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剛不想看,但又逼著自己朝網(wǎng)上的彈幕看了一眼。
心底甚至生出一句自嘲來:真的勇士敢用直面鍵盤俠的群攻。
他其實用不著看彈幕,也知道吹神這個人沒了。
除非這個魚人真的能站擼過劍姬,要不然神仙下凡也保不住他。
但這是不可能的。
雖然都是近戰(zhàn),可一個是靠技能打傷害的法師,一個是靠平A最怕不硬剛的戰(zhàn)士。
還是站在回血陣里,你憑什么擼的過?
小剛逼著自己去看彈幕,其實是逼著自己去正視這樣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如果吹神徹底沒了,接下來的這場比賽,以及比賽結(jié)束后的那場硬仗,自己該怎么去打。
小剛以為正視了,就能想出辦法來。
可是他想不出來。
這已經(jīng)不是唇亡齒寒的問題,他根本就是跟吹神綁在同一根繩上的螞蚱。
如果對方翻了船,自己就別想要獨善其身。
小剛從來沒有覺得如此無力過。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好仰頭朝高處去看一眼。
不是強忍著眼淚不讓落下,而是求這滿天神佛能給一個奇跡!
小剛知道眼下已經(jīng)走到了一條絕路上。
一旁的南宮再怎么借題發(fā)揮,按著自己光溜溜的腦袋往死路上逼,他也不會感到任何的稀奇。
可是小剛沒想到,這人居然網(wǎng)開了一面。
說是網(wǎng)開一面,但其實并沒有手下留情。
南宮這會也在干著落井下石的事,只是那件事和小剛所想的大相徑庭罷了。
毫不夸張的,身旁的這個男人眼下已經(jīng)坐穩(wěn)了審判官的位置,外頭一千萬的觀眾就是陪審員。
吹神和劍姬站擼,等于是把小剛的罪證呈上了。
南宮現(xiàn)在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有一千種刑法可以讓他選。
可他挑了最輕的那一種。
南宮現(xiàn)在滿嘴諷刺的句子都是,小剛是野路子上來的解說,充其量不過一個白銀皇帝,意識水平差也不出奇。
這些話雖然不好聽,換作平時,小剛早就氣炸了。
可這個罪名,比把觀眾當傻子來唬弄,可輕的多了呀。
網(wǎng)上早就有節(jié)奏,說小剛“敢說真話”的人設(shè)是裝出來的,實際上這人心眼比誰都多,見風轉(zhuǎn)舵比誰都快。
他最喜歡拿愛國說事,但不是真的愛國,只是裝出一副大義凌然的的嘴臉,來唬弄那些真心愛國的觀眾。
他頭一個站出來罵LPL,打著的也是愛國的旗號,裝出一副撕心裂肺的樣子表現(xiàn)自己太愛國了,所以才怒其不爭。
他現(xiàn)在站出來挺LPL,打著的也是愛國的旗號,做出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高聲直呼老子是一個中國人。
這些網(wǎng)友們其實說的是對的,小剛能夠站在今天的這個位置,還能屹立不倒這么多年,確實是真本事的。
就像那些頂級的分析員,能夠敏銳的嗅到資金未來會涌向哪個行業(yè),小剛也能夠敏銳的捕捉,網(wǎng)上下一波的“熱點”會在哪里。
他在直播里說出的每一句能引發(fā)觀眾熱烈反應(yīng),看似直腸子直出慷慨激昂的說辭,其實連停頓時的語氣都是精心計算過的。
他和吹神一樣,都戴著面具在做人。
不同的是,他臉上的面具永遠都是觀眾最想看到的那副。
他從小是從苦日子里捱過來的,十三歲就出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
毫不夸張的說,在他還不知道“人性”這個詞是什么意思時,他已經(jīng)學會怎么去看人家臉色。
小時候看房東的臉色。
稍微大一點,在爹媽為自己湊學費時,跟著看親戚們的臉色。
長大后看工廠頭子的臉色。
過年回家,在飯桌上看那些帶他出去打工的老鄉(xiāng)們臉色。
就是去菜市場買根蔥,也忍不住去揣摩下大媽的心思。
要說通透人性,小剛還真不敢放這樣的厥詞。
但他知道就是別人喜歡什么。
怎么說話能讓菜市場的老大媽都喜笑顏開的多送兩根蔥。
無意間,他也練就了一手左右逢源的好本事。
那些在網(wǎng)上黑小剛的,都覺得他很假。
小剛總是不以為然,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一口一個假字,不假你就得餓肚子,不假你就吃不飽飯,看你假不假。
那些在網(wǎng)上口口聲聲罵小剛虛偽可恥的那幫人,就好像真的以為,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像他們一樣那么好命。
你們不假,可以隨心所欲的活,那是因為你們吃喝不愁。
你們不假,那是因為你們犯了事,說錯話,背后有爹媽兜著。
說到底,你們就是仗著命好,指著街邊的乞丐問一句,有手有腳,為什么還要丟人現(xiàn)眼呢?
