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凝的粉拳一握,狠狠地朝那人的胸口錘了過去。他卻只覺,胸前的女子如炸毛的小貓般,不甚乖巧。
他將她放在椅子上,彎腰深深朝她作了一揖。
她又氣又疼,眼中聚了點淚花,婆娑著望著眼前之人。
來人一襲寶藍的袍子,繡著些她不大認識的動物,領(lǐng)子上圍了圈玄色的毛邊,眉眼硬朗剛毅,卻不乏溫美,一雙桃眼深邃又如星點點。
“姑娘······”隨后抬眼,卻見著眼前之人歪帶著竹笠,頭上挽的發(fā)型樣式也亂成一窩,不禁笑出了聲。
銀凝本就心里氣短,見他幸災(zāi)樂禍般的笑,心中甚是鄙夷。
本覺得他樣貌堂堂,一表人才,卻又行事如此浮夸。
好不容易因為他好看而增加的好感,硬是被這作為減了一大半。
“在下秦珀,想來尋百藥館的掌柜為我家妹妹望個診,還請姑娘幫忙喊一聲。”
然而生氣的銀凝卻假寐了起來,不大想理他。
隨后突然想起,今日鋪中的那兩個家丁提及的名字,似乎就是叫這個。她往凳子上又坐了坐,將聲音提高了幾度,“你方才說你叫什么?”
不知這公子是會哄人還是不大會了,見銀凝一直仰頭看他,秦珀收了收自己約八九尺的身高,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深深望著她的眸,說道,“秦珀?!?p> 銀凝的眼珠在眼眶中轱轆一轉(zhuǎn),無情道,“不巧,沒聽說過?!?p> 秦珀耳角微微泛紅,輕咳一聲,“沒什么打緊,在下只想請令尊······”
銀凝握了握椅子的把手正欲趕人,誰知父親卻被自家藥童攙了出來。
柳父先是深鞠了一躬,隨后拱手道,“草民不知奉先將軍來我家做客,還望海涵?!?p> “方才我家藥童來后廳尋我,說令妹身子些許不適,將軍可方便向我道一聲令妹的病況?是哪里不舒服?什么癥狀?”
聽到這,銀凝狠狠瞪了那小藥童一眼,覺得他不免有些多事。
秦珀朝他頷首,沉吟了會兒,道,“是,劍傷?!?p> 柳父似乎早就猜到,吩咐藥童拿了些治療外傷的藥放進藥箱,隨后取了個銀針排列相當(dāng)整齊的針袋。
銀凝坐在椅子上翻了個白眼,壓低了些聲音,自言自語著,“宮中那么多太醫(yī)不用,父親身子本來就不好,非要過來扯上他?!?p> 柳柘挽了袖子,正準備取藥,聽到銀凝在那絮絮叨叨的,像想起了什么般,只見他將臉冷了下來,伸出手指著銀凝,道,“你,與我同去?!?p> 銀凝驚大了雙眼,喊道,“爹,我這腳現(xiàn)在怎么走路。”
柳柘面不改色,邊拾著藥材邊問,“將軍,你是騎馬來的?”
