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身上的香味是一種冷香,這種冷香大多是花果之類的植物才有的。
所以弘清覺得她可能是一種植物。
小曼見他拿了藥,知他是收下了,便又好好坐了下來嘴里邊和他閑聊:“我聽別人說你師傅共收了三個徒弟,你是排行第二?!?p> 弘清沒回話,不知道這女妖到底想說什么。
“那既然你師兄喜歡在外面游歷,為什么不直接把這弘安寺主持的位置讓給你呢?”她側(cè)頭問道。
讓給他做什么?他又不想當(dāng)。
弘清撫了撫手里的念珠,略顯涼薄的雙眸看向她:“你從哪聽來的?”
小曼眼珠一轉(zhuǎn),躲開他的視線:“我…我就是好奇嘛,自己偷聽來的?!?p> 她發(fā)現(xiàn)他有時候的氣場還挺讓人害怕的,就像剛剛,他看著她的時候直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真是太丟她這只活了九百年女妖的臉了!
弘清見她似有些憤憤地在懊惱,不知她又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拿起案上的藥瓶,從她身旁拂過。
小曼這邊自我厭棄完,忽而想起自己還有事情沒做,便又急急忙忙的出了院子。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帶來了許許多多紅得鮮艷的花。
此時太陽已近下山,小曼沐浴在一片金光中沖弘清笑:“你看,這是我一下午的成果,漂亮吧?”
小曼捧著袖子得意地沖弘清顯擺。
弘清微皺著眉看著她這滿袖子的花,默不作聲的在心里嘆了口氣,這山里的紅花怕不是被她摘光了吧。
最終,盯著那張笑的跟花一樣的臉終究什么也沒說出口。
倆人一起吃過晚飯,弘清便立于書案前作畫。
小曼肚子有些撐,一時不想坐著,便也歪在書案一旁看他畫。
他的畫功應(yīng)該也是極好的,雖然小曼不怎么懂畫,但三個多月下來看了幾幅他畫的畫,覺得那真是畫的跟活的一樣。
此時,他立在畫前,指尖執(zhí)了一筆,俊秀的側(cè)臉神情專注,他只有在作畫時才會露出這種表情,連他念經(jīng)打坐都沒有如此慎重的感覺。
小曼看了會兒,見他蘸墨的硯臺有些干了,便在旁邊幫他研墨。
她看著那濃濃的墨水漸漸散開,忽而想到了“紅袖添香”四個字。
那是她經(jīng)常在人間的小話本里見到的詞,好像是這么用的吧?
她歪了歪頭,一臉求知欲的問和尚:“你說,我這算是紅袖添香嗎?”
和尚筆尖一頓,眼皮一抬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你這頂多算是聊齋志異?!?p> “………”
小曼把墨碇一丟,默不作聲的轉(zhuǎn)身,沒再和他說一句話。
和尚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抬頭見小曼有些沉沉的背影,又重新落下一筆。
過了一會兒,小曼捧著一籃子的花又回來了,她里里外外地在搗騰,噼里啪啦地制造出各種聲響。
很明顯,她在表達(dá)她的不滿。
弘清放下筆,按了按眉心,終究沒有再畫下去。
他拿著未畫完的畫掛在一旁,又坐回書桌前開始看寺內(nèi)的事宜簿,事宜簿里記錄了寺內(nèi)近幾月的賬簿、和一些需要處理的大小事宜。每個月都會有人送來給他看,最后讓他敲定處理。
小曼見他沒心思作畫了,得逞地一笑,她把弄好的花瓣放在一個器皿里細(xì)細(xì)地?fù)v啊搗。
于是,弘清在一旁安靜的看簿子,她在她的棋案上“篤篤篤”地弄得起勁。
瓷器碰撞的聲音擾了一室清靜。
一會兒后,她那邊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小曼終于安靜了下來,她笑瞇瞇地看了眼手中器皿里的紅色液體,拿右手食指的指腹沾了沾,然后向和尚走去……
小曼走到和尚旁邊狀似不經(jīng)意地和他閑聊,“我聽說你們寺廟里許多弟子出家前都有相好的,要不就是未婚妻,要不就是什么表妹啊之類的?!?p> 不等他回答,她又繼續(xù)像是好奇的說,“你說他們出家后還會想著那些人嗎?”
弘清放下手中的簿子,沒有注意到她鬼鬼祟祟藏在下面的右手。
他這是第二次聽見她說——“聽別人”說來的八卦了。
這個別人自然只會是寺廟里的弟子。
弘清若有所思的想,看來最近他們的功課還是少了點(diǎn)。
見和尚不理她,小曼也不急,她突然提高聲調(diào)說:“誒!你看我這怎么了?”
