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小玉
舒泯見老孫沒有反應(yīng),微微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老孫這才回過神來,笑瞇瞇地擺擺手,“好說好說。先生我為人寬容慈善,平生最為他人著想,學(xué)生你既然活計繁雜,那就依學(xué)生你的時間來。老兒我什么時候都可以。只是......”
老孫看了燒雞一眼,搓搓雙手,“只是老兒我上年紀(jì)了,平日里頭,若是哪一頓沒吃好,就容易頭暈眼花;這一頭暈眼花,就得上床上躺上幾個時辰;這一躺嘛,說不準(zhǔn)就要耽誤了學(xué)生你的課業(yè)?!?p> 這老頭兒,為了頓飯,說話這么拐拐繞繞,舒泯不禁有些好笑。
老孫話音剛落,舒泯立刻安撫他,“先生放心,別的學(xué)生不一定有,這飯菜定然少不了先生的?!?p> 見舒泯這么說,老孫也懶得繞彎子,認(rèn)真地叮囑舒泯,“不光是飽,更要吃好啊?!?p> ……
小玉打著哈欠走進來的時候,滿腦子還在夢游。
夢見她娘出了寒苑之后有了個好去處,記不清是去給哪宮的娘娘做洗衣婢去了。
但比起寒苑來,已是輕松許多了,母親難得地露出笑意,小玉也很為母親高興。
夢里母親婉然一笑,繼而又憂愁起來,自己是得以解脫了,那小玉呢?在寒苑里吃得飽嗎?穿得暖嗎?
母親皺著眉從懷里掏出一塊酥餅,塞進小玉手里,還暖乎乎的。一轉(zhuǎn)身,沒了影子。
小玉的娘死了好多年了,一張白布、一輛板車,出了寒苑,就不知道去了哪兒了,不曉得有沒有個墓冢。
夜里驟然夢見母親有個好去處,小玉十分高興,許久沒有見到娘了,她都快記不住她長什么樣子了。
只記得她總是愁,忙也是愁,閑也是愁。嘴角耷拉著,眼神戚戚然,那時候小玉還小,不懂事,和她娘徹底相反,整日只知道瞇著眼睛笑。
兩只葡萄似的眼睛彎彎的,見誰都是笑瞇瞇的,人人都說,她半點不像是寒苑出生的孩子。
小玉沒見過她爹,自打生下來,就跟著她娘。雖說是母女倆相依為命,但那時候小玉并不怎么喜歡這個終日唉聲嘆氣、愁眉苦臉的娘。她什么也不懂地在寒苑里瘋跑著長大,過得很快活。
但是小玉在她死了以后卻經(jīng)常想起她,若是能出去,不知找不找得到墳冢,上一柱清香。
難得夢見她,她還是老樣子,死了也還是愁,一輩子操不完的心,命都沒了卻還是記掛著小玉過得可好。
小玉輕輕抽動嘴角笑了笑,終于又見上她一面了,眼淚卻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我好想你啊,娘。
眼淚還沒來得及掉下來,小玉將它生生咽回去了。
不要哭,沒什么好哭的。她會擔(dān)心的。
娘你不用擔(dān)心,我一直過得很好的。
小玉定定神,甩甩有些混沌的腦袋,踏進廚院。
剛一進去,便嚇了一跳,自己已然算是起得早了,沒想到還有更早的,內(nèi)屋桌椅板凳早已經(jīng)抹洗得干干凈凈,后院的泔水也已經(jīng)倒了,豬圈、雞籠里的臟污也已經(jīng)鏟了個干干凈凈。
舒泯正坐在門前的矮凳上擇洗御膳房送過來的菜。
細(xì)細(xì)選出最新鮮的,擇洗干凈之后,照樣送回御膳房,黃葉敗枝便是寒苑里頭的吃食。
舒泯一樣樣認(rèn)真洗著,小玉使勁揉揉眼睛,跑到舒泯身邊坐下,“小泯,你今日怎么沒有看書?”