秦珀微微頷首,隨后對著銀凝說,“是。等會兒姑娘騎在馬上,我將你駝過去便是?!?p> 銀凝嘴角一抽,“呵呵呵,公子幼時定是不少讀書吧,這是將我比喻成大米了?!?p> 柳柘聞言拿藥的手一頓,隨后微嗔道,“不得無禮。”
秦珀歸城剛回到府上時,就四處打聽城中的外傷大夫哪個好些。
好幾個家丁都稱城中晉安巷的柳柘先生技法了得,便急忙牽了匹馬趕來。
就這樣,錦衣男子,清秀姑娘,還有一個手中拿著藥箱的大夫,三個奇怪的搭配走在街上。
第二日,城中便有人傳謠,說奉先將軍府的秦珀將軍,許是口味同常人不大一樣。喜歡的姑娘不是病弱的就是瘸了一條腿的。想著可能是因為行軍打仗的更喜歡些柔弱的,惹人心疼的,之后的幾日,將軍府門前,總會有幾個姑娘橫躺在那兒,又不知從哪擠了些番茄的湯汁在腿上裝病,一臉弱色,而后哭著求將軍英雄救美。
將軍府內(nèi)里的打扮雖不是很奢華,地方卻很大得很。聽說是秦珀不大愛弄些花花草草,幾乎來往家里的客人們也都是些軍中壯士,自是也不會欣賞什么閑人雅客的書畫一類,若是放些那個會覺得過于刻意了。
可若準確地評論秦珀院中的陳列,用幾個詞表達即可,簡潔,空曠,寒涼。
銀凝撇了個嘴,想來將軍府也沒什么大不了,無非院落大一些,廳堂多一些。
幾人走進秦珀之妹的院子,里面擺了些君子蘭,每個屋中也擺了些簾子,甚至中間的池子還有幾條通紅的錦鯉。
果然,女子的院子還是同男子的不大一樣,至少是用心放了些東西的。
走到門口時,柳柘停住了腳步,對銀凝說,“你先進去看看情況,若實在拿捏不來,你再喚我,我盡量不進去,姑娘家畢竟講究些。”
銀凝正欲抬腳進去,柳柘又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凝兒,要緊好生查看傷勢,若有不懂的一定問我?!?p> 一談到病患的情況,再多的不愿也被銀凝摒棄了,她瞬間將臉上的不屑換成了謹慎之色,掀簾進去。
黃花梨雕的床上躺了個紅衣如火的姑娘,看著極其虛弱。
她急忙走了過去。
先是按住姑娘的右手腕脈處,隨后又扯了她的左手同處按了按。
所幸,姑娘還有救。
她緩緩將姑娘的衣衫打開,衣服上的血跡干了些許,連了些肉皮在上面。待打開后,只見胸口整個大片兒都是紫色,心臟稍微偏左的地方,被劍插了個血窟窿出來。
血止住了,是被他人包扎過的。從手法上看,過于簡易,也不大專業(yè),想來是在慌亂中做的。
她從藥箱中拿了些許止血草藥,放進藥臼中,而后快速磨好,就著干凈的白布為姑娘重新打了個結(jié)。
真好,傷口沒有感染,也沒想象中的那么嚴重。不至于喪命。她擦了臉上的細汗,嫣然一笑。
將她的衣服好好的穿上,又給她系了個好看的結(jié)。
隨后輕輕拍了拍姑娘的肩,信心滿滿地說,“放心吧,有我在,你定能好起來?!?p> 隨后小心翼翼地收拾起自己的工具,全部整理放回。
出屋子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坐在窗臺上的小布老虎,覺著可愛,多看了幾眼。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那老虎同秦珀有點像。
不知何時,秦珀站到了簾內(nèi),看她對那個老虎極其感興趣,悄然問道,“喜歡?”
銀凝一怔,似乎沒想到他會進來。隨后微微頷首,道,“覺得有趣。”
秦珀倒也大方,走過去拿了起來,而后扒開她的掌心,放到了她手里。
“這是我屋里為數(shù)不多的好玩物件兒,當(dāng)初買的時候感覺跟我自己長得有點兒像。你喜歡,送你。”
那不大點兒的小布老虎靜靜趴在她手上,竟剛好放得下,銀凝有些無措。
柳柘見銀凝臉上的顏色便知那姑娘傷的不太嚴重。
銀凝敘述了下大致的情況,柳柘也放下了心來。
一是那姑娘方被處理完傷口,需要人照顧,不便多叨擾。二是柳柘有些話想同女兒說,于是便匆匆拜別,謝絕了秦珀的護送。
父女倆并排走在街上。
銀凝說,姑娘的傷不大要緊,但是需要連著上個把月左右的藥,秦珀說府中沒有女使,只能麻煩銀凝每日來為那女子上藥、煎藥,而報酬,自然是到位的。
柳柘似乎有些心事,不知該如何同銀凝提起。
離著快到鋪子的一個路口,他停下了腳步。
總覺著女兒手中的布老虎些許顯眼,為人醫(yī)者,不大好拿主人家的東西。不過其中緣由,他也明白一二。
夕陽下,他語重心長地對女兒緩緩道,“凝兒,不該想的人別想,做好手上的本分。柳家世代醫(yī)商,有些人,是高攀不起的?!?p> 方才說完高攀這個詞,他便黯然神傷。
“我同你母親,便是如此?!?p> 銀凝從將軍府出來后,專門騰出一只手,只為了抓緊那個老虎。
誰知聽了父親的一席話后,手中的力氣再怎么使勁卻也提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