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是真的被嚇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如蛇一般蜿蜒上了他的心頭。他的一只手已經(jīng)開始暗中結(jié)印了。
然而,瞳在接住符紙的那一刻,符紙居然就燃燒起來了,灰燼一下就粘在了瞳的掌心。
符紙已經(jīng)燃燒,滄雪看著瞳也就不會有被控制的危險。江衍手中的印悄然退去,掌心中已是一手冷汗。
“諸魔退散,心靜默然。”慕寒卿口中念念有詞,額角冒出了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看得出來他在和控制著瞳的晴川進(jìn)行控術(shù)的斗爭。
“撲哧!”唐晴川猝不及防,噴出一口鮮血,惡狠狠地盯著慕寒卿,道:“你以為破了我的控術(shù)就沒事了?真是愚蠢。”
他抬頭看了看即將破曉的天空,露出了詭秘的笑容:“時間也差不多了,荒川主和血輝大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分別到了洛桑邊境和青丘了?!?p> 江衍和滄雪心中一震,難怪……難怪血輝本人不在這里,原來他們是兵分幾路了!
滄雪的目光如冰刺般冷冷地射向了自鳴得意的唐晴川。原來這家伙一直在拖延時間!血輝這會兒估摸著也快到青丘了,待會兒八成就要跟滄流用滄雪來討價還價了!
滄雪活了這幾百年,還從來沒有如此窩囊過!什么時候還要滄流來為她干的那些破事來擦屁股了?!
滄雪忍住心中的怒火。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速戰(zhàn)速決,搶在血輝和滄流把一切都談妥之前趕緊趕回青丘,讓那個老狐貍也體驗一把當(dāng)老鱉的感覺!
她念頭一起,九幽便如長蛇般直沖向樓上得意忘形的唐晴川。唐晴川沒想到她這么快就出手了,趕緊往旁邊一躲,繼而將晴薰推到自己面前,獰笑道:“來呀!來打呀!”
“唐晴川!你還有沒有人性?她可是你妹妹!”葉言實在看不下去了,怒斥道。
“什么妹妹!阻攔我繼位的統(tǒng)統(tǒng)都要死!”這個唐晴川,怕是已經(jīng)瘋了!
晴薰眼淚汪汪地看著瞳,瞳已經(jīng)被符紙控制住了,穩(wěn)定了下來,卻還暫時無法施展瞳術(shù)??吹剿霓箖罕惶魄绱S意拿來當(dāng)擋箭的盾牌,瞳再也無法忍受了,直接強(qiáng)行調(diào)動靈力,一雙灰色的眼睛又重新開始泛起了血紅色!
“唐晴川,你去死吧!”瞳一個飛身,輕功施展開來。雖然他的輕功很好,但腳下那些尖銳的地刺卻還是刺傷了他的雙腳,他一路飛向唐晴川的方向,腳下滴滴答答的帶了一路血。瞳仿佛從地獄里走出來一般,腳下盛開著一朵朵血色的曼珠沙華!
這才是修羅壇里真正的修羅!
唐晴川大概也是被瞳這不要命的架勢嚇住了,趕緊避開他的眼睛,拉著晴薰趕緊后退,同時一把拉下了身后的機(jī)關(guān)。只聽得“咔嚓”一聲,許多鐵箭又從各個方向同時射向了瞳。
葉言見狀,長劍當(dāng)即出手,配合著“游龍”的法術(shù)將幾只鐵箭打了下來。但鐵箭的數(shù)量實在太多,他只覺得攔下了一部分,還有幾支箭直直的穿透了瞳的小腿!
“嗚嗚……”在樓上的晴薰將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她眼見著瞳像一只斷翅的燕子般重重摔落在地,眼中已經(jīng)通紅一片。她聽著身后唐晴川惡毒的笑聲,用盡全身力氣掙脫了一時不留神的唐晴川,縱身一躍而下!
所有人都驚呆了,晴薰已經(jīng)滿是淚痕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是不是,只要我死了,荼錦花逝,一切就可以結(jié)束了?
瞳,之前一直是你保護(hù)我,現(xiàn)在,就換我來保護(hù)你吧!
