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一開始以為聽錯了,問:“哪個惡童?”
“便是巴蜀首富惡童。”
“你可打聽清楚了?”
周僮斬釘截鐵,“千真萬確,事由因一處礦山而起,此事在江州和枳縣婦孺皆知,根本不用探聽。”
“礦山?”
胡亥萬萬沒想到,給多梁山引來這場戰(zhàn)事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原來他上次給惡童指出一礦山位置,他離開后經(jīng)惡童派人開采,果然發(fā)現(xiàn)豐富礦脈,惡童大喜,廣發(fā)消息,準備開礦儀式,讓收礦的客商來江州準備收礦。不料在客商集結而來的途中,被維羅的人馬半路劫了道,因為這座礦山的必經(jīng)之路正是多梁山下,嚇得其他客商也不敢來了。
結果讓惡童精心準備的開礦儀式冷冷清清,弄得他顏面大失不說,聯(lián)想到以后的生意,如果老有人劫道這生意還怎么做?
后來卜力向江州縣令借兵時,江州縣令本不想招惹維羅,但惡童聽聞后自告奮勇,又出錢又出人,只是借了官府的名義出兵,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下召得四千多人支援江陽。此時的惡童,仍在江州縣府。
“當真是世事難料?!焙タ扌Σ坏?,當下決定,火速趕往枳縣面見惡童。
顧媚因重孝在身無法前往,胡亥讓鐘棋守在家中,有消息及時通報。僅和丁叔前往,周僮自告奮勇?lián)鹱o衛(wèi)之責,一同往枳縣。
三人輕騎快馬,僅半日便到達江州,經(jīng)周僮打聽,得知惡童就住在治所客舍,急往通報。
“哎呀呀!”惡童聽說胡亥回來了,高興得孩子似地跑出來,見面來個擁抱,“師兄,可想死我了。我還道你二十日內(nèi)必歸,怎的一去一個多月啊?!?p> 胡亥氣都來不及喘一口,問道:“師弟,我給你指的礦山如何了?”
“哈哈,說起此事,讓師弟對師兄佩服得五體投地。那礦山中果然蘊藏豐富,怕是五十年也采不完,我的家業(yè)又要如幾年前那樣,日進斗金,全拜師兄所賜。來來來……”
惡童拉著他直往內(nèi)所,邊走邊道:“我決定了,我不能獨享這礦山,定要與師兄二一添作五,你我共享富貴?!?p> 胡亥道:“師弟,你給我數(shù)萬金已是償了代價了。”
“區(qū)區(qū)數(shù)萬金而已。有這礦山在手,數(shù)百萬金也是唾手可得。何況,有師兄這樣神機妙算的奇才,師弟我還在乎錢嗎?”
見惡童得意忘形,胡亥終于沒耐性了,停下腳步道:“師弟,我來找你是有急事的。”
“怎么了?”
“你是不是租借兵馬給江陽,要打維羅?”
惡童一時沒明白,但想到胡亥的鏢車正是維羅幫忙押運的,道:“師兄,莫不是你與那維羅多番接觸,有了交情?來勸我不要借兵打他的?”
“師弟,戰(zhàn)事一起,生靈屠炭,有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打仗?”
“師兄你有所不知。那維羅好生無禮,他的人劫我客商的道,我派人與他多番交涉,還奉上買路錢,可他就是不肯。我在兩地開門做生意,像他這樣搞法,我生意還怎么做?”
胡亥不解,“不是說你從前和他打過交道嗎?還疏通過他,保你商隊路過江陽時的平安,怎么這回又不肯了呢?”
“我哪知道?我給的條件夠好了。怕不是這家伙大病一場把腦子燒壞了,非要和我為難。真當我怕他不成?”
“你不能罷兵嗎?”
惡童搖頭,“師兄,你和他不過數(shù)面之緣,交情未必有多深,但你我可是師兄弟啊。你別勸我了,這次我和他死磕上了,就算敗了,我再買一萬兵馬,就不信打不下一個多梁山。”
看惡童咬牙切齒的樣子,胡亥知道他動了真火。不禁心頭起疑,他從游巨處聽說過維羅不少事情。維羅是個盜也有道的人,只要肯奉上買路錢,一般不會多樹敵人。
何況惡童財雄勢大,他維羅還未必惹得起。何況惡童多年疏通,也算有點交情,怎么這次就生出諸多事端了?
胡亥越想越不對頭,直覺這事內(nèi)有乾坤。當下道:“好,我就不提維羅了。我們師兄弟久未見面,先好好喝一杯?!?p> “這才是我的好師兄?!?p> 此時正值中午,胡亥得到惡童盛情款待,于江州最好的客店擺了滿桌美味佳肴,又從當?shù)嘏傉衼砦枧杓?,唱跳助興。
待得酒過三巡,惡童問:“對了,師兄怎沒帶何仁杰一起回來?”
胡亥不敢說實話,怕他萬一告訴何家父母讓二老擔心,道:“正要告訴你,我在夜郎嚴道設了一處集市,仁杰兄正在忙活。我來是接顧媚的。”
惡童哈哈大笑:“原來是為了美人才回來的,師兄莫不是眼里只有美人,沒有師弟了。”
“師弟休得胡言,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那師兄在夜郎那窮鄉(xiāng)僻壤建集市?做什么營生呢?”
