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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在學(xué)校里見到大家的時候，制服已經(jīng)全部換成了冬裝。其實也沒有很冷，S城畢竟也算的上江南，冬天微微的濕冷也能忍受，不像北方刺骨的寒。至于大家的衣著，也基本上是穿到午后太陽出來了，就脫一件內(nèi)襯或者外套。本來也沒有必要穿那么多，但為了疊穿的層次感，很多春秋季的薄單件被重新翻出來，層層疊起來，這樣的話就算穿多也不會熱。
當(dāng)代年輕人真的是在穿衣上煞費苦心啊。
學(xué)校的冬裝是拆分式設(shè)計，從縫合拉鏈那里打開，就可以分出一件普通的黑藍沖鋒衣和一件純黑的內(nèi)芯，內(nèi)芯的質(zhì)感倒還挺高級，反著穿在外面有種羊羔絨的視感。正因如此，黑色又是最百搭的顏色，很多人都喜歡雪藏那件外套，只把內(nèi)襯反著穿在外面，倒還莫名的好看。至于束之高閣的外套，在春秋季節(jié)又可以代替不太入眼的秋季外套。這一套冬裝簡直是學(xué)生福音。
不知道哪個家伙開了空調(diào)，一進教室我就被暖熏熏的人味撞得暈頭轉(zhuǎn)向。好不容易摸到窗戶邊上，我趕忙把窗戶拉開一條縫，涌進來的冷風(fēng)讓我清醒了一點。
“我說班長啊?！蔽覍α_非語說，“這才多冷啊就開空調(diào)，教室里不悶得慌嗎？氧氣都沒有了吧……”
“習(xí)慣就好。”羅非語露出一副“不關(guān)我事”的表情，“還有，空調(diào)歸電教管?！?p> “電教不歸你管嗎？”我嘟囔著坐下，“班里不就你和學(xué)委兩個集權(quán)者嗎……”
“把班級看成純粹的集權(quán)體是不對的?！卑材限够刈坏臅r候聽到了我們的對話，所以插了一句。
“哪里不對了？”我指了指墻邊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凡是老華說的都是對的，凡是老華的指示我們必須無條件遵守，凡是違逆老華的我們都要堅決打倒。換成羅非語也不是成立的嗎？”
“但老華和羅非語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隨心所欲，他們還得考慮除去管理者身份之后的自己和我們這些人的關(guān)系啊?！卑材限拐f，“要真的太鐵血政策，引起我們集體抵觸，他們也不會好辦的吧。畢竟管理者的政績也要受眾配合啊。”
“嗯，沒錯?！绷_非語表示贊同，“要是管得多了，反而會讓人不滿，雖然不會讓我下臺，但是同學(xué)好感下降了，對我身為同學(xué)的身份也沒什么好處?！?p> “這個我知道?！庇嘀镛D(zhuǎn)過來說，“我更愿意稱之為，‘共生體系下的容忍性集權(quán)’?！?p> “好厲害的術(shù)語創(chuàng)造力……”我輕聲贊嘆道。
“別談?wù)瘟?，各位，背的書還嫌不夠多嗎？”安南薰不耐煩地搖搖手，直接轉(zhuǎn)開話題，換上一種凝重的表情，“比起這個，同志們，我有重大消息要宣布。”
“那就別磨蹭啊。”
“咳咳，”握拳放在唇前，清了清嗓子，安南薰眼中突然放出光來，“實錘了！”
“……什么？”
“嗨呀，就是陸芊芊和童洺那對啊?！甭牭搅_非語的詫異聲，安南薰有些恨鐵不成鋼似的搖了搖頭，隨后繼續(xù)說道，“這些天我集中攻陷了那個閨蜜E，嘛，現(xiàn)在說名字也無妨了，就是溫玖，大概一個星期我就和她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了?！?p> “哈？真的假的？”我挑了挑眉，“現(xiàn)在你們交友都這么隨便了嗎？”
