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末羌定的藥材苦等了多日才收到來信，說是由于近日戰(zhàn)亂不止，焉宿從末羌各個鋪子壟斷了所有價格昂貴的藥材，實是無法按約供貨。我與師姐商量一番，這幾日都由師姐看店，我則到附近的山上碰碰運(yùn)氣。
早些年三味堂剛開張時我與師姐親自采過許多時候的藥，后來三味堂漸漸有了規(guī)模，也終于有了采買的盤纏，才不用日日起早爬山。
許久不上山尋藥的我也生疏了不少，先是幾日早晨醒來時就已經(jīng)天色大亮，錯過了許多藥材的時辰，后來又有幾次摸不準(zhǔn)藥材生長的方位，歸來無果，直到這幾天才漸入佳境。直到昨日已將百崖山上生長的藥材搜羅地差不多了，今日還需去鄯焉山一看。
鄯焉山也算是與百崖山相連，橫亙在定國與焉宿的邊界處，其上山民不多，更多的大約是流民，大概也是因此山上不論是野畜還是植物都更興旺。時近傍晚，我顛了顛自己身后的簍子，算是要滿載而歸了。
我邊走邊撥拉著簍子里的藥材清點數(shù)目，走到兩山交界處時忽聞不遠(yuǎn)處似乎有些爭吵的聲音傳來。我駐足細(xì)聽了一會兒，心想看看熱鬧，卻也擔(dān)心若是撞上什么流民山匪給自己找不痛快，便挑了棵周圍最高的樹，扯下絹帶挑了個結(jié)實的樹枝掛上，借力一蹬主干躍上枝頭，正巧能看見不到百步遠(yuǎn)的地方正有一伙人朝我這里逐步靠近。
只等他們愈來愈近，聲音愈來愈清晰，我才看見是五六個山匪正圍著一個斯文人，逼得他步步后退。那人衣著雖樸素，倒很是整潔干凈，身后背著書簍，身前不大的行囊被那伙人扯得堪堪墜地，他卻還堅持握著不叫他們搶去。
我撐著頭仔細(xì)打量那些山匪一番，體格說不上健壯，也不見隨身攜帶的武器，便朝著樹下吹了一聲口哨，霎時幾個人一同抬頭看向我，只有那個書生趕忙趁機(jī)整理自己的背囊。
“你們幾個若不好過活便下山找份力工，在此處以多欺少好沒意思?！蔽乙兄鞲膳牧伺氖稚系幕遥b作很瀟灑的樣子拽著玉帶翻身下樹，等在地上站安穩(wěn)了才收了玉帶纏在手臂上，一副隨時可以開打的模樣。
“你一個娘們別管我們男人之間的事?！逼渲幸蝗撕懿恍嫉仄沉宋乙谎劬蛯⒛抗庵匦禄氐綍纳砩?，倒是個看上去像是頭兒的人對我蠻有興趣。
“怎么可以對女人這么無禮?！彼麧M臉橫肉擠出個笑來，朝我走了兩步，見我絲毫不后退才停下腳步，“姑娘怎么突然就站到我們中間來了，莫非是黃昏時分空閨寂寞，想找我們共度良宵？”
其余幾人都不懷好意地笑起來，那個書生頗有些擔(dān)心地看了我一眼，我給他遞了個眼色，叫他見機(jī)行事：“他一個窮書生能有幾個錢，何苦勞你們這么多人出力。若是缺錢跟我下山去取，定不會虧了你們的?！?p> “姑娘不必救我，他們?nèi)硕?，你還是……”
那書生話沒說完便被一個看起來年紀(jì)不大的孩子按在了地上，小山匪稚氣未脫，站起身來用腳踩著書生的肩膀，幾次掙脫不得。
“原來是個為他出頭的?！毕惹巴艺f話的人笑起來，“果然你們姑娘都喜歡細(xì)皮嫩肉的小白臉，不過今日你是陪他還是陪我們可由不得你了?！?p> 我看著他伸向我臉的手，笑著迎上去，待他快要碰到時左手猛地擰住他的手指向后掰，趁他與那些同伴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右手揮出玉帶直擊那小山匪的小腿，他一時未防我，痛得驚跳起來，我趕忙收了玉帶等待第二次揮出，朝那書生喊：
“跑！”
那書生倒是不負(fù)我所望，雖說沒什么力氣，反應(yīng)倒是挺快，爬起來還不忘扯上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行李。后面的人欲追，我忙再次揮鞭，卻被對方抓住了玉珠。我用力向回扯，才感到對方的力氣絕不是等閑之輩。
