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淵再次控魂,老婆婆帶她來的還是那座寺廟。不同的是,他終于呆在了山門內(nèi)。
彼時,她是一個小沙彌。他蹲在小幾旁,認真的把筷子擺的一樣齊,才滿意的笑起來。
“徒兒在做什么?”一個男生響起,聲調(diào)古板平直,語氣卻暗含了一絲笑意。
“師父!”小沙彌脆生生地應(yīng)著,抬眸看他。
長臉瘦削,直直的鼻子,薄薄的唇,細長的眼睛微垂。一眼看去,直覺慈眉善目,再想細看,卻始終看不透那本應(yīng)寬和的眼神。
他就是引得老婆婆歷經(jīng)三世,寧愿宿在忘川永世不得輪回的人!
洪淵以老婦的眼睛觀他,不得不承認,此人眉目清俊柔和,難怪老婆婆生生世世難以忘懷,終成執(zhí)念??墒?,那眼、那表情,卻怎么看怎么老謀深算。
他略略抬了眼皮,俯看著小沙彌,伸手摸了摸他的光頭,沉吟片刻,輕聲道:“你若是個女兒身,我就……”
聲音極低,起初就像蚊蠅聲,話到后面,幾不可聞。
小沙彌似懂非懂地愣了愣,便歪向他,雙手環(huán)繞抱住了他的大腿,如藤蔓般倚靠在他眼中的那如山如樹的師父身上。
忽有陰風(fēng)陣陣,從四面八方襲來。老婦驚慌,也使得洪淵強行中止了控魂。
醒神一看,只見老婦身后烏泱泱站了一群妖魔鬼怪的魂。他們擠擠挨挨,還有不少正被后面涌上來的鬼魂推搡著的。
那場面,讓人想起一群叫花子遇上了施粥鋪,恨不得把人家扎的鋪子都吃了。
洪淵不明所以,皺眉遠望。只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在血河中伸直雙臂在河中劃拉,邊走邊念念叨叨。河中鬼魂都被他轟向岸邊,那樣子,像是在趕鴨子上架。
“你在干什么?”
洪淵的獅吼聲在忘川穹頂久久回蕩。
河中某鬼被這突然而來的大喝聲嚇得一激靈,茫然看向洪淵,雖然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什么了,但是看洪淵臉色,直覺不好。
“娘子?”
他試探地叫了一聲,見她沒多么激烈的反應(yīng),才緩緩?fù)哆呑摺?p> “娘子不是要練習(xí)控魂嗎?這些陳年老鬼沉在河底慣了,我?guī)湍惆阉麄冝Z過來,好供你用。你放心,鬼魂這東西!我管得起!”
說著還拍拍她的肩膀,下巴一揚,很是得意。
洪淵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若是此刻她后槽牙里有骨頭,早就被她磨干凈八百遍了。
“你不知道練功要循序漸進嗎?你一下子給我這么多,一起控嗎?”
舔狗悻悻地低下了頭,嘟囔著,“我這不也是為你好嗎?”
“為我好,讓我進出人家三世人生,都沒幫成人家。更別說控魂了,我都快被你折騰的分裂了!”
洪淵惡狠狠地抱怨。
舔狗聽完這一席話,霍然抬頭,眼中委屈、心酸、心痛……全涌了上來。涌了幾滴淚后,氣鼓鼓地回到他的血河中心,一頭扎了下去。
不一會兒,他又浮了上來。臉朝下,腳比頭浸入水中的部分多些,一頭烏發(fā)漂在水中,像是頂了一頭水草。遠看像是一具浮尸,順流而下,被不知名的什么東西勾住了似的。
洪淵眺望著等了他一會兒,并不見他絲毫動彈,心下有點慌,詢問道:“你怎么了?”
“哼!我自閉了!”
那邊水下發(fā)出一串悶悶的聲音,幾顆大鈴鐺似的水泡,因他說話而咕嘟嘟地冒出水面。
洪淵這才放心,眉目也舒展開了。
但愿你自閉能多閉一會兒。
被趕上來的鬼魂慢慢退去,她望著老婆婆的神情也漸漸平靜。還是那張柔美的臉,在與她經(jīng)歷的那三世后,忽覺得這蒼老的面頰上又蒙了一層悲戚的色彩。
她撫了撫老婆婆的面頰,冰涼涼、濕漉漉。替她整理了一下亂如蓬草的發(fā),輕聲說道:“走吧!我們?nèi)プ詈笠娨娝?!?p> 重又控魂!
這次的山門已經(jīng)破敗,之前打掃的纖塵不染的石階上,有縫隙已經(jīng)長出了幾棵小草。盡管如此,這次控魂卻無比真實,洪淵抬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松弛有褶皺。
這還是老婦的手!
可這次的控魂卻被自己占盡主動,明顯的感覺出這次是自己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之前控魂,卻是老婦想讓自己看見什么,自己才能看見什么。
洪淵眸光一亮,這才是真正的控魂?
抱著試一試的心理,她想進山門看看,那蒼老的手便推開了門,邁了進去。廟中庭院荒草已經(jīng)長的半人高了,四下靜靜的,像是沒人的樣子。
她輕喚:“師父……我是秋兒呀!我來看您了,這么多年了,您還在和我置氣嗎?”
她越說越傷心,越說越?jīng)]有底氣,比起被驅(qū)逐辱罵,她更希望他的師父還活著吧?
熟門熟路地轉(zhuǎn)過幾間僧舍,進了一間勉強還沒有倒下的僧舍。
僧舍內(nèi)簡樸到極致,一床一桌一燈盞,再無其他。
一個枯坐的老僧盤膝坐在床上,皮膚已經(jīng)呈現(xiàn)干尸樣的棕紅色??次骞伲[約可辨出是她師父的模樣。
“師父!”
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聲慟哭起來。她試著想要摩挲他的手,又怕壞了規(guī)矩,破壞了他的尸身,因此,更加難過。
視線模糊不清了很久,才瞥見那老僧座前,擺了一雙筷子,一雙擺的一樣齊的筷子。
“他心里是有你的!”洪淵安慰道。
老婦沉默不語,望著那雙筷子良久,淚水漸漸干了。她又如當(dāng)年那樣,如藤蔓一般倚靠在老僧膝旁。
“這樣,看你還怎么跳起來攆我出去!”
語氣活潑似孩童,她抿唇笑著說。
直到日暮時分,她才從干尸身上抬起頭來,癡癡地說:“我世代恩怨已解,魂魄你拿去吧!”
洪淵有些不忍,“你去府君那兒報個到,魂魄就可去投胎輪回了,何必自輕自賤?”
“一入忘川深似海,從此輪回再無我!主動放棄投胎輪回,選擇忘川的鬼魂將再沒有資格踏上輪回之路了!”
“可是……”
“沒有可是!三世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就夠了!再無憾事!魂魄你拿去,我留著沒用,徒增煩惱罷了!”
推卻不過,洪淵收獲了人生第一個控來的魂魄。
再醒來時,只覺心情復(fù)雜,又是激動,又是惋惜,但絲毫不耽誤她調(diào)侃舔狗。
她朝舔狗“浮尸”的地方望了一眼,還在泡著!
“喂!別自閉了,再泡臉都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