“也算是有夸張成分吧……”看著我的疑慮還是沒有打消，安南薰煩躁地揮了揮手，不得已解釋道，“啊呀，女生從陌生人變成‘可以對別人說是好朋友’其實是很快的啦。女生最容易打動女生了啊，一起出去玩玩吃個飯，偶爾一起逛逛操場聊聊天，突然哪一天就會覺得‘哇，這個女孩子好棒！’然后就會對外宣稱是自己的好朋友了啊?！?p> “所以還是‘對外宣稱’？”羅非語支起下巴，“本質(zhì)上還是塑料姐妹花的意思咯？”
“這個還是要看人的吧……你又不能挨個問過去‘你對我是不是真心的？’只要沒有真的背叛什么的，表面姐妹也是姐妹嘛?！卑材限孤柭柤纾笆澜缟夏挠心敲炊嗾嫘?。就算你對我是表演的喜歡，我也沒有理由不接受吧？不說有好處，起碼也不壞吧?！?p> “可是，我覺得你接近溫玖不就是帶有目的的嗎？”我試探地問道，“這樣可以嗎？”
“唔，仔細一想確實不太地道啦……”安南薰尷尬地笑笑，“但我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很有趣的人啊，交個朋友也不賴?！?p> “不過，也確實也沒幾個人會問‘你當(dāng)初為什么接近我’吧？”一直沒說話的余知秋發(fā)言道，“問了也沒意義。‘想交個朋友’的答案背后，無非就是‘看你長得好看’‘想擴圈’‘幫忙辦件事’，‘覺得有趣’無非在利用人家的有趣讓自己開心?！醚觥恼Z意就是‘接近名人讓自己圈子更大’，也多少有點趨炎附勢的意思。這么想的話，人們的自私對陌生人不是更顯著嗎？所以在這種時候考慮出發(fā)點只有讓自己難堪吧?！?p> “出發(fā)點……啊?！绷_非語思考著點了點頭，“有道理，大家的出發(fā)點其實都不夠地道吧。所以不用考慮出發(fā)點，考慮現(xiàn)在，交了朋友之后真心對待，也就不算過錯了?！?p> “雖然說聽起來像是繞著圈子來反諷我……”嘴上饒是這么說，安南薰還是綻放出笑容，“嘛，謝謝你們的安慰了?！彪S后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說道，“嗨呀，關(guān)顧著和你們討論社會學(xué)問題，正事都沒說。剛才說到他們倆實錘了來著？”她停下來片刻，似乎在讓斷掉的思維重新接回去，“溫玖最后和我說了，他們確實有，藏得很深?！?p> “厲害，安大偵探，破案了?！蔽已b樣子地鼓了鼓掌。
“還有，你們不要告訴別人啊?！焙雎粤宋业年庩柟謿?，她很鄭重地宣布道。
“嗯，安大偵探，我想知道，溫玖有沒有囑咐過你不要告訴別人？”意識到不妥的我，出言提醒安南薰。而她竟然不怎么在乎地嘆了口氣。
“沒事的。你們的許可我已經(jīng)要來了?！卑材限拐f，一邊鼓起了腮幫子，“況且，我就不信你們就沒有轉(zhuǎn)頭把別人秘密說出去的時候?！?p> “是，安大偵探說得是?！蔽椅ㄎㄖZ諾一聲。
“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好吧，”羅非語說，“背后賣隊友的，這不算背叛嗎？”
“看情況吧?！庇嘀锇涯X袋支在椅背上，轉(zhuǎn)頭看著班里，“朋友畢竟還是有親疏遠近，你告訴秘密的那一個人，如果他把你的秘密告訴了一個和他關(guān)系更好的人，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吧，現(xiàn)在大部分人都這樣吧?！?p> “不能說大部分都這樣就是對的啊，”羅非語皺起眉頭，“這種情況不也是背叛嗎？”
“說實話吧，你告訴別人秘密的那一刻就應(yīng)該做好它不再是秘密的準(zhǔn)備?！蔽艺f，“選擇和一個不是最好的朋友說秘密，潛意識里不就已經(jīng)做出選擇了嗎，就算他可能會說出去，還要和他說。是這樣吧？這不應(yīng)該還是自己認識不深刻的問題嗎？”
“是這樣?！庇嘀稂c點頭，“被你告知秘密的朋友以為你覺得這秘密無傷大雅，然后說的時候就不會有什么精神負擔(dān)了。這樣算是從‘理解’里形成的結(jié)果，是合理的啊。單憑這個否定一個朋友，可能是要求太高了些。畢竟前提是，關(guān)系不太熟?！?p> “嗯……”羅非語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只是閉著眼睛想著。
