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公一路沒有說話,拉著一對兒女上了馬車。
明月覺得馬車內(nèi)現(xiàn)在是低氣壓,她和李景行坐在一排,李國公坐在二人對面。大概還是對李國公有些害怕的,明月這時正緊靠著李景行,雙手抱著他的胳膊,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著!
李國公開口說話了,但并不是明月想象中的責怪。李國公像是自言自語般,說起了他和明月的母親的往事。
阿若是南方女子,我遇見她的那天,是上巳節(jié)。我奉命南下,那時因為戰(zhàn)亂,民不聊生,所到之處毫無生氣可言,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了她。強壯的男丁都被拉去入了伍,街上也只是女人和小孩。大人們個個心事重重,表情凝重,只有阿若帶著一群孩子在桃樹下嬉鬧。自戰(zhàn)爭以來,多久沒有聽見過笑聲了呢?孩子們圍著她轉(zhuǎn),嘴里念著“阿若,阿若,我長大了也要擁有阿若一樣美貌”,“那我長大了要娶阿若”。
女孩們都想成為她,男孩們都想擁有她。
我這凡夫俗子,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成了她的俘虜。我忍不住驅(qū)馬過去,“你叫阿若?”孩子們見了我都四處跑開了,而尋常女子見了我也總是低著頭,可是阿若沒有,她抬起頭,也注視著我,滿臉坦蕩,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問道,“大人有何指教”?
我發(fā)覺了自己有些唐突,便說到,“這一帶近日不太平,姑娘還是早些回家,免得讓家里人擔心了。”
“小女子無家可歸,哪里都是我的家?!?p> 我聽到這話一邊憐惜阿若的身世,卻又有一絲竊喜,我脫口而出,“那姑娘可愿同我回家,我在盛京做官,能保姑娘榮華富貴,能護姑娘一世平安,能…”
我話沒有說完,阿若便道“有何不可”?而我也才意識到方才自己急急地說了什么,然而我并非一時沖動口快說下那些話,我決定做出那些承諾的時候,確實思考了一瞬間,但是我是準備用一生來兌現(xiàn)的自己的承諾的。我卻有些后悔,不該如此輕率地向這個美好的姑娘示愛--方才應該有更好的開場方式。
然而轉(zhuǎn)亂時節(jié),所有人,所有事都是被簡單地一筆帶過的。
聽見阿若的回答,我滿心欣喜的將她帶回了家。我問她,為何就那樣跟我走了,她說,我瞧著你樣貌好看,還來不及多想,嘴里便答應了你。
我和她對彼此的感情雖然有個倉促的開始,倒不如說,這正是上天的安排。
后來我了解到阿若的家人正是被羌國人所害,我本無意戰(zhàn)場,對于皇帝因為自己的野心而擴大疆土吞并他國而發(fā)動戰(zhàn)爭的想法并不支持??墒亲阅且院笪冶阆胗H自給阿若的家人報仇,我主動向皇上請命,帶兵攻打羌國。
我堅信全都是阿若給我?guī)淼暮眠\吧,苦戰(zhàn)五年,羌國終于被我周國吞滅,也終于可以從另外兩個鄰國平起平坐了。然而,五年確實不是一個很短的時間,這也是我一開始就不支持皇帝發(fā)動戰(zhàn)爭的理由。我周國的實力并不是遠遠優(yōu)越于羌國,因此,一旦發(fā)動戰(zhàn)爭,必定是苦戰(zhàn)。
后來勉勉強強算得上和其他兩國“平起平坐”了,卻不得不送去質(zhì)子。而后又發(fā)生了一些事故,行兒成為質(zhì)子被送去了鄰國。
我回京未向皇上復命就急急地趕回家。我想把這個消息親口告訴阿若。阿若見了我便止不住眼淚,“怎的不去面圣,倒是先回府了?!?p> “我迫不急待的想要見你,迫不急待的想要告訴你這個好消息。阿若,我并無甚雄心壯志,這五年馳騁沙場,不過是想親手為你報仇罷了?!?p> 說罷,阿若哭的更傷心了,“你竟為我到如此…我何以為報?!薄拔覍⑽业囊黄嫘慕o了夫人,夫人也還我一顆真心罷!”
