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在省城呆了一年半的袁八哥和曾桂花夫婦回到了李袁壩。
本來是去自家二小子袁孟君那里享清福的兩人,這次回家貌似不太高興。
原因在于兒子袁孟君結(jié)婚半年以來,老兩口與兒媳婦相處不太融洽。
兒媳婦名叫蘇紅霞,是兒子上班以后才認(rèn)識的,在銀行系統(tǒng)工作,屬于典型的“城里人”,自小沒有在農(nóng)村生活過,更沒有與“老農(nóng)民們”打過交道。
與袁孟君談戀愛那陣,袁孟君曾經(jīng)找機(jī)會給她說明了家里的情況,蘇紅霞當(dāng)時覺得無所謂,她看中的是袁孟君本人,而非他的家庭或背景。
尤其讓袁孟君感動的是,在兩人還沒有結(jié)婚之前的戀愛期間,蘇紅霞就積極支持他把父母接過來一起住。
說是城里的條件比農(nóng)村要好的多,把父母到城里住,可以有效解決袁孟君的后顧之憂。說是趁著父母尚沒有真正老去,住在一起還可以適當(dāng)照顧一下袁孟君,例如做做飯、洗洗衣服、打掃一下衛(wèi)生什么的,甚至將來兩人有了小寶貝,還可以幫著帶孩子,畢竟請保姆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有妻如此,夫復(fù)何求?
袁孟君感覺自己是多么的幸運(yùn),能夠找到這樣體貼、這樣善解人意的人生伴侶。
然而生活并不全都是詩。
它更多的是鍋碗瓢盆,是油鹽醬醋,是那份于平淡中顯現(xiàn)出來的瑣碎和審美疲勞。
因而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想要讓生活始終保持鮮活的本色,始終充滿著詩情畫意般的浪漫情懷,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蘇紅霞的難能可貴之處在于,她能夠主動站在袁孟君的角度,去思考和解決問題。而她的失誤或者說是失敗之處,在于對理解和寬容不能夠持之以恒,不能夠一以貫之。
這種情況在她與袁孟君結(jié)婚,兩人與袁孟君父母同住在一個屋檐之下時表現(xiàn)得極為明顯。
有的時候,她覺得袁孟君的父母好得不得了,她感謝老兩口為她帶來了袁孟君。而有的時候,特別是她在工作上遇到挫折或麻煩時,她就對什么也看不順眼了,對袁孟君的父母也變得比較挑剔。
“哦,爸,你這牙缸怎么到處亂放???”
“哎呀媽,你的毛巾,能不能別跟我的放在一塊?!?p> “這個菜怎么這么難吃……”
言語之間,充滿了責(zé)備的意味。
好在袁八哥和曾桂花并不真正見氣,事情過了之后就會小心翼翼去改正,去積極適應(yīng)兒媳婦的“要求”。
但無論是誰,偶爾受一兩次埋怨也就罷了,如果受到的指責(zé)和埋怨多了,隔三差五就來那么一遭,那么誰的心里都不會是個好滋味。
更有甚者,一些老人因?yàn)槟挲g大了,你越是埋怨,其腦子和手腳就會變得越來越“笨拙”。
曾桂花就有那么一次,明明自己是想要在炒菜的時候少放點(diǎn)鹽,可事到臨頭,手一抖——鹽巴偏偏就放多了,事后又是惹得兒媳婦一陣埋怨。
久而久之,曾桂花不干了,她覺得自己在兒子家就是在受氣,在“不受待見”,遠(yuǎn)沒有在李袁壩老家過得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袁孟君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現(xiàn)在實(shí)在是左右為難。
父母都是老實(shí)巴交的農(nóng)民,一輩子辛苦,好不容易答應(yīng)來自己這里,經(jīng)過一年的時間才勉強(qiáng)適應(yīng)了城里的生活。
可而今母親鬧情緒了,天天嚷著要回李袁壩,他是讓回還是不讓回呢?
不讓回吧,母親貌似過的不開心,每天只要紅霞不在家時就念念叨叨,唉聲嘆氣。
讓回吧,他卻又放心不下,老家生活的艱辛他是深有體會的,父母這么大年紀(jì),回家萬一生個病什么的,大哥道良不在,自己又在省城,誰來照顧?