是在想我們的話，還是在想如何反擊我們，我都無從得知。只是在這一刻，大家都安靜下來開始思考，思考關(guān)于“朋友”這個語焉不詳?shù)乃泻唵味姺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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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代高中生有空思考人生的日子真得不多，經(jīng)過利益的權(quán)衡，幾乎所有人都會覺得“思考和學(xué)習(xí)無關(guān)的事”等于“閑”。雖然想這想那也許對人生更有幫助，但是，算了吧，大家都吃眼前利益，至于那些藏在“可能”中的好處，還是忽視的好。
安南薰似乎真的和溫玖交了好，中餐晚餐，以及能碰的上的早餐，都坐在一桌。文學(xué)社這邊雖然也沒有荒疏下來，有些時候還會以溫玖為理由來開脫。當(dāng)然，她和溫玖混在一起的時間也沒有比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長。在這樣的前提下，大家嘴上不說但心里多少都有點的占有欲就不會讓自己把溫玖看成敵對的那方。
因為注意力已經(jīng)重新轉(zhuǎn)回溫玖的身上，安南薰也沒再和我們講過那對深水情侶的故事。而我們?nèi)齻€也都不是好奇心強烈的類型，也就沒有刻意去觀察他們。日子一天天翻過去，陸芊芊和童洺兩個人也都是內(nèi)斂的好學(xué)生，我們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而在十二月的早晨，窗邊梧桐的最后一片葉子悠悠飄落的時候，他們用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闖入了我們的視野。
能夠追溯到的開端就是羅非語被老華叫出去。最開始我就當(dāng)布置事情，沒怎么放在心上，直到羅非語臉色不太好地坐回座位，我才忍不住問了他一句。
“最近學(xué)校嚴(yán)抓風(fēng)紀(jì)這塊，你也知道。”羅非語壓低聲音說，“這兩天要大力度抓早戀。老華把我叫出去吩咐了兩句這些事，然后讓我提醒一下童洺和陸芊芊?！?p> “誒？！”下意識的驚訝似乎有些大聲，意識到這一點的我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草稿紙上亂涂亂畫，過了一會兒之后，才壓低聲音靠向羅非語，“他們暴露了嗎？什么時候的事？”
“我不知道，老華沒說，我也不好問。”羅非語搖搖頭，“不過聽他的意思，大概是暴露了，讓我叫他們收斂一點?！?p> “他們還不收斂？那誰還收斂？”
“對啊?！绷_非語說，“我就奇了怪了，也不一起吃飯，也不一起走路，平時都是小心翼翼地傳兩張紙條，還是趁收作業(yè)的時候給的。這樣還會被發(fā)現(xiàn)？”
“不會是有人說出去了吧？”
羅非語想了想，戳了戳斜前方的安南薰，靠近她問道，“最近溫玖有沒有交到別的閨蜜??？”
“哪有這么快的？”安南薰不滿地挑起了眉，“不要天天繞著彎子刺我好吧？”
“不是，安大爺，不是這個意思。”羅非語賠笑著擺了擺手，然后把身體又探過去一點，“陸芊芊和童洺出事了，我怕是知情的人說出去的。”
安南薰先是疑惑地看向羅非語，后來才明白過來似的倒抽一口涼氣，忍住沒發(fā)出驚訝的聲音，她冷靜下來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溫玖最近一直跟我一起，說的也都是陸芊芊，基本沒有談到別的女生，大概是沒有的?！鳖D了頓，意猶未盡地補充道，“不要懷疑我啊，我是不會說出去的?！?p> “沒這個意思?！绷_非語搖搖頭，隨后坐回座位上，很苦惱地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不是知情人說的，難不成是流言？不對啊，最近也沒聽到什么校園八卦。那到底是為什么呢……”
