍手,從屏風(fēng)后緩緩走出兩人,爾玉見了他們,不禁驚訝萬分。
阿九和十三?!
她定睛看了好一會兒,只見十三清減了不少,身上還有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跡,但卻沒什么大礙。
十三抬頭望著爾玉,想要朝前走,可剛一抬腿,另一條腿的膝蓋卻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上,還好阿九在他的身邊,一把扶住了他。
十三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輕輕推開阿九的手,艱難地走到爾玉面前,突然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么?”
爾玉大吃一驚,忙得彎腰要扶起他,可十三卻執(zhí)拗地拂開了她的手,道:“對不起,周姐姐,我瞞了你很多事?!?p> “...”爾玉瞥了一眼阿九,只見他也正瞧著爾玉,極小幅度地朝著她點了點頭。
“我們深受那...那人欺凌已久,無法脫身,更是無從求告,便只能出此下策?!?p> 在十三的眼神中,爾玉好像也讀出了那么一點...話里還有話的意思。她與十三、阿九雖相處時間不長,但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便立馬反應(yīng)了過來,配合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見爾玉開始配合,十三便更坦然道。
“如你所見,九華山完全被凌虛握在手里,他就是一個披著人皮的畜生!他...他收嫡系弟子,不為傳道授業(yè),只是...只是為了滿足獸欲。我們每一個嫡系弟子,都沒逃過...如今畜生已經(jīng)身死,二師兄與諸多門派都有牽連,若是要他繼任掌門,我們都逃不掉。所以...周姐姐,幫幫我們罷?!?p> 爾玉仔細分析著這段話中,十三和阿九想要告訴給自己的訊息。
凌虛已經(jīng)死了,阿九和十三目前來看與瑤師姐結(jié)盟,二師兄站在對立面,二師兄聯(lián)絡(luò)著其他門派。
關(guān)于凌虛身死,爾玉是猜想過的,只是她想不通為什么會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讓凌虛死?如今論武大會即將在九華山舉辦,如果九華山上的掌門暴斃,那么這個消息便會借著論武大會的名頭在江湖上迅速擴散。他們是想要消息擴散出去?
阿九之前想要爾玉幫他,用禁地的靈氣和能給予爾玉的力量作為交換。在來的路上,爾玉便一直思考,既然阿九沒能進入禁地,他為何篤定爾玉能從禁地獲取力量?除非,他對爾玉的來歷有幾分了解。
他們沒有站在二師兄那一方,導(dǎo)致他們不得不跟瑤師姐結(jié)盟。從阿九之前同瑤師姐的爭執(zhí)來看,他們并不是一開始就站在一起的,是什么讓阿九和十三徹底選擇了瑤師姐?二師兄會將他們趕盡殺絕,瑤師姐就不會么?他們想逃離喚月觀,等到凌虛死了,九華山一亂,他們不就能跑了?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他們必須利用瑤師姐謀一件事,瑤師姐也因此控制住了他們;他們忌憚二師兄,因此不敢與之結(jié)盟且必須要除掉二師兄,這也正合瑤師姐的意,所以他們才會聚在一起。
爾玉腦海中閃過阿九帶著她,在許多弟子面前與瑤師姐爭執(zhí)的畫面,那時候十三應(yīng)當剛被送進主閣,按之前的設(shè)想,他們早已結(jié)盟,且并不需要瞞著自己,那么這一場爭執(zhí)便不是演給自己看的,而是演給其他弟子看的。他們想證明什么呢?
爾玉記得,凌虛出事的那一天,瑤師姐在外守著,阿九在內(nèi),二師兄并未因此刁難二人。她推測,若是二師兄篤定是瑤師姐對凌虛動的手,便不會只是空口吆喝。所以,眾人應(yīng)該都知道,單憑瑤師姐或是阿九和十三,誰也不能動得了凌虛。
那么,凌虛之死,應(yīng)當是三人共謀。
但阿九和十三為何非要除掉二師兄呢?瑤師姐與他們結(jié)盟,是以目標一致為前提,并非因結(jié)盟而產(chǎn)生的共同目標。他們二人一直表現(xiàn)得站在中立方,也沒能耐去爭掌門之位,那么便只有一種可能解釋得通——若是凌虛身死,二師兄要聯(lián)絡(luò)其他門派對抗瑤師姐,一定會把那些門派帶入九華山。阿九和十三的忌憚便正在于此。
他們在躲避一個?或是多個門派?
