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決裂

　　此言一出，白望春震驚尷尬之情溢于言表，一時無言。陸詠絮原不明白兄長意圖，但看白望春神色，忽然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陸詠樟見白望春沉默，便自顧自地慢悠悠道：“多年前，令師尊虛平子道長與我姑母喝酒言笑時，曾無意透露過，他有一個庶妹，德容兼?zhèn)?，嫁入了?dāng)時一位戶部侍郎府中為妾。這位戶部侍郎后來功績累累、官運亨通，正是如今的戶部尚書，夏元吉夏大人。巧的是，前些日子我無意中得知，夏大人府中有位愛妾，曾生養(yǎng)過一個公子。這個小公子卻在襁褓中時就被送出，一直寄養(yǎng)在這孩子的母舅家中。白公子，你可知這位夏府公子，現(xiàn)在何處？”

　　白望春苦笑了一聲，道：“我早該想到，陸姑娘如此聰慧，她的兄長必然是個絕頂厲害的人物。如今看來，‘貂裘公子’果真名不虛傳?！?p>　　陸詠絮聞言，已經(jīng)明白，原來白望春便是兄長所說的那位夏府公子，難怪他提起身世時曾說自己自幼便被寄養(yǎng)在崆峒派，連姓氏也改了。

　　陸詠樟道：“白公子謬贊了。提起令尊大人，他如今不僅位極人臣，更是太孫殿下的老師。如今人人都瞧著東宮與漢王相爭，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太孫殿下年歲漸長，已經(jīng)悄然崛起。崆峒派與夏大人有如此淵源，想必早已暗中拜入太孫麾下了吧?！?p>　　白望春聞言只覺猶如一盆冷水當(dāng)頭澆下。崆峒派與太孫的關(guān)系原本極其隱秘，沒想到竟被陸詠樟抽絲剝繭，探出究竟。白望春冷汗已濕透背后衣衫，一言不發(fā)。

　　陸詠樟道：“雖然喬姑娘被害，但峨眉派和山西喬家傾向東宮之意卻不會更改，可算是已入了東宮門下。崆峒派之所以出面調(diào)解峨眉與瑯園之間的血案，除了意在維護(hù)武林和平之外，大約也是太孫殿下為父分憂之舉。若是調(diào)解得當(dāng)，陸家自然要承太孫殿下之情。只不過我卻有一事不明，還請白公子為我解惑?！?p>　　白望春依舊無言。陸詠樟停頓了一下，也不等他回答，自顧自道：“白公子身份貴重，原本應(yīng)該坐鎮(zhèn)崆峒派才是，為何貴派卻遣你來調(diào)解此案？”

　　白望春尚不及回答，陸詠絮卻冷笑道：“自然是因為陸家現(xiàn)有一個未嫁的女兒，而白公子年齡合適，品貌俱佳?！?p>　　陸詠絮說完這句話，便起身奔出了酒樓。白望春年少有為，與他相處以來，她早已暗自傾心。聞聽他向兄長提親，原本心中甜蜜無限。若不是兄長揭破，她怎會想到，她與白望春之間的感情，原來只是皇權(quán)之爭中的一場算計。她心中憤怒，厭惡，委屈，痛苦，種種情緒翻涌，不知不覺已沿著江邊奔出甚遠(yuǎn)。

　　陸詠絮剛奔出酒樓，白望春便急急追出。只是她如今武功小有所成，饒是白望春輕功絕佳，也追了一段才攔下她。

　　白望春雖然攔下了陸詠絮，卻低著頭并不看她，不發(fā)一言。

　　陸詠絮直直看著他道：“白公子就沒有什么話要與我說嗎？”

　　白望春道：“我的確是有意接近你，怨不得你生氣?！焙鲇挚聪蜿懺佇酰钡溃骸翱墒?，我們相處多日，我對你的愛慕是發(fā)自真心的。你這樣美麗聰慧，令我心動。我是真心想娶你為妻。”

　　陸詠絮冷笑道：“你的愛慕心動，價值幾何？若我并非姓陸，若此時另有一位姑娘，雖然平庸，卻是瑯園之女，你會放棄她，求娶我嗎？”

　　白望春不知該如何回答，一時語塞。

　　陸詠絮又道：“無論你愛慕何人，你都會求娶陸家女兒。既然如此，你的愛慕又有何用？”

　　白望春急道：“你何必作這樣的假設(shè)？你既是陸家之女，又正是我愛慕之人。我只覺得上蒼垂憐，自己好生幸運。你何必這般鉆牛角尖呢？”

　　陸詠絮聽見他如此說，心中已經(jīng)涼透，道：“或許你一向打算將自己的親事當(dāng)做爭權(quán)的籌碼，但我不愿如此?！?p>　　白望春沉默了一瞬，道：“太子仁厚，太孫聰慧，當(dāng)可為明君。好男兒自當(dāng)以家國為念，扶保明主，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方不負(fù)此生。兒女情長，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p>　　陸詠絮冷笑道：“我自出江湖以來，未見為君者當(dāng)真有先憂后樂之心，只見到他們?yōu)榱嘶蕶?quán)互相傾軋，視生民如草芥。你既志在廟堂，但愿你聞達(dá)之時不忘今日之心，當(dāng)真能為生民立命?！?p>　　白望春急道：“若你愿意，你可以在我身邊，時時勸誡我、提醒我?！?p>　　陸詠絮強忍住淚水，微微苦笑道：“我是江湖兒女，只愿一生快意策馬，不愿困守高門，余生只顧爭權(quán)奪勢。道不同，不相為謀。白公子，愿你好自為之?！闭f完，當(dāng)即轉(zhuǎn)身離開，再不回頭看白望春一眼。

　　陸詠絮只覺得心中渾渾噩噩，不知走了多久，一抬眼才發(fā)覺天已黑了。突然雷聲大作，暴雨傾盆。陸詠絮卻不避雨，只在暴雨中慢慢走著。雷雨之中，四下無人，只見到前方一棵玉蘭，枝頭花朵全被雨水打落，落了一地雪白。陸詠絮見到這滿地玉蘭，想起與白望春初見時的情景，只覺得心已痛到麻木，渾身疲累不堪，只想倒頭便睡。

　　不知不覺回到了酒樓，那酒樓掌柜正在燈下核對賬目，一見陸詠絮情形，急忙迎上，道：“姑娘，你怎么淋成這樣？我給你到樓上開間客房，你趕緊收拾收拾，別著了涼。今日和你一起的兩位公子都已經(jīng)走了，各自給你留了一封信，我這就拿來給你。”

　　陸詠絮接過兩封信，只見其中一封是兄長的筆跡，信是寫給峨眉掌門師太的。另一個信封上一片空白，打開一看，里面信箋上只寫了兩個字：珍重。

　　陸詠絮眼中模糊，微一眨眼，淚水滾落，打濕了信上的字。她鼻中輕笑一聲，一松手，將這信箋連同信封一起隨手甩落，然后跟著掌柜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