“我說你啊，”我斜眼看了看他，“與其在這里想原因，還不如早點想想怎么和他們說吧?！?p> “沒用的吧。”羅非語看著埋頭讀書的童洺，又看了看班級另一個角落的陸芊芊，“他們不可能再收斂了，在學(xué)校里的交集都只有這么點，縮不了了?！?p> “也有可能是周末一起出去，被老師還是家長看見了。”
“周末不歸我管吧……”羅非語苦笑一聲，“如果連周末也不讓他們在一起，那他們還算什么情侶啊，網(wǎng)戀嗎？”
“這就是學(xué)校的目的啊。”我說，“現(xiàn)在還算好的，至少還有QQ可以聊幾句。等學(xué)校A上來，就連這點關(guān)系也沒有了?！?p> “嗯……”羅非語很無奈地點點頭，“我估計是老華自己也沒辦法才把鍋甩給我的?！?p> “你這么確定老華是我們這邊的？”
“這點我可以確定?！绷_非語很堅定地點了點頭，“就憑我和他接觸這么久。”
我沒再回話，而羅非語也自顧自地思索起來。我看了看那對尚不知情的模范情侶，童洺坐在教室第三排最中間的位置，桌子左側(cè)的書堆整整齊齊，圓框眼鏡下的臉稱不上帥氣，但也足夠干凈，而且專注的樣子也很有魅力。陸芊芊和她的名字一樣，是個嬌小可愛的女孩子，坐在靠門第二組的前排，沐浴在從前門照進來的陽光下，柔和了一圈光暈，翹起的短馬尾也顯得有些溫柔了。且不說其他方面，至少在我們班，他們兩個在一起的事不會讓任何人震驚，甚至?xí)X得確實挺配的。
而這么一段連冠名以“早戀”都是對其褻瀆的感情線，卻已將要被自以為是的那只手，硬生生地掐斷了。
真是什么都不懂。我在心里暗暗咒罵一聲，然后收回視線，從書堆里找出一本習(xí)題冊。
這個下午，羅非語找了個機會，把童洺叫了出去。過了十分鐘之后，童洺神情呆滯地走了進來，我就覺得可能不妙了。羅非語裝作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的時候間隔時間也足夠長到讓大家不起疑心，然后又把陸芊芊叫出去談了二十幾分鐘。午休將要結(jié)束的時候，羅非語才一臉疲倦地走了進來。
“哈——”羅非語打了個哈欠，“困死我了，下午要倒了。”
“速溶我這里有，”我從桌洞里拿出一管雀巢，扔到他桌上，“比起這個，情況怎么樣？”
“看起來比起我，你更關(guān)心那對啊。”羅非語半開玩笑地說，“他們的性格不就那樣嘛，答應(yīng)都是答應(yīng)了，就是……心里沖擊蠻大的?！?p> 前排的余知秋聽到之后轉(zhuǎn)過身來，盯著羅非語說，“你怎么和他們說的？”
“誒？”羅非語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你還沒發(fā)覺啊，”安南薰也一臉無奈地轉(zhuǎn)過來，“你們兩個在后面密謀著什么我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啊?！?p> “看起來以后要用紙條交流了……”我說。
“誒誒，說正事?！庇嘀锇言掝}拉扯回來，“怎么說的？”
“說得比較清楚的吧。”羅非語撓了撓頭，“就說最近學(xué)校嚴(yán)抓男女生關(guān)系，那邊好像有點懷疑你們兩個，最好在各種時候都注意一下，不要被抓了?！?p> “這么說倒是沒問題啦……”余知秋輕撫著下巴，思索道，“就是可能因為有點意外，還沒能接受吧。
“話說，他們有決定怎么做嗎？”我手上來回撥弄著速溶咖啡的包裝袋，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分別談的時候，兩個人都贊同不在學(xué)校里再接觸?！绷_非語說。
