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彥國此時一個頭兩個大。
原因無他——張元佑和陳世友二人又在堂上吵了起來。
雖說政商會成立之后,與會之人三天兩頭吵架已成常態(tài),但兩派領(lǐng)袖之間卻從未發(fā)生過正面交鋒。
可自打張元佑接替了他父親的位置后,便一改往日張家的“綏靖“之策,開始跟處處給以陳家為代表的“舊門閥“們找事“添堵“。
而張元佑所提出的將戰(zhàn)時糧食的采購權(quán),售賣糧食的定價權(quán)暫時收歸官榷管制的提議,便是今日雙方爭論的焦點。
唐彥國苦著張臉,心說政事堂的相公們在官家面前也沒他們這般鬧騰,暗自也是不住地埋怨張元佑,好好的你提這茬干什么?
你這不是斷人財路么?那陳世友和一眾靠地吃飯的舊門閥們還不跟你傾箱倒篋,翻臉不認(rèn)人?
鬧大了,縱使是他唐彥國也收不了場。
自己名義上雖然是蘇州知府,可也是整個大宋最憋屈的父母官,經(jīng)官家點頭首肯,知府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處處受限。
果不其然,面對張元佑的提議,不僅陳世友一方反對,就連支持張家的那些人,也有不少放棄了爭論,面露失望之色就此離開。
張至道一開始還道哥哥轉(zhuǎn)了性子,終是聽了自己的建議要跟陳世友正面剛了,可此時眼前的一幕卻讓他深刻地明白了哥哥口中的“眾叛親離”。
“張大老爺繼承了家產(chǎn)不嫌夠?還要把手伸到我等這來?”說這話的,是一向支持張家的謝家,老家主白發(fā)蒼蒼,看著張元佑不住搖頭。
“還是太年輕?!崩霞抑鞯溃骸安凰茝堝a文那般懂得平衡?!?p> 陳世友林綸等人樂得見到張元佑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場景,似笑非笑,嘲弄似地看著他。
張元佑面對他們的幸災(zāi)樂禍,臉上卻是古井無波。
若是陳世友肯私下見他,他也不至于把這事擺到臺面上來講。
可轉(zhuǎn)念一想,擺到臺面上,似乎也有它的好處。既然撕破了臉皮,那就沒什么好顧慮的了。
而政商會上眾人的反應(yīng),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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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康再一次來到城西的枯井,李楊見到他時,已經(jīng)開始興奮的搓起手了。
“帶來了嗎?”李楊問。
謝康癟著嘴,無語的點了點頭,緊接著就從袖口掏出一沓匯票,遞了過去。
“十張千兩匯票?!敝x康見李楊一副得瑟至及的神情,心中覺著“惡心”,嗆聲道:“可數(shù)仔細(xì)了啊?!?p> “不必了不必了?!崩顥钯v賤地笑著:“與張大官人做生意,小的還是信得過的。”
說完,他將匯票裝好,喜形于色,像是遇上了天大的好事般:“這一萬兩夠小的去吃幾頓花酒了?!?p> “到時候花光了,還希望張大官人切勿吝嗇?!?p> “嘿,給你臉了是吧?”謝康聞言,心中一股無名火就冒了上來,暗自腹誹:“真當(dāng)銀行是你家開的?”
想著,便從腰間抽出防身用的匕首,沖著注定“死于話多”的李楊刺了過去。
李楊只覺著心口一涼,緊接著抽搐了幾下,便沒了知覺。
謝康看了看旁邊的枯井,又看了看已經(jīng)斷了去的李楊,面露鄙夷。
“叫你貪,叫你得瑟?!?p> “活他媽該,呸?!?p> ————————————
夕陽漸漸要入土了,落日的余暉照著這處新墳,更顯出一種滄桑的橙黃色。
大理石雕刻的墓碑筆直的豎在那,就跟父親在世時的身板一樣挺立。
張元佑踩著吱呀作響的落葉行至墳前,長跪不起。
謝康尋至此處,見此情形,也落跪于張元佑身側(cè)。
“老爺子如果還在,會怎么做?”張元佑忽地喃喃自語,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謝康。
“現(xiàn)在,只能求汴京的戰(zhàn)事快些結(jié)束吧?!敝x康搖了搖頭,無奈答道。
“遼人突然反目,完全出乎咱們的預(yù)料?!?p> 張元佑道。
“現(xiàn)在,也的確只能寄希望于韓將軍他們了?!?p> 說完,他似是不想再談?wù)撨@個話題,話鋒一轉(zhuǎn),問道。
“你去見李楊了?”
“讓他拿了錢就離開蘇州吧,我會幫他安排好的?!?p> “他死了?!敝x康答道。
張元佑聞言,眼神中露出一絲不解與慍怒。
“怎么回事?”
他問。
“我不是讓你嚇嚇?biāo)托辛藛???p> 謝康面露無所謂的神情,聳了聳肩:“他威脅還要更多,不然馬上就將事情公布于眾?!?p> 說完,他盯著張元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別無選擇。”
張元佑似有些懊悔,此時的他不禁自問,若是自己沒讓謝康去找李楊,后者應(yīng)該尚能保住性命吧?
剎那間,一種不滿意自己的心情充斥了身心,煎熬著張元佑。他轉(zhuǎn)過頭看了看謝康,遍布陰霾的臉上強(qiáng)硬著擠出一絲微笑。
“永遠(yuǎn)都有選擇?!彼f著,埋下腦袋雙目無神地注視著墳前那堆紙錢燃盡后的塵灰,像是在自嘲般。
“而我在二十年前就做出了選擇,卻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p> ————————————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汴京大內(nèi),正上演著一出大戲。
時逢寅時未過,官家設(shè)朝,聚集文武百官,行禪位大典。
才當(dāng)了二十年皇帝的趙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個已經(jīng)被更改的時空里,自己仍然逃不過原本歷史中禪位于長子趙桓的命運(yùn)。
也逃不過孤身一人出汴京,卑躬屈膝,向敵人祈和的命運(yùn)。
而且不僅沒能逃過,還提前了六年!原本是向金人祈和,如今變成了向遼人祈和。
大慶殿外,群臣聚集。
但見那玉樓金閣,桂殿蘭宮,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君臣相契如“堯舜”,禮樂威嚴(yán)邁“漢唐”。
侍臣擎華蓋,宮女掌障扇,雙雙映彩,處處光浮,群臣華祝千秋。
一切禮畢,皇長子趙桓統(tǒng)繼大寶,是為“欽宗”。
改元,靖康。
趙佶天真無邪,聽信梁師成所進(jìn)讒言,竟真獨身一人前去遼營議和。
這操作,把遼國南院大王耶律章奴都給逗笑了。
也沒說同不同意議和,直接就給人留下了。
說好聽點兒叫留南朝皇帝做客,說不好聽點兒,就是咱們這位渾身充斥著藝術(shù)細(xì)菌,章惇眼里浮躁輕佻的太上皇趙佶,被遼人俘虜了。
也是張錫文不在了,若是他還活著,得知此事,怕是要當(dāng)場吐血三升,暴斃而亡,不禁自問:“是哪里不對?這歷史車輪的行進(jìn)方向,有點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