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醒來,門外早已嘈雜如鬧市,司淮沒有手表,但對清晨趕時間上班駕輕就熟。
宿舍回廊已是雞飛狗跳的人流,司淮跟著他們上了一個明亮廣場,正是二樓熙攘的大廳,此刻陸續(xù)集中了大幾百人。
年輕男女分開而站,隔了較遠,彼此看不對眼。
這也和純粹的監(jiān)獄有著區(qū)別,并沒分性別管理,頗為人性化。
大廳中有三五成群,有煢煢孑立者,吆喝、咒罵、調(diào)笑不絕于耳。
司淮四處打量,想在人群中找尋朱椒椒,他頗為擔心,然而無果。
隨后又穿梭于諸人之間,看到了散著生人勿進氣息、鶴立雞群的關(guān)毅二人,甚至看到了帶有軍人作風的徐子光,然而他情況并不好,被多人圍著。
“就是這個人昨鬧騰了半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有人嚷道傳進司淮耳朵。
“聽說他叫徐子光,整夜在找一個叫安東尼的美聯(lián)人?!庇腥嘶氐?。
司淮心下一突,徐子光還沒放棄找自己?
只聽那人繼續(xù)聊到:“嘿!這黑河真是龍蛇混雜,什么牛馬蛇神都有。我們大西北還有美赤佬?”
“我反正沒看到!”
“他住哪兒?”
“36宿舍?!?p> “那他豈不是死定了,36是老牌宿舍,里面住的可都是卡西周的人,聽說這人積分都快修滿了,隨時可以上二樓?!闭f話的人聲音放低。
“我之前以為也是這樣,但是好像起了什么變化......”
議論聲此起彼伏,越來越大,和昨天電梯上看到的農(nóng)貿(mào)市場沒什么區(qū)別。
徐子光這人果然如牛一般倔,昨天還說得好好的,睡了一晚就不認人了。司淮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治標不治本。
但安東尼這個標簽沒辦法從身上撕下來,每次看到徐子光自我毀滅式的糟蹋自己,就讓他有種“我不殺伯樂,伯樂卻因我而死”的別扭。
既惡心,又煩躁。該怎么處理與他的關(guān)系。
司淮沒有上前幫忙,雙方被擁在一群人之間,也只是冷眼相向,眼神如刀槍劍戟,隔空打架。但并沒真正動手,應(yīng)該是忌憚這個場合。
要不要給警察打個報告?司淮想著。
這時大廳的光線陡然轉(zhuǎn)亮,像電流突然接了高壓,能把陰冷的氣息都驅(qū)散開來。
光源正是來自于中廳那幅如電影銀屏的大幕,刺目的光線一下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隨著便是哄堂的大笑和戲謔嗤笑聲。
這大幕起碼有30米,就和前世的帝國大樓夜景一般。然而真的看清播放的畫面后,司淮如“嚓”的一聲墜入冰窖,額頭“鏳鏳”冒出米粒大小的細汗。
屏幕上赫然是昨日風勤-12停機場的上空,在高如山峰崖壁外墻上刻有醒目的“以黑治惡,除惡務(wù)盡”幾個字。
然而這力透墻體的大字外檐上,此刻竟然掛了九個人,六男三女,不是自己尋覓的辛志學等人又是誰?
昨天還意氣風發(fā),相約成群的樣子早已狼狽不堪,其中某個女生更是上衣都風掛掉,露出個黑色小背心。
他們大風中不斷搖擺,竟然看不出生氣,像九具尸體,如風中凍僵的冷肉。
“這是......”司淮感覺自己牙齒打顫。
“又是一群蠢貨,老子進這個地方之前就在網(wǎng)上查過,這是黑河監(jiān)獄的特色,叫‘鳥瞰黑河’,專門為新人準備的?!?p> “龍哥,還是你牛,當初要不是你給我說,恐怕我也得掛在外面?!?p> “那可不是,每批人中都有一半以上的人享受過這個服務(wù)。但說實話,我們是什么身份,難聽點我們是來坐牢的,人家憑什么把頂樓這么好的環(huán)境無條件給我們,所以說這不是蠢還是什么?”
“鳥瞰黑河這個名字取得好!這黑河監(jiān)獄得多高?”
“黑河監(jiān)獄每棟樓都參照了史詩文明的建筑,從樓頂?shù)綐窍碌娘L景,看房子就像看螞蟻的腳,看飛機的滑行通道就像看頭發(fā)絲,看十人環(huán)抱的參天大樹,就像看剛發(fā)芽的小苗。我敢保證即便隔上半年,他們都會從噩夢中醒過來,第一年的正常生活基本廢了?!?p> 辛志學等人和司淮有著同行的緣分,然而沒想到昨夜分開之后,竟遭遇如此橫禍,這種危險仿佛時刻就在身邊,像前行中獵人埋下的深坑,一不小心就會踏空。
而且?guī)熍?....
無情,好殘忍!
司淮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回頭看了看那個叫龍哥的男子,稚嫩的紅臉卻有著半邊絡(luò)腮胡。
果然少年老成!