“誒？這也太決絕了吧？”安南薰訝異道，“這還算情侶嗎？天天在學(xué)校里演戲，不應(yīng)該是熱戀期嗎？怎么忍得??？”
“算是一種生存本能吧?！蔽艺f，“相當(dāng)于壁虎斷尾逃生?！?p> “已經(jīng)嚴(yán)重到這種地步了啊……”安南薰嘆了口氣，“真可憐，說是只掛了個情侶的名字都不驚人啊?！?p> “然后還有，”羅非語說，“我囑咐他們周末也不要一起出去了，忍不住就用QQ聊聊吧。因為商圈那邊好多老師都住在附近，被抓拍之后就真的百口莫辯了。等這陣子風(fēng)波過去了再說?！?p> “硬生生給我真出了諜戰(zhàn)片的既視感啊……”安南薰不太高興地撇了撇嘴，“我說這也太過分了吧，其他人我沒資格說，這倆怎么看都是模范夫妻啊。談個戀愛成績還越來越好，管個什么鬼啊?！鐟佟筒皇菓賽蹎?？腦子里進水的校領(lǐng)導(dǎo)是沒談過戀愛還是怎么樣啊？這有什么好稀奇的？”說著說著，她的情緒激動起來，“說實話，創(chuàng)造‘早戀’這個詞的人也沒有一點人文關(guān)懷吧。一聽就帶著濃濃的成見和歧視啊。要我說，管你什么同性戀異性戀師生戀姐弟戀早戀晚戀夕陽戀，只要是兩廂情愿，都給我去支持?。e人的事關(guān)你學(xué)校個狗屁?。?！影響你升學(xué)率還是影響領(lǐng)導(dǎo)賺錢了?。。?！”
說完，她眼眶中已經(jīng)因為激動匯聚了一小窩眼淚，她讓我毫無插嘴的余地，只能在她忍不住中斷下來，揩去那點眼淚的時候，才柔聲安慰一句。
“好了好了。這也沒辦法的事啊，我們也都在想辦法嘛……”
安南薰抽了抽鼻子，似乎情緒還是沒能平復(fù)下來，為了保持形象，她只能轉(zhuǎn)回去趴在桌上輕輕地啜泣幾聲。
“哦，對了，”羅非語想起什么似地補充道，“他們說平時晚上回家都是走沒人的小路，周末也不怎么一起出去，偶爾的幾次也是盡量避開人流多的地方的。”
“很謹(jǐn)慎啊?！庇嘀稂c點頭，“那到底是哪里傳出去的消息就更奇怪了?！?p> “我覺得我們忽略了什么東西……”我視線放空，很努力地在想著這件事。但很多時候越想想出一件事，真相就越離你遠去。這樣嘗試了幾回之后，我放棄地搖了搖頭，說了句“不知道”，便繼續(xù)投身作業(yè)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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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多星期沒有再關(guān)注這對被上帝選中燔祭的情侶了，似乎他們的隱藏工作做得不錯，有種學(xué)校那邊快要偃旗息鼓的感覺，大概是能挺過去的吧。
當(dāng)然。這只是我之前的想法。我一直忽略了是以撒被他父親帶上山頭后，才問的“where’s the lamb of the Lord?”以撒不知道自己就是燔祭的羔羊，諷刺的是，他也沒有意識到要獻祭自己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而自己是為一個不知存在的“神”而死。在某種意義上，童洺和陸芊芊也是。而就算做好了準(zhǔn)備，包括我在內(nèi)的所有人也沒有意識到這場燔祭的主謀。
所以當(dāng)我坐在老華辦公室里那張早就備好卻不知給誰用的真皮座椅對面的時候，看著那兩個成年人端著一副嚴(yán)肅的樣子，我只能苦笑。因為從自己到所有人，都沒有如此可笑過。
我怎么早沒有想到，是他們兩個的聊天記錄被父母看得一干二凈，然后再告訴的學(xué)校？我竟然還叫他們只在QQ上聊天！一大片罪惡感和深深的自責(zé)涌了上來，我一時只能聽見對面的成年人還在和老華不停地說著話。
男人穿得比較古舊，表現(xiàn)出一種干練的氣質(zhì)，很有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的特征。他是陸芊芊的父親。女人則有些夸張地畫著濃妝，穿著不是很合身的旗袍，有一種夸飾的感覺撲面而來。她是童洺的母親。