更為重要的是,誰知道父母回去以后,會不會再來自己這里?也許母親這一走,生氣之下就再不來城里了哦,想想就讓人難過。
而蘇紅霞那邊,袁孟君也感覺束手無策,無計(jì)可施。
他知道,紅霞本人其實(shí)并沒有什么壞心眼,就是有的時候說話做事不太講究方式方法。為此,他跟蘇紅霞也交流了好幾次,每次紅霞都覺得自己做得不妥,能夠認(rèn)領(lǐng)“錯誤”,可事后又難免重犯。
當(dāng)然,作為從小到大都在省城生活的蘇紅霞,對農(nóng)村人,骨子里還是有一種優(yōu)越感的。不過這種優(yōu)越感,只要她不在自己和父母面前明顯的表露出來,袁孟君就不會做出什么干涉。
人嘛,誰還沒有自己的個性和偏好不成?
然而當(dāng)下,袁孟君卻是必須要做出選擇了——到底讓不讓父母回家!
“哎,婆媳之間咋就這么難以相處呢?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妻子,稍有不慎就萬劫不復(fù)??!”袁孟君抱頭沉思,心中無比苦惱。
他很想靠一個“拖”字訣來解決問題,事情放一放,拖一拖,或許就有了轉(zhuǎn)機(jī)?或許就能夠趨于良好的發(fā)展方向?
但這只是袁孟君的一廂情愿罷了。
事情拖到后來,不但母親不滿意,連蘇紅霞都不樂意了——一天到晚喊著要回李袁壩,也沒見真的要走,是走是留痛快點(diǎn)行不?
妻子這樣的態(tài)度,一下子就把袁孟君惹毛了,他與蘇紅霞之間爆發(fā)了自認(rèn)識以來最為激烈的沖突,夫妻二人差點(diǎn)就要拳頭相向。
蘇紅霞一氣之下,卷起鋪蓋回了娘家。
事情發(fā)展成這樣,就連袁八哥都坐不住了——與其呆在城里給兒子增添麻煩,惹得小兩口吵架,還不如跟老伴回李袁壩。
老家雖然清貧,但勝在簡單、自由啊。別的不說,在老家出門隨便轉(zhuǎn)上一圈,就能碰見熱絡(luò)的鄉(xiāng)親聊上幾句,哪像這城里——左鄰右舍門一關(guān),誰也不認(rèn)識誰,沒人情味。
老兩口回老家李袁壩已成必然。
走的那天早上,袁孟君將他們送到車站。母親曾桂花流淚了,“二娃,好好跟紅霞過日子,別總惦記著我和你爸,過段時間等紅霞心情好點(diǎn)了,你們再回來……”
“嗯,媽,我知曉咧?!痹暇行臒o力,只能寬慰著母親。
等父母坐車離開的那一刻,袁孟君卻是分外郁悶——都說養(yǎng)兒防老,可自己到底能夠?yàn)楦改缸鲂┦裁窗??也許只有等小寶寶出世時,父母親看在孫子孫女的份上,才會再來自己這里了吧……
另一邊,袁八哥和曾桂花兩人回到李袁壩后,壩上的鄉(xiāng)親紛紛前去串門,“呀,八哥和桂花嫂,你們?nèi)ッ暇抢镎突貋砹四???p> 袁八哥不愿多說,接住話頭道:“在城里住久了,想回壩上看看呀?!?p> “看啥看,不就是不受待見啊,紅霞她……”曾桂花管不住嘴,也管不住自己的心情,將與蘇紅霞之間相處的事和盤托出。
壩上人一聽,就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
“不會吧,孟君管不住老婆,那還得了?”
“你們看,那個誰家的閨女,把父母接去城里住,不是挺好的嗎?”
“是呀,虧了孟君還是大學(xué)生,咋能這樣呢?”
“嘿,給你說吧,現(xiàn)在的城里人,女娃兒當(dāng)家的多……”
一番議論。
最后,壩上人得出結(jié)論:生男不如生女,老來要得享清福,閨女比兒子靠得住。
噢,看吧,壩上人的思維總是在“與時俱進(jìn)”,他們重男輕女的傳統(tǒng)思想,正在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與變化,變得越來越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