司淮覺得有必要離這種優(yōu)秀人才近一點,黑河“釣魚執(zhí)法”的套路太深了,可能一不小心就要遭它的道。
很快眾人逐漸安靜,因為大廳前方陸續(xù)出現(xiàn)了幾道人影,司淮排在眾人中間位置,確保了自身安全??辞鍋砣撕?,他心中了然。
正是之前風勤-12中的三個警官,他們簇擁著兩女一男,站到了巨型LED屏下方。
排頭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帶著褐綠色貝雷帽,帽下兩鬢斑白,梳理著兩撇仁丹胡,氣質(zhì)從容,但鼓起的胸肌非常強壯,這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中年人。
所謂的開學儀式竟沒有任何寒暄,而是生硬開場。
“我知道你們很氣憤為什么被調(diào)到了黑河監(jiān)獄,這是個鳥都飛不過來的地方。”他嘴唇微薄,吐氣渾厚,聲音非常洪亮,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他。
只見他拿出一只熒光筆,把辛志學掛在巨屏上的直播換掉,直接打出一串亮眼的紅色數(shù)字。
“我們今年召集的罪犯共有763名,其中單B級和雙C級天賦者有120名,這是一個很高的數(shù)字嗎?”
他看向眾人眼里露出詢問,所有人目光冷漠,看出了他話里有話。
“不是!”
“這個高天賦者比例在我們近10年招募中不斷下降”
隨后巨幕中又出現(xiàn)了一道曲線,大約從10年前的20%下滑到了15%。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睕]等眾人回答,他繼續(xù)說道“因為門檻降低了,所以從起點上講,之前前輩們的平均值高于你們在場的每一位,所以進到黑河,是你們的榮幸,而不是恥辱?!?p> 作為罪犯,臺下的人自然有不服從者,開始在下面議論紛紛。
貝雷帽也不說話,只是神情淡漠的看著大家。
交頭接耳陸續(xù)停止后,他才繼續(xù)講解:“形成門檻降低的原因有兩點”
“一、禁區(qū)威脅、戰(zhàn)場吃緊,黑河監(jiān)獄近10年來,一共誕生了多少個戰(zhàn)將級別?”
貝雷帽邊說邊在銀屏上投顯出這個數(shù)字——“3623”
“尚存的還有多少個?”他又在“3623”這個數(shù)字旁邊打了一個“1923”。兩個數(shù)字一個比一個驚人,前者靛藍如鉆,這代表了黑河監(jiān)獄多年的成就;后者鮮紅如血,令人膽寒。
這個比例意味著即便是人類的中流砥柱——戰(zhàn)將的存活率也不過剛好一半。
害怕、恐懼、迷茫。每個人稚嫩的臉上如驚濤駭浪、不可置信。
司淮沒想到有這么直觀的統(tǒng)計課,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覺得這個世界殘酷可能超過了前世華盟艱難的抗戰(zhàn)史,在那個年代,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獨善其身,國家興而民族才能興,民族存而百姓才能存。
赤紅的“1923”在他心中化膿、澎湃、張牙舞爪,最后破開化為濃血澆灌在“憤怒”的種子里,憤怒什么呢,是對安東尼的憤怒,還是自己懦弱的想法?
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就是徐子光,不敢面對現(xiàn)實的徐子光。
貝雷帽招呼眾人從旁邊移開,然后將巨屏的數(shù)字更換為圖片,一共有10張圖片,每張圖片代表了一年,貝雷帽用激光筆指著圖片說道:
“這是整個禁區(qū)的高空俯視圖,近10年來,禁區(qū)每年以0.1%-0.3%的版輻增長,它比1000年前,整整擴大了1.5倍。照這個速度,它將在下一個5000年徹底吞沒遼疆?!?p> 眾人眉頭緊鎖,目不轉(zhuǎn)睛的凝視巨屏,所有的唏噓聲化為了沉默與心頭的沉重。
在幅員遼闊,氣勢恢弘的阿爾金山脈,這彎像碧海汪洋的禁區(qū)就在那里,它貫穿了整個遼疆,像一只千足蜈蚣,爬占了超過五分之一的遼疆板塊,像大地受傷后長出的一塊毀容的疤。
司淮終于明白為什么叫紫血級禁區(qū)了。
紫綠色膿血,濃郁得化不開,浸染了遼疆這塊大地,外圈纏著如血般的赤暈,赤暈外又沖淡覆了橙膜,像一只剜掉瞳孔流血的空洞眼眶,讓人遍體生寒。
“這真的是大地的傷,大地的瘤嗎?”
然而在恐懼逼迫之下,有人膽寒而生急怒,突然發(fā)聲:“我只是判了5年牢,我可以不去戰(zhàn)場?!?p> 貝雷帽轉(zhuǎn)身看向他,臉色沒有喜怒,依舊是生硬如教書老教授般的點點頭,他回答到:“沒錯!原則上,黑河只會讓判刑10年以上的人到前線服役?!?p> 他的話頓時讓很多人松了口氣。大家暗自一比,有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眼神上盡是仇恨、兇惡、懊惱。
而更多的人如剛才發(fā)言者那般渾身放松下來,面露喜色,再回頭看看巨幕中的禁區(qū)圖,恢復(fù)了平靜和觀眾審視的目光。
甚至有人開始竊竊私議,對禁區(qū)指指點點,指點江山的樣子。
貝雷帽將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的唇邊露出一抹笑意,看眾人的眼光越發(fā)“友善”,和大學中教授看得意門生驕傲的樣子無二。
這個奇怪的笑容,讓司淮腳底如踩著火炭,“釣魚執(zhí)法”四個字沒入胸膛,滾燙如火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