胡亥微微一笑:“織布和傭兵。”
“有意思。”惡童到底是商業(yè)的行家里手,道:“傭兵我能理解,聽說那窮山惡水出的男丁個個兇猛彪悍,訓練出來都是打仗的好手。此時又天下大亂,要兵之處甚多。這生意做得過去。但是織布?那地方有織造部嗎?”
“就是沒有,所以我要先開廠,再建部。”
“那商道怎么解決呢?若要開廠,何不建在江陽?省得路途遙遠,損耗良多。”
“師弟所言甚是??蓭煹芟脒^嗎?正因為地方窮,所以人工便宜,對夜郎人來說,只要有口飯吃就行,比內(nèi)地便宜了三倍,長此以往,豈非省下大量錢財。再說,天下雖亂,但終要平靜下來的,介時商道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寬,我又何必急于一時?”
惡童聽得在理,“果然是師兄,深謀遠慮。師兄,要不讓我在你集市入上一手?”
胡亥笑道:“你都巴蜀首富了,還在乎我那點小錢?”
“重要的不是錢,而是能和師兄一起共事。這一段,我把師兄給的經(jīng)書看得滾瓜爛熟,越想越是奧妙無窮。所以我想師兄這腹內(nèi),不知還有多少好東西,我都要一一扒開學學,必是終身受益的?!?p>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此話不然?!睈和膼傉\服地道:“師兄就是我的貴人啊。自一碰到你,我心中道學之惑解開了,生意又做起來了,人也快活了,簡直說不盡的諸般好事啊。我不跟著師兄跟著誰呢?”
胡亥卻是面色一變,“你既然這么看得起我,為何不告訴我,你和維羅的恩怨到底有什么隱情?”
惡童長吁一口氣,“說來說去,師兄還惦著這事呢,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師兄何必介懷?”
胡亥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他嗎?我不日前新算一卦,不妨告訴你,這戰(zhàn)事一起,師弟你必有血光之災。否則我哪會急匆匆來見你?!?p> 惡童一下酒醒了,畢竟初次見胡亥時他就把胡亥當成能知過去未來的活神仙,胡亥的預測能力也是他親眼所見,不由急道:“師兄,你沒誆我吧?”
胡亥端起師兄架子,“你現(xiàn)在是鬼谷門人,我就你一個師弟,我誆誰也不能誆你啊。”
惡童手指絞緊,猶豫著不敢說。胡亥佯怒道:“對自己同門還遮遮掩掩,說話不盡不實。我看你眼里根本沒我這個師兄。那便告辭了,你自求多福吧。”
“哎哎哎……”惡童急忙拉住他,“師兄有話好說,發(fā)什么火?。縼韥韥?,坐坐坐,我說就是了?!?p> 胡亥這才坐下來,冷眼看著他。
惡童猶豫半晌,終于道:“其實我沒撒謊,維羅的人確實劫了我客商的道。不過不是他指使,是他手下不認識新來客商才劫的。我和他交涉后他也把財物還人家了。”
“那你為何說他不同意疏通,還要騙我?”
惡童一揮手,“都退下?!壁s走了屋內(nèi)歌女,再看看左右無人,低聲道:“師兄,你知道秦皇胡亥從咸陽走失的事嗎?”
胡亥心中一驚,但裝作不知,“不曾聽說?!?p> “我有可靠消息,早在劉邦攻進武關的兩月前,皇帝就從宮中走失,但朝廷為防動亂,掩蓋消息,但為了尋找皇帝,各州郡府和一些顯赫的大戶都收到風聲,責令暗中尋查。我是巴蜀最大的戶頭,消息自然到了我這?!?p> “然后呢?”
他清清喉嚨繼續(xù)道:“當時我沒當回事,心想皇帝總不會跑到這么遠的巴蜀來。結果沒想到有探子回報,說找到些皇帝的蛛絲馬跡,證明是往巴蜀來了。本來嘛,朝廷都這樣了,我也不用為他們負什么責,但不久前咸陽城破了,劉項大軍也知道了皇帝走失的事,于是派人來找,一找找到我這?!?p> “這和維羅有什么關系?”
“關系大了。我在多梁山是有內(nèi)線的,據(jù)報,他發(fā)現(xiàn)維羅藏起一個和皇帝很像的年青人,手中還有始皇帝的立國大印?!?p> 胡亥面色一變,“當真?”
“不管真假我都不能冒這個險置之不理。那可是皇帝??!想想當年始皇帝遇刺,千里之地殺得沒有人煙。雖說今時不同往日,可誰知道惹出什么禍患來?所以我想,這事我要把握在自己手上才安心?!?p> 胡亥明白了,“所以借卜力來借兵的機會,你就借口維羅劫了你客商,興兵攻打,其實想暗中找到皇帝?”
惡童微微點頭,“師兄,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萬不能有第三人知道了。”
“所以……”惡童聲音壓得更低,“你一說算出我有血光之災,我這心里可慌得很。茲事體大,還請師兄拿出神機妙算的本事,看這事到底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