和尚正在想事情,一時沒有防備,聽見她的聲音便自然而然的轉(zhuǎn)頭看向她。
小曼見和尚轉(zhuǎn)頭,立馬抬起右手指尖往他眉心按了下去……
一抹朱紅印在了和尚眉心。
和尚很明顯的愣在了原地,一時沒了反應(yīng)……
燭臺上的火苗在顫動,內(nèi)焰里閃爍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碎光。
這光落在眼前人的眼里像墜落的星辰。
小曼望進(jìn)和尚那雙黑沉沉的雙眸里,見他一直沒動,只就這么看著她。那目光似乎有些深邃,讓小曼原本幸災(zāi)樂禍的心情變得有些緊張。她一時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抬起的指尖也僵在了空中……
弘清怔怔的看著她,眼里似帶了點(diǎn)迷茫。眉間的清涼好似還未散去,眼前的女子臉有些發(fā)白,在夜晚閃動的燭火中忽明忽暗。她的指尖還停留在他眼前,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那雙眼睛里閃爍著他的影子…
忽而他覺得,她似乎看了他很久,久至千年。
這種熟悉的感覺漸漸在心里擴(kuò)散開,仿佛這個場景許多年前曾烙印在了他的腦海里。
山風(fēng)敲打窗楣,驚醒了室內(nèi)的倆人。
弘清率先移開了視線,他又恢復(fù)往日那一副淡漠的神情,見小曼似乎舒了口氣的樣子,他漫不經(jīng)心的拿起了桌上的念珠在指尖轉(zhuǎn)動,“知道弘安寺后面的山為什么那么大么?”
小曼遲緩的搖搖頭。
“因?yàn)槔锩骊P(guān)著許多作惡多端的妖。”弘清有意無意的瞥了她一眼。
小曼臉更白了一分,他不會因?yàn)樗脚怂换鼐鸵阉P(guān)起來吧?!
她急忙往后退了退,“我……我就是來問你借個佛珠,我染個指甲?!彼焖購暮蜕惺掷飺屵^佛珠,慌慌亂亂的跑回她自己的“地盤”。
和尚手一空,他低頭看自己空著的手,心想:這女妖近日膽子確實(shí)大了些。
今夜的山風(fēng)仿佛來的格外的急切,掃過樹梢,呼哧著窗戶,帶來一陣簌簌的聲響,將屋內(nèi)襯托得十分安靜。
經(jīng)如此猛烈的風(fēng)刮過,院子里的合歡花落了一地,薄薄地覆在地上成了一片粉色的世外仙境。
弘清垂著頭坐在書案旁,一旁的燭火將他垂下的眼睫照得更加濃密。筆挺的鼻梁落下一陣陰影在書案上的紙中投影出來,是一抹線條清晰利落的弧度。
燭臺上的蠟燭就要燃盡,弘清抬眼看向那邊早沒了聲響的棋案上,小曼早已趴在上面睡著了。
他起身走過去,小曼十指上又被染得鮮紅,襯得那雙本就纖嫩的手更加生白。她的指間夾著他的佛珠,讓兩指分隔開,似乎是為了剛?cè)旧系闹讣撞槐徊浠ā?p> 他微微俯身將佛珠從她指間輕輕抽出,這個距離能更加清晰的看清她。
粉色的唇微微嘟起,比平時多了分嬌憨,整齊的一排睫毛靜靜的覆在她的眼瞼上,安安靜靜的樣子莫名有些乖巧。
倒比她醒著的時候討人歡喜些。
弘清拿回佛珠,便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內(nèi)間,留下了一室寂靜。
紅燭滴淚,火紅的內(nèi)焰燃燒完它燦烈的一生,徒留一地淚痕。
小曼做了一個極其奇怪的夢,夢里她坐在樹枝上,和尚踏著遍野的花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等他慢慢走近,小曼見他眉間印著一抹朱砂在沖她笑。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笑容,清俊的眉眼柔和的看著她,眉間的朱紅添了絲艷麗。
他身后的花竟是白色的,那一片一片的純白像極了無暇的雪,好似隱在云霧中,神秘又高潔。
那樣的高高在上,高貴凜然的讓人望而卻步。
和尚的目光一直緊隨著她,他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留,一雙黑眸似迷似霧,那目光像黑色的藤蔓隨著他越走越近仿佛纏得她的心越來越緊。
她幾乎被他盯得呼吸困難,那黑色的瞳仁竟慢慢染上了一點(diǎn)紅,那紅如一滴墨滴在了清水間極速的蔓延開越來越鮮艷,使那雙琉璃般的眼睛好似浸了血般。
在那片血紅中,她恍惚看到了自己……
和尚還在沖她笑,額間的朱色變的妖異。他身后漫天的白花也倏一下浸成了紅色,那鋪天蓋地的紅讓小曼覺得自己的眼睛也炙熱的要滴出血來。
赤色的花妖艷地在他身后搖擺,那搖曳的姿態(tài)詭異又妖嬈。
他朝她靠近,
一步一步……
那撲面而來的紅逐漸將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