為什么?
這便是最后一個疑問。
爾玉將此疑問存到了心里,抬頭望向瑤師姐。說實話,她和瑤師姐算是天然地反感對方,可又不得不聚在一起。爾玉開口道:“你們想要我做什么?”
“你能殺饕餮,想來能耐不俗,”瑤師姐抬高下巴,顯然她并不愿意公開承認這一點,“我需要一個和九華山?jīng)]有太多利益牽扯的人,去青城派做一件事,讓他們不再支持二師兄,或是...無暇他顧。哦,還有那個姓季的賤人,她還有不少事呢,挖出來,我要好好惡心惡心她。”
“哈,”爾玉被她這樣的語氣逗笑了,想來瑤師姐所言,正是阿九和自己“交換”的條件,青城派地處西南,書簡里也記載另一味藥正在西南,此行倒是誤打誤撞地合了她的意,不過對于瑤師姐這樣趾高氣揚的態(tài)度,爾玉實在看不上,便嗆道,“我憑什么幫你?你給我什么好處?”
瑤師姐白了她一眼,道:“還能少給得了你好處?論武大會便要舉行,你的能耐,應(yīng)該能拼到最后一輪,到時候,我輸給你便是?!?p> 爾玉叉腰道:“你之前就打不過我,現(xiàn)在拿這個給我當好處?”
“你...”瑤師姐想出言反駁,卻沒什么可說的。
事實確實如此啊。
爾玉也確實對論武大會不感興趣,更對拿頭名以后,各門各派掌門親手奉上的寶貝不感興趣,她只想找到藥材,僅此而已。
“周姑娘想要什么?”阿九開口道。
爾玉也終于斂了笑意,她正經(jīng)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忙是一定要幫的,若是不提條件,想來瑤師姐也會起疑,到時候更不好辦。她干脆兩手一攤,道:“我想不到什么,那你們就欠我一個承諾吧,等我想好再告訴你們?!?p> 還沒等瑤師姐開口反駁,爾玉湊近她,笑了笑:“放心,我從不亂提過分的要求。”
瑤師姐冷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到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諒你也不敢?!?p> “最近你少出門,過兩日我找個由頭把你送出去,”瑤師姐拿起茶碗,還沒端穩(wěn),便被滾燙的碗身燙了一下,她怒而喝道,“這誰放的茶?!這么久了還這樣燙!”
茶碗因瑤師姐被燙得一激靈而略微傾斜,不少茶水都灑了出去,只剩下一碗底。十三起身,走了過去,將那茶碗拿了起來。正因灑了不少水,也因十三平日里沒少做這樣的活,他托起茶碗時,也毫不覺得燙,反而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亍?p> “師姐不必生氣,想來是灑掃弟子不懂規(guī)矩,我給您新?lián)Q一碗。”
瑤師姐擺了擺手,道:“罷了,等會兒再找他們算賬。”
她看向爾玉,繼續(xù)說道:“禁地炸毀了,這事你應(yīng)該知道吧?”
“什么?”爾玉佯裝吃驚道,“竟有這樣天大的事?”
瑤師姐也不疑有他,道:“如今這事,用手指頭想,都知道是二師兄干的。不知他從哪找來的人,炸了我觀禁地,不就是想見師父么?呵,癡心妄想!”
爾玉連連點頭。
頭一回見到爾玉這樣聽話,瑤師姐倨傲地哼了一聲,繼續(xù)道:“炸了禁地又有何妨?反正那處也就是一個擺設(shè),前輩仙師們升仙以后,這世上便再無人能參透禁地所指。炸便炸了,一群蠢蛋,還真以為自己能耐通天?”
爾玉更加堅定地點頭,道:“師姐,我覺得您說得太對了。”
余光里,阿九抿了抿嘴,強壓下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