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到講經(jīng)堂內(nèi)況，她躡手躡腳地就朝后院里去——可別再被叫進去聽師傅磨耳朵了。
每次燕子禎來求師問道，她總要為祈禱師傅高抬貴手放她一馬，千萬別叫她去講經(jīng)堂聽半天的佛經(jīng)?？蛇@燕世子實在佛心至誠，實乃白云庵常客，且尤以入冬后為甚，每每一來就住上十天半個月，直等到他爹遣人來叫他才肯回去。
大約正因為這事，她對燕子禎可無好感，唯恐避之而不及。其實燕世子相貌俊朗，若非一心遁入空門，該是個好男兒。旁人幾世都求不來出身門第，他竟毫不愛惜。
她放輕腳步，揮手示意公子小聲跟上。
公子倒沒忤逆她的意思，眸光微閃，就悄然跟過去。
兩人一前一后挨得很近，少女步子輕盈身輕如燕，公子寬衣博帶從容緩步。
忽地前面的少女停下，公子正要開口詢問，少女轉(zhuǎn)身拿食指在公子唇珠上點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多言。
接著她拉起公子衣袖將他帶到后院里那口古井旁邊。
先來這里避著屋里那個粘人的小家伙——油餅兒若是見了她，定要喵嗚喵嗚叫個不停，惹得全院人盡皆知，接著一段漫長無趣的聽經(jīng)就躲不過了。
“剛才你說我不了解師傅？何出此言？”她壓制住語氣里的不解和急切，盡量心平氣和地問道。剛才憋了一路的疑惑，到這里終于有機會發(fā)出來。
公子意味深長地看她。
繼而他仰頭望天：“你看天上?！?p> 天上能有什么答案？她疑惑地瞅他一眼，遂仰頭。
此刻萬丈光芒映照湛藍天幕，片片云朵變幻莫測，白衣蒼狗。
“這世間萬物，其實都如云絮，有萬般可能。至于地上如我們這樣的觀者，左不過自己他本心意念的影響；生于塵世，一呼一吸間就是斗轉(zhuǎn)星移，事物在某一瞬的呈現(xiàn)，即使被你捕捉到，也并非它的原貌?！?p> 公子談吐清雅，動人心魂的側(cè)顏里是深邃，是慧極近妖。
“不要忘了我這番話——畫卷在你面前徐徐展開的時候，即使它看起來再清晰明了不過，也是霧里看花，終隔一層?！?p> 少女眸子里滿是迷惑不解，卻覺得先生這番話發(fā)自肺腑，有著服人的力量。
“照你這么說，我?guī)煾党藝烂C古板、最喜歡教訓(xùn)我之外，還有我不知道的一面？”
公子沒有作答，精致的下巴揚起，瞇眼望天。
“天上的云絮，要散去了啊?！惫余?。
“你答我話呀，”少女扯住他衣角踮起腳尖，抬手在他眼前來回揮舞，“你不說我可要生氣了，幫你的事就打水漂了?！?p> 公子唇角忽然勾起，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淡淡檀香襲來，她一下子整個人靠在了他身上，柔軟的面料蹭得她的臉皮極舒服。
她忍不住拿臉在上面蹭了兩下。
被她靠著的人好像僵了一僵。
完了，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干的都是什么事啊。先生眼下再清醒不過，哪是她敢隨便觸碰的。都是油餅兒那一身緞子一樣柔順絲滑的毛皮給她慣出來的毛病，她現(xiàn)在碰到什么柔軟的東西，總是抑制不住在上面磨蹭幾下的沖動。
她自知理虧，耷拉腦袋訕訕起開，“先……公子……那個，我不是故意要……并非輕薄……”
話還沒說全，她驟然被攏入眼前人溫逸的懷抱里。
她怔了怔，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先生……主動抱她？
隨即她回過神來。先生眼下再清醒不過，緣何又冒犯她？
自己又被他冒犯了，而且還是在他清醒的狀態(tài)下。
這人簡直……恬不知恥，是把她落珠當(dāng)玩偶嗎？
“你干什么？”利刃自她口中射出，“不要拿我當(dāng)備胎，更不要誤會我對你有意，你這點姿色本姑娘看不上眼……”
“別說話?！惫拥南掳秃龅氐稚纤^頂，男子特有的溫潤氣息撲在她發(fā)間。
公子臂彎卡著她的背，她掙扎著要從他臂彎里掙開，奈何對方死死卡住，讓她動彈不得。
“不要亂動，一會兒就行?！?p> “待會兒有你好看！”她氣急敗壞?？少N著她的人好像對她的嗔怒毫不在意，仿佛下了抱著她直到天長地久的決心。
她起不來，只能任由他維持這樣奇怪親昵的姿勢。靜下來之后的臉龐抵著他前胸，隔著衣料能感受到他冰涼胸膛下，一顆勃然躍動的心。
他身體里賁張的血脈好像火山底下蠢蠢欲動的熔巖，噴勃欲出。
她能感到他的異常舉動，卻不明白是為什么，只覺得心里那股子怒氣莫名消解在他隱藏于冰封之下的火熱里，取而代之以一種奇妙而熟悉的安適和滿足。
相擁的時光仿佛凝滯，整個天地為之肅穆，滄海為之凝波。
剛才在地下的暗道里，她也有過這樣熟悉的溫暖……就要把人溺進去的那種……
猛地，卡著她身體的臂彎放松。她愣怔間還靠著先生前胸，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便趕忙整理被揉亂了的云鬢站直，紅潮涌上臉頰。
面前這人看著她的樣子笑起來道：“我又不會害你，剛才何必動怒?！?p> “你這是輕浮，是無恥！”她跺腳抗爭，臉上的紅潮使她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兒女情態(tài)。
“好好，我輕浮，我無恥。閣下可解恨？”
“……”
這錯認得還真是誠意十足，逼得她一句話說不出來。
她小嘴一撇——不能就這樣放過他。若任由這樣放縱無節(jié)制的人橫行，世間可有公道？
“你若再如此行事，我定不顧你恩情，將你這虛偽的君子面具撕開，露出里子來給旁人看。試想一下，若是旁人知道堂堂顧先生竟覬覦其女學(xué)生陸予的美色，會作何感想？”
“你覺得別人會信你？”公子揚眉。
“一件檀香熏過的昂貴鶴氅，還不夠可信嗎？”她唇角勾起。
公子眸中略過吃驚，繼而是一抹濃厚的傷痛。
但隨即他神色又恢復(fù)如常。
“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