“喂，老師啊，你說這事兒怎么辦吧?！迸讼劝l(fā)起了話，“咱家童洺是個好孩子，不能被這么毀了的吧?！?p> “夫人您別這么說?！蹦腥藥椭先A接下了話，“陸芊芊也是好孩子。您看兩個人成績也都沒降，平時耗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多，毀了可完全不至于。”
“不至于嗎？”女人用眉筆勾出的柳葉眉高高地翹起，“老師您聽聽。都是那個陸什么來找我兒子才會這樣的，現(xiàn)在還狡辯！我看掉成績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后果你來承擔(dān)嗎？”
“童洺媽媽，”老華揉著眉心說，“您這么說太絕對了一些，歷來也有很多談戀愛保持著優(yōu)異成績的案例。而且這兩個孩子在我的觀察，都是很刻苦的學(xué)生，這種事影響不到的?！?p> “你怎么能拿少數(shù)說事呢？”女人的聲音因為不滿而慢慢尖銳，讓我不自覺地想捂住耳朵，“這種時候不管你保證還是他們刻苦有什么用呢？早戀本來就是絕對不能碰的啊?！?p> “我從來不和家長灌輸這種理念……”
“那是你的問題！”女人喊道，“你也沒看看他們的聊天記錄，都成什么樣子了！我看了都害臊！”
“童洺媽媽，”老華猶疑地說道，“身為班主任，我并不贊同隨便窺探孩子的隱私。”
“那你這就是放縱他去野咯？”女人拍了拍桌子，“屁大點小孩有什么隱私？況且，有隱私才說明有問題是吧？我是他媽媽，有什么事不能給我看見？”
“夫人，這就是您的不對了?！蹦腥瞬辶艘痪?，“孩子學(xué)會思考的時候起就可以有秘密，也可以有隱私。孩子也享有公民的隱私權(quán)?！?p> “隱私權(quán)個屁?！迸瞬恍嫉卣f，“哪個翻孩子日記的家長被告過？自己孩子不孝，連父母的好都不認，反倒想要對簿公堂？教育有什么錯的？還談權(quán)利。那我跟你談?wù)勈裁词菣?quán)利。我有管教我兒子的權(quán)利，我兒子也有選擇他人生的權(quán)利。你讓忍心讓你女兒墮落，我兒子可是要考C9的料，怎么能被你女兒耽誤了？”
“都說了，童洺媽媽?！崩先A嘆了口氣，“不會耽誤的。而且如果這就是你兒子選擇的人生呢？”
“我相信他會選擇正確的道路。”
“什么是正確？”我終于忍不住插了句嘴，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她，心里很煩悶，像是憤怒，但又沒有那么激烈，“你覺得是正確的就是正確的？你還好意思說他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看著她抽搐的嘴角，我非但沒有勝利的滿足感，反而更想要攻擊她。
“羅非語?！崩先A輕輕喝住我，然后看了一眼前門，點了點頭。童洺先走了進來，坐在和他媽媽隔了兩個身位的地方。過了片刻陸芊芊走了進來，坐在她父親身邊。
“童洺?！迸藫Q上一副強硬的嚴(yán)厲的口吻，“這個女孩子是你的選擇嗎？”
童洺被語氣中的堅硬所震懾，整個人僵住一動不動。陸芊芊則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腿。過了很久，隨著女人呼吸的逐漸急促，童洺松開緊咬住的下唇，朝他母親小幅度地點了點頭。與其說是點頭，還不如說是模棱兩可的試探。
“什么？”女人不耐煩地揚了揚手，“媽媽沒聽清，你說說清楚。你愿意為了這個女孩子，放棄你的前程嗎？”
這回童洺再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
“你這是在……”
“和你沒關(guān)系。”女人粗暴地打斷了我的發(fā)言，隨后轉(zhuǎn)向老華，“看到了嗎？華老師？這就是童洺的選擇。我就知道他是好孩子?！闭f著伸長手臂，拍了拍童洺的頭，而童洺卻像個木偶人一樣一動不動。