左手握住的那人也欲掙脫，我正應(yīng)接不暇，突然感覺玉珠松了勁，吃著力的我不禁向后一踉蹌，倒也騰出手來拔了簪子抵在我手中那人脖子上作威脅，一時間其余人都停了動作。
我瞧向方才玉珠的方向，那書生還一口咬在那山匪的小臂上，手扯著他的頭發(fā)未松手，直到旁邊的小匪忍者腿痛前來幫忙才被拉開重新按回地面。
我不覺有些喪氣地?fù)u搖頭，他大概是看見我的表情，突然朝我喊：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丟下姑娘一人茍活，姑娘不走我也不走！”
我還沒來得及罵他笨，踩著他的人便加了力：“你見過哪個男子漢打架又是咬人又是揪頭發(fā)的？??？”
“我不想鬧出人命來?！蔽业种弊拥你y簪用了用力，“你們?nèi)羰菫榱宋覀儍蓚€人賠上性命也不值得。不如做個交易，我們將身上的銀子給你們，天色不早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吃飯?！?p> “姑娘不必，他們的首領(lǐng)為你所控制，咱們只要……”
“你閉嘴。”我若是騰的出手也要去打那個書生一拳。且不說人數(shù)多少，對方遠(yuǎn)不像他們看起來那般弱，更何況我還拖著這樣一個弱男子。
不遠(yuǎn)處的其他人紛紛摸向腰間，在褐布之下掏出一把短箭弓弩來。我心下一驚，看向離我最近的一人，弓弩手握處的雕刻紋路依稀可見，似乎是個蓮花模樣。
我不覺一怔，對面的短箭已朝我飛來。我在那書生“姑娘小心”的叫喊中忙不迭躲避，倒叫手里那人得了機(jī)會，握住我持銀簪的手翻身逃脫，反手想要將我押住。
我看向不遠(yuǎn)處持弓弩的人，順手卸了力，任由他將我擒住。地上的書生滿臉懊惱，我朝他搖搖頭示意沒關(guān)系他也沒看到。
“小娘子就這么兩下還想和我們比劃？”那個頭兒看著我放聲笑起來，扯過玉帶從我脖子前方繞過，將雙手緊緊捆在背后，“這下子連捆繩都省了。帶走！”
地上的書生也一同被拉起，幾個人押著我們朝深山走去了。我背在身后的手正好握住玉珠串，用力扯了扯卻被押我的人當(dāng)做掙扎，將我用力一推，我順勢倒在地上，終于扯下了幾顆。
“怎么可以這樣對女人！”那個頭兒走過來將我扯起，“你呀，還是太年輕了?！?p> 我扔下一顆珠子，裝作踉蹌的樣子在上面一踏，將它嵌進(jìn)微濕的泥土中，只露出半顆。數(shù)了數(shù)手中大約還有五六顆珠子，若是他們的營地不遠(yuǎn)，大概還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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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必掙扎了，這可是劍麻四股繩。”我感覺自己背后的人不住掙扎，有點無奈地說道，“今日晚上可不一定有吃食，還是省點力氣免得夜里餓?！?p> “若是不能逃脫怕是命都沒了?！北澈蟮臅故菆远ǎm然沒什么效果。
“還沒問呢，如何稱呼??？”我側(cè)過頭去，只能看到他在我背后一個依稀的背影。
“在下林湛，字常清，姑娘叫我常清就是了?！彼y得地安靜了一下，“姑娘你為何會獨(dú)自前往鄯焉山中啊?！?p> “采藥來了。”我終于等到他鎮(zhèn)定下來，靠著他的后背轉(zhuǎn)了圈脖子，“對了，叫我程靈就行?！?p> “你呢？怎么跑到這兒來了？”我問他。
“常清是要前往建安赴春闈的?！?p> “春闈是什么時候？四月……”