素日里舒泯時常揣著一本書,做這等簡單活計的時候,便一面翻看著,手下一面翻飛著。
舒泯笑笑,“書沒了。”
小玉更是驚奇,舒泯將那些書視為掌中寶,怎么說沒就沒了?
心里不禁起疑,湊近舒泯,低聲問道,“是不是碧羅她們干的?”
舒泯抖抖手中的菜笑笑,“不是?!?p> 隨后極順手地掐了幾棵菜心,將菜心塞進身邊的布包里,臉不紅、心不跳。偷得極其順手。
小玉又朝她包里滿滿塞了一把,“多拿些,反正你們柴房里有爐灶,嬸嬸又那樣病弱,不吃些好的怎么行?我娘就不走運,死之前沒吃過幾頓好飯?!?p> 舒泯笑了笑,握住小玉的手輕輕捏了捏,看了看包里的菜柔聲說道,“得了,差不多了,不然讓御膳房的小司發(fā)現(xiàn)了。又要糾扯半日,麻煩得很?!?p> 小玉扁著嘴埋怨道,“他們御膳房里好東西多得是,卻偏偏還要對我們多加克扣,還整日摔臉子,像誰欠他二五八萬似的。這不是坑爹呢嘛。”
舒泯不禁好笑,小玉跟自己在一起時間久了,也學(xué)會說這些詞了,而且目前看來,顯然說的十分順溜。
舒泯將擇好的菜放好,端起盆,將盆中的水傾倒出去,悠悠說道,“所謂人往高處走,睡往低處流。位于人下,是奴才,位于人上,可不就是當(dāng)主子,使臉色嘛。
不怕生下來就是權(quán)貴那些人,就怕這些高人半頭的小奴才,這才是最最勢利眼的,一個個油滑地跟成精了似的。一旦抓到機會踩到人頭上,恨不得朝死里踩,以顯出他得勢了、今時不同往日了,該輪到旁人巴結(jié)奉承他的時候了。呵,真是荒唐?!?p> 舒泯麻利地將上午的活做了個七七八八,小玉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難得閑得無事做,揀了幾個圓潤的石頭,蹲在一旁悠閑地抓子兒玩。
“小泯,你把事兒都做完了,你叫我做什么?這閑著也是無趣得很吶。”
“你啊,就好好養(yǎng)精蓄銳,晚上幫我頂一會兒,我要早些走?!?p> “沒問題。”小玉頭也不回,順口答應(yīng)道,忽而又抬起頭,不懷好意地看著舒泯,“嘿嘿,你做什么去?是不是去偷人?”
舒泯伸手給了她額頭上一個暴栗,“叫你少聽姑姑們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整天腦子里都想什么呢?!?p> 小玉揉揉額頭,兩眼亮晶晶,捧住下巴看著窗外蔚藍(lán)的天空,“小泯,你說,若是我們不在這寒苑之中,現(xiàn)在也該嫁人了吧。那我夫君會是什么樣子呢?”
小玉兩頰微紅,眼神游離,一看就知道,思緒又飄遠(yuǎn)了,遠(yuǎn)得不著邊際。
舒泯打趣她道,“那你歡喜什么樣兒的?”
小玉雙頰愈發(fā)緋紅,有些羞怯地低下頭,但也不扭捏,在這寒苑中就舒泯這一個真心朋友,心里話盡數(shù)倒出來,也是沒關(guān)系的。
小玉按捺不住,翹起下巴,抬起頭來細(xì)細(xì)數(shù)著,“我嘛,喜歡高大威武的,最好再會武功,那就更英武了?!?p> 小玉停下來想了想,又搖搖頭,“若是他真心歡喜于我,那生得什么模樣倒也不重要。最要緊便是要一心一意?!?p> 舒泯調(diào)笑道,“哦,原來小玉喜歡癡情少年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