“童洺媽媽，你看，給孩子壓力太大了。”老華禮貌地笑笑，“孩子還沒說什么呢?！?p> “哪有什么壓力？孩子和我關(guān)系很好的?！迸诵χf，繼續(xù)摸著童洺的頭，“童洺，告訴老師你的真實想法?！?p> “唔……”童洺似乎很難啟齒，支支吾吾了幾分鐘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只是時不時地搖著頭，間歇地發(fā)出一聲悶哼。
終于在死寂的辦公室內(nèi)傳出一聲壓抑的啜泣，隨后便和童洺的聲音連成一片。我轉(zhuǎn)頭看向陸芊芊，她已經(jīng)雙手捂著臉，肩膀微微抽搐，綿綿的哭聲像針一樣刺進這片沉寂。
“哼。”終于等得不耐煩的童洺媽媽站起身子，一把拽起童洺的手腕，“反正童洺也已經(jīng)選好了，就這么辦吧。我只是先來聯(lián)系你們而已，要是你們不通事理，不想大事化小的話，政教處那邊我也有熟人可以聯(lián)系的。你這個班主任不成功啊，華老師?！?p> 說完，就拽著木楞著的童洺大步離開了。
似乎有人去追她，但我也不記得是誰了?？傊陉戃奋窋鄶嗬m(xù)續(xù)的啜泣中，我的心臟幾乎像被割了一塊肉下來一般痛苦，我抓住自己的頭發(fā)，試圖把腦海里那個女人咒語一樣的話甩掉，但我做不到，她尖銳的嗓音就像被錄音機錄下來一樣，在我大腦中不停循環(huán)，循環(huán)，循環(huán)。似乎想要將我本身的思想，腐蝕得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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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不是很意外吧，”聽完羅非語咬著牙復(fù)述的那段場景，我只能如此回復(fù)道，“老華和陸芊芊她爹就是特殊存在，現(xiàn)在大部分家長老師也就是童洺媽的想法。”
“可我覺得，明明贏面很大?！绷_非語不甘心地說，“就因為一個家長，所有人都得讓步。真是……”
羅非語說的沒錯。老華最終還是沒能說服童洺媽媽，只能借著換座位的名號把兩個人分得更遠。聽說童洺的手機也給他媽媽沒收了。這樣的話，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沒有任何可以接觸的機會了。而這被迫營造的距離感，也最終會扼殺掉所有的感情。
真是一步好棋。
“所以，他們就這么結(jié)束了？”余知秋端著咖啡放上桌子，一面問道。
“差不多吧，”羅非語苦笑著，“都這樣了，也只能分了吧。再這么拖下去，兩個人都難受?！?p> “分了不是更難受？”
“他們都是明白的。”羅非語喝了一口咖啡，“雖然兩情相悅，但是外界阻力太大，走不到一起，算是無可奈何的結(jié)果吧?！?p> 余知秋沒有說話，把最后一杯咖啡端到安南薰身前。她從剛剛開始就沒有說過一句話，表情空空地盯著面前的空氣。
“我說小安你別這么深沉啊。”余知秋笑著說，“很嚇人啊?！?p> “……你們就沒感覺嗎？”安南薰抬起頭，清涼的眸子里蒙上一層水霧，“這次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吧，但是沒用啊。”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搖了搖頭，“童洺媽媽聽起來就像那種最古板的家長，誰勸她都沒用的，反倒可能反咬你一口。老華再怎么開明，也是要自保的。學(xué)校那邊嚴(yán)打早戀，要是給童洺媽媽告到上頭，老華恐怕也要被問責(zé)?！?p> “所以就可以這么肆意妄為歪曲道理？”安南薰的情緒又有一點激動上來，“我是真的咽不下去這口氣?！?p> “嗐，所謂的道理也就是我們說說而已?！蔽野颜Z氣放緩，“大人的老資格擺在那里，聽不進去也是沒辦法的。他們的道理也是自己一路帶大的。所以等我們長大了，有發(fā)言權(quán)了，才能做到真正的辯論。年齡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隔閡和鴻溝?！?p> “你不要和我講大道理?！卑材限褂行┎粷M地皺起眉頭，“不要故意在我面前表現(xiàn)出一副成熟理性的樣子好不好？我看著，很不爽誒?！?p> 被她抨擊之后的我沮喪地嘆了口氣。喂，我很受傷啊。為了掩飾這樣的不愉快，我悶頭喝起了咖啡。