“四月廿九，若是加急趕路七日之內(nèi)便可到了?！?p> “那你現(xiàn)在才出發(fā)也有些緊張了?！?p> “家中有事拖到今日?！绷终繃@了口氣，“只怕此事耽誤了行程，是要趕不到了?！?p> “放心吧。”我寬慰他，“今日夜里，最遲明早，我們便可以出去了?！?p> “程姑娘與我綁在一起，怎么如此肯定？”
“現(xiàn)在沒法跟你解釋?！敝饕且驗槲蚁咏忉屍饋砺闊?，“你聞，外面已經(jīng)有肉味了，好香啊。”
“程姑娘餓了嗎？我的背囊里有干糧，咱們可以往那邊挪一挪，說不定能撿起來?！?p> 我瞥了一眼倒在角落里的書簍：“算了，現(xiàn)在手捆在身后，撿的起也放不到嘴里?！?p> “那等咱們出去了我定請程姑娘吃肉答謝?！?p> “你省著點你的盤纏吧?！蔽倚Φ溃暗瘸鋈チ四阕ゾo過山雇車，等中第歸來再請我們吃貴的?！?p> “姑娘是說還有哪位？”林湛問。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來救你的人?！?p> 香味裹著外面的光亮一起涌進(jìn)來，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與方才那些山匪相似的人闖進(jìn)來。林湛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撥到了一邊捆在柱子上，將我拎起來朝外走去。
“你們帶她去哪？程姑娘！”
林湛的聲音被掩在門后，迎接我的是一片燈火通明。
我被扯著走了幾步才被扔到了地上，一抬頭是一張毛皮交椅，上面坐的人正低頭瞥著我，隨即笑了起來。
“你們找來的姑娘還真是不錯啊?！?p> 我往前蹭了蹭，怕背后燃的正旺的篝火燎了我的后背，交椅上的人卻下來托起我的下巴：
“怎么這小娘子已經(jīng)急不可耐了？”
我嘆了口氣，環(huán)顧周圍約莫有近百人圍坐，只是營地似乎很是草率，像是急中安扎，又準(zhǔn)備著隨時離開。
“走?！苯灰紊系娜苏酒鹕韥硪粨]衣袖，便有人從他身后的黑暗中趕來將我提起來拎進(jìn)營帳。我見他沒有解開我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從塌旁桌上拿了煙槍，在我身邊猛磕了幾下煙灰，嗆得我一咳嗽。
“小娘子是聞不得煙味啊?！彼艘豢?，朝我臉上吐了口煙。我別過臉去，卻還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細(xì)嗅起來似乎與平常的煙不同呢。”我迎合道。
“你個小娘們倒識貨?！彼沉宋乙谎?，將煙槍遞給我，“這可是花錢都得不來的好東西。”
“那你是從哪弄來的？”我問。
他淡淡地斜我一眼：“算了，你們女人家抽不得我也不勉強(qiáng)，畢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吶?！?p> 我戒備地盯著他，他倒是毫不在意，一把扯過我的衣領(lǐng)。我雙手仍捆在背后，沒有平衡支撐，只能倒在塌上琢磨著若是蹬他一腳我該從哪跑掉。
他卻突然從塌上彈起來：“你是少主的人?！?p> 我一時愣住，甚至都不知該從哪開始疑惑，只能呆愣愣地順著他：“是。”
“阿拓多有冒犯，還請姑娘海涵。”面前的人單膝跪在我面前朝我作了一個深揖，“少主今日派姑娘前來所為何事？”
“少主沒有派我來，是你們的人把我綁來的?！蔽毅读艘凰玻畔肫鹗虑樵?。
“阿拓唐突了，姑娘恕罪?！卑⑼剡€是沒有把頭抬起來，“不知姑娘是少主的何許人，竟從未見過，請姑娘恕阿拓?zé)o知之罪?！?p> “你起來吧。”我暫時拿捏了所謂少主的氣度，“先來把我解開?！?p> “是……是?！卑⑼匚ㄎㄖZ諾地低著頭站起身來走向我，卻不曾看我一眼。忽聞帳外一片嘈雜，阿拓才微直上身望向帳外，隨即看向我，似乎是請示讓他出去看看。