說到底,你們就是仗著命好,所以才敢指著老子鼻子不屑的哼一聲,你小剛就是掙一個億,也不過是個在直播里講葷段子的。
這些人就是仗著命好,不僅要你在飯桌上俯首低頭,還要從你那一個億里頭搜刮去五千萬。
每逢這樣的時刻,小剛就不能不問一句,命到底是什么。
他從前不止一次紅著眼,對著蒼穹上的滿天神佛質(zhì)問過。
說是問這個命,其實是不肯認這個命。
不肯認這個命,是不甘心一輩子只能這樣去看別人臉色活。
如果不是這一口氣在心里憋著,他也不會連軸轉(zhuǎn)的直播二十個小時,不會年紀輕輕的把頭都給熬禿了。
曾幾何時,小剛以為自己和那滿天神佛斗贏了。
可他發(fā)現(xiàn)又不是。
只不過是給他臉色看的換了一幫人而已。
直到今天小剛才發(fā)現(xiàn),不管你穿一萬塊的衣服,還是三十塊的路邊攤。
不管你是喝兩千一杯的紅酒,還是五塊一瓶的雪花。
你能做的,最多只是為生活換一件光鮮的衣裳,里頭的那些千瘡百孔是改變不了。
“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
小剛第一次讀到這句話時,深有戚戚然。
當時他住在工廠一個簡陋的地下室,床上真的有虱子。
現(xiàn)在他睡在二十萬一平的高級公寓里,虱子沒有了,但趴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些比虱子更要命的東西。
那些丑陋的東西,不僅吸他的血,也吸這片土地上的血。
一口又一口的,殺不光,死不絕。
這些到底是自己的命呢,還是自己腳下這片大地的命。
小剛說不好。
但他現(xiàn)在學聰明了,因為他不再問命。
實在不得不問時,他也會做出另一張臉在飯桌上對著吸血的虱子們笑容可掬道:“我先干了,您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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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的話是很難聽,不過也算是變相替小剛解了圍。
大家現(xiàn)在還在噴,但噴的是小剛水平不夠,而不是有心的在節(jié)奏。
其實南宮哪里不知道,完全可以借這一波把身旁這光頭按死。
刀子都亮了一半,但他又心軟了。
反正這胖子這場比賽完了,也就涼了。
再怎么說,剛烈生前也是個體面人,還是給他留個全尸吧。
犯不著下土封棺了還遭人唾棄
南宮當時這么想時,并沒指望小剛會領(lǐng)這份情。
其實小剛領(lǐng)到了。
南宮以為他的眼含熱淚是在哭自己的窮途末路。
但不是的。
小剛是真的感激,也是真的為自己之前的卑鄙感到可恥。
本來他已經(jīng)開始想著,怎么料理自己的后事了。
可做夢也沒想到那滿天的神佛顯靈了。
奇跡竟然真的發(f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