“校園戀愛……就一定沒有結(jié)果嗎？”
聽到安南薰的疑問，余知秋有些反應(yīng)過大地抬起了頭，是想起了什么的表情。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單從她的敘述中來看，她父母也是失敗型校園戀愛的典型案例。這么一來，又多了反駁我的理論的證據(jù)了嗎……似乎我對她的安慰又有一點站不住腳了。
“這只是特殊例子?！币驗椴坏貌蛔龀龌貞?yīng)，我還是說了出來，“只有這段時間是這樣，而且外界阻撓應(yīng)該不算阻力吧？”
“可是我覺得外界阻撓才是最大的影響因素?！庇嘀锒ǘǖ乜聪蛭艺f。
“如果能被外界阻撓的話，說明這段感情也就那樣吧?！?p> “童洺和陸芊芊像是‘就那樣’的級別嗎？”
“就算這么說……都說了是特殊時期了啊?！?p> “三十年前總不特殊吧？”余知秋沒有放棄地直視著我，眼神里透露出讓我難以面對也難以分析的固執(zhí)，“結(jié)果呢？”
“這也算的話，樣本也太小了?！?p> “其實你根本就沒有辦法反駁吧？”余知秋說，“眼下的所有案例，哪一個成功過？”
“你就不能有點希望嗎？”
“一年前和現(xiàn)在，這就是希望？”
話題突然落到了我們身上，我頓時有點局促不安。回顧起我們四個人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又更是一個無法成功的典例。不管怎么搜索，卻始終找不到可以支撐我的“希望”的論據(jù)。
徹底輸了呢……
羅非語從剛才就開始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兩個的一來一回，直到最后，卻又像了然了一般地苦笑一聲。安南薰則一直低著頭，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不過還好，在氛圍微妙到差不多可以開始爆發(fā)的時候，及時收了手。
再次看向余知秋的時候，她眼神里的迷惘正好擊中了我。我明白她很想要我說服她，我也很想。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將偽命題詭辯成正確的吧……
“啊，詞窮了呢……”我苦笑著感嘆一句，“對不起了?！?p> 余知秋身體微微一顫，然后點點頭“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發(fā)現(xiàn)這一點之后，我就明白其實我們是往著同一個方向而去的?？墒怯職猓l又有勇氣來說呢？我們都善于把一件事繞了十幾個圈來說，卻又希望別人能夠聽懂，真是過分呢。我們大概本來就是羞于表達感情的生物吧。無非在委婉中漸行漸遠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真是的，下次不會為一個自己都否認的理論辯護了。
可是，我為什么會做這種蠢事呢？
大概，是想抓住什么的沖動吧。再次抬頭，再次對上余知秋的視線，再次試圖讀懂里面究竟在傳達些什么。而最終，依舊只是再次對她微微苦笑。嘴唇輕輕張開，可以感覺到喉結(jié)移動了幾毫米，可奇怪的是，什么也沒有說出口。什么也沒有感受到。
什么也沒有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