我走時,不知阿若又有了身孕,回來時,行兒都已經(jīng)四歲了,我以為從此我們便能一家人幸福的在一起,只是沒想到,一日,皇上連夜召了我去。
半夜急召,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沒想到皇上說的話,更讓我大驚失色。那時周國雖吞并了羌國,卻還是比不過最強大的啟國,由于和羌國的苦戰(zhàn),周國急需休養(yǎng)生息,我們已經(jīng)沒有余力再次應對戰(zhàn)爭了。于是皇上便答應和啟國通商,互通有無。并表示將在一年以后向啟國獻上質(zhì)子,并且是嫡子。
然而皇后娘娘卻并不想自己的兒子涉險。商議之后,他們竟想要讓行兒代皇子去啟國,因為行兒同二皇子同齡,并且模樣也有幾分相似。
我當下便拒絕了皇上??v然給予我再多的權(quán)力和財富,于我又有何用呢。
雖是大不敬,但又有什么比阿若和我們的孩子更重要呢。一年后,阿若生下了明月,因為難產(chǎn),老天將她永遠的從我身邊帶走了。臨走前,竟求著我,讓我送行兒代二皇子去啟國,阿若對我說,雖然她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幸福,但她更希望整個周國的人民能夠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
李國公說著,早已淚流滿面,明月也默默地掉著眼淚,李景行沒有說話,低著頭,心情似乎也很沉重。
李國公看著眼前的兄妹倆感到一絲欣慰,轉(zhuǎn)而又更加悲傷,“二十年來,我每天都在悔恨中度過,我恨自己竟親手將你送去啟國。如今你回來了,我如何看得你又去南邊受苦,而明月,這些年以來,更是不曾有一日離開過爹的視線。若有朝一日我去了,我有何顏面見你們的娘呢?”
“爹,孩兒這次去只是調(diào)查那倭寇的事,不會有太多危險,孩兒也必定能保證明月的安全。”李景行開口到。
“我們大周不是向來不把倭寇放在眼里嗎,想必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我同二哥兩人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明月也跟著安慰道。
“就是讓你去吹幾日海風,爹也是舍不得的!皇上怎的如此糊涂…”李國公說著,被明月捂住了嘴,“爹,不可?!?p> 李國公長嘆一口氣,不再說話,想起亡妻的悲痛和即將面臨的和子女的離別,他就腦袋發(fā)脹,心亂如麻。
回到府,三人各自回到了院子。還有五日,便要出發(fā)了。
此夜,三人各有各的心思,無法安睡。
李國公去了祠堂,希望亡妻能諒解自己沒能阻止兩個孩子,還請求她多來他夢中見他。
明月不知道李景行為何要攬下這差事,榮華富貴,國公府是最不缺的。難道為名不為利?而她自己也只不過是因為太悶,加上還有被“催婚”的可能,不想待在國公府,想出去散散心罷了。
李景行也不知道明月為何會請命與他同去,她的想法實在無法以其他深閨女子的想法類比。而他只是因為東南邊有些要務,不得不尋個理由過去罷了。
還有今天宴會上的那一幕,絕非巧合,刺客的目標很明確,并不只是簡單的嫉恨,看那冷漠的眼神,當是職業(yè)殺手。只是不知那刺客和明月說了些什么,那大概是關鍵所在。不過明月不說他也大概能猜到吧,替二皇子前去交換的質(zhì)子私自回國,皇帝怎么可能容得下呢。
而李國公也并非愚忠,眼下因倭寇的事情分去了皇上的注意力,但是李景行兄妹遇刺的事,并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