“大概是……接我的人到了。”我怕被看出破綻，盡量少說話，“帶我出去。”
阿拓立在我身側(cè)為我打著帳門，等我出去了才隨我一同站在門口。我看著院中的邸恒一個人與滿院似乎醉倒的山匪對立，不知該作何表現(xiàn)才能更像少主一些。
“停?！迸赃叺陌⑼厮坪蹩闯鑫业木执?，替我揚(yáng)聲喊道，震得我耳朵一陣嗡嗡聲。
滿院子醉人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見我立在阿拓前也沒有驚詫之色，只躬身向阿拓作揖。阿拓再次揚(yáng)聲道：
“看清楚了，這是少主的人，若是下次再沖撞了，少主親自發(fā)落！”
“是?！边@次的回話倒整齊，所有人右手撫胸向前躬身，倒把邸恒唬了一跳。
“我要走了，把我朋友也給我?guī)?。”我說。
“是?！卑⑼亟o手下的人下了眼色，不遠(yuǎn)處像是柴房的小屋便開了門，里面的林湛被人帶出來。
“阿拓這就備車馬送姑娘回城?！?p> “不必了?！蔽亿s忙拒絕，“你們繼續(xù)，我們先走了?！?p> 阿拓也向那些跪倒的山匪一般朝我行了禮，目送我與馬上的邸恒，還有目瞪口呆不知什么情況的林湛一同走向黑暗。
“認(rèn)識一下，林湛?！蔽页『闶疽猓斑@是邸恒，是……”
“可是邸大將軍之子？”林湛一驚，他今天受到的驚嚇大概比他之前全部人生都多。
“邸大人之名還真是如雷貫耳啊?！蔽艺{(diào)侃地看向邸恒。
“程大夫也真是名不虛傳，黑白通吃啊?！臂『愠爸S地說道，“我原還火急火燎地上山尋人，廖勝所帶的人怕是現(xiàn)在還在山上搜尋，你就要做起山大王了?！?p> “承讓承讓?！蔽覕[擺手，“誤會罷了，連我自己都還沒摸清頭緒你就趕來了?！?p> “你這是嫌我來早了壞了你的好事啊。”
我見邸恒說話酸溜溜的，趕忙打溜須：“不敢不敢，多虧邸大人來得及時，不然要是穿幫了我倆早就身首異處了。”
“二位?！绷终客蝗淮畈?，“請問二位可有什么吃食？常清趕了一天的路，實在是走不動了?！?p> 我回頭看才發(fā)現(xiàn)林湛正在我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彎腰抵著膝蓋，身旁的邸恒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你從哪找到的這么個累贅?！?p> “承蒙姑娘施恩，常清才能虎口脫險?！?p> “你不是說你書簍里帶了干糧嗎？”我問。
“方才書簍被扔在地上，東西散落一地，我起身時走得急，大概沒能將干糧裝進(jìn)來。”林湛半跪在地上將書簍里的東西攤開，卻因天黑什么都看不真切。我從懷里掏出火筒擦亮逐一照過去，確是只有些散亂的書籍和破舊的紙筆。
“你要么再堅持堅持？”我有些為難地看著他，“你可會騎馬？不然你上馬，叫邸恒牽著，總能省點力氣?！?p> 我大概能想象到身后邸恒的白眼。
“不必了，我們已經(jīng)走了許久，再過一會兒應(yīng)該就能走出去了?！?p> “你可當(dāng)真？”我有點質(zhì)疑地點著火筒在四周轉(zhuǎn)了一圈，微弱的光亮卻不足以照明，“這里似乎越走越陌生了呢。邸恒，你可知道這是哪？”
他也四周仔細(xì)看了看：“我對鄯焉山不熟，現(xiàn)在又是夜晚，不敢策馬快行，若要走出去大概還需要幾個時辰。”
“那不如先就地歇過今夜吧。”林湛打了個哈欠，“附近可有洞穴？不如先睡一會兒，等天亮再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