“不要!”葉言顧不得腳下的地刺,從滄雪手中搶過九幽,向晴薰墜落的方向掠去,他的腿上很快就血肉模糊了,但他仿佛根本就不在乎一般,一長鞭將晴薰接住,然后把她拉到了滄雪身邊。
這一連串動作下來,他再也支撐不住了,整個人滾到空地上,跪倒在地,額頭上冷汗津津。
晴薰錯愕地被滄雪迎面接住,除了有一點(diǎn)擦傷,并沒有什么大礙。她卻一把推開了滄雪,腳下一個不穩(wěn)就摔倒在地,怔怔地流著淚,看著這兩個為了她受傷流血的男子。
“為什么……薰兒不值得你們這樣……”晴薰的眼淚已經(jīng)干涸,她猛地拉住了滄雪的袖子,沖她喊道,“少司命大人,江大人!薰兒求你們救救他們,救救洛?!?p> 滄雪還沒來得及安慰她,這個一日之內(nèi)經(jīng)歷了驚恐,害怕,愧疚的公主再也受不住了,兩眼一閉就暈了過去。
安靜,死一般的寂靜。
江衍甚至能感受到滄雪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陣陣寒意,透入骨髓,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哆嗦。
唐晴川在這個時候本應(yīng)該放聲大笑。
然而不知為什么,他看到那個一直木木的青色身影,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江衍眼尖地看到滄雪的袖子下隱隱有什么東西在閃爍著紫色的光芒。他看不清滄雪臉上的表情,卻直覺感覺到滄雪身上的氣息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你準(zhǔn)備離開吧?!睖嫜┺D(zhuǎn)過身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驀然變成了深藍(lán)色,手中的九幽也因為靈力的爆發(fā)而變?yōu)楝摤摰乃{(lán)色,而戴著明河鐲的那只手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紫色封印。
唐晴川不是傻子,他知道那句“離開”的含義,但他也是有備而來的,他不動聲色地掏出一粒藥丸,塞入口中。很快,他的周身竟然也有靈力在翻涌。
唐晴川能感覺到身體里源源不斷的靈力,而后他以靈力為刃,如劍雨般刺向了滄雪。
滄雪只一抬手,那看似霸道的靈刃驟然間灰飛煙滅。
“碎碧生在天地間消失近萬年了?!睖嫜├淅涞溃叭羰俏易娓干性?,看見手持‘碎碧生’的后輩如此不成器,只怕會心寒?!?p> “你下去記得告訴我祖父,阿雪不會辱沒‘碎碧生’一世英名的。”滄雪兩只手中的靈力凝聚完畢,飛快地交疊在一起,輕叱一聲,兩股如同陰陽兩極般相反的靈力驟然在這小小的樓閣里相撞,巨大的爆炸險些將這小小的樓閣轟然掀翻!
那是“碎碧生”?
不,現(xiàn)在,她就是碎碧生。
那威力,與之前她和赤顏交手時相比,明顯不是一個層次了!
唐晴川不可一世的眼中終于充滿了恐懼,他想也不想,掉頭就跑,卻還是被那可怕的靈力波動震出去了好遠(yuǎn),一落地就吐出了好幾口鮮血,顯然內(nèi)臟已經(jīng)收到了損傷。
就在這時,一直半跪在地上的瞳喊了一聲“唐晴川”,唐晴川下意識掉過頭去看,正對上了瞳一雙血色的眸瞳。
僅一眼,他迅速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像一個不知疼痛的木偶一般,木著臉,乖乖去將那機(jī)關(guān)關(guān)上,然后兩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滄雪自己也被震翻在地,臉上的森然之氣卻仍然沒有褪散。
江衍被那股力量震驚到了,那種力量,不是滄雪這個修為該有的力量。
機(jī)關(guān)退去后,他第一時間來到滄雪身邊,將她冰冷的臉轉(zhuǎn)過來,喚著她的名字道:“阿雪,滄雪……我是江衍……”
滄雪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她仔細(xì)地打量著江衍那張好看的臉,在他擔(dān)憂的目光中,愣了一下,忽然叫道:“你是……衍兒?”
江衍被那句“衍兒”怔住了。
慕寒卿從來沒有在江衍臉上看到這樣灰暗的表情。
滄雪獨(dú)自茫然了一會兒,好像逐漸清醒過來了,眼中漸漸恢復(fù)了神采,才喊了一句“江衍?”,就沉沉睡去了。
在場的人,除了江衍,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氣,總算是結(jié)束了。
只有江衍心里還在不停的回響著那句“衍兒”。
那個稱呼,已經(jīng)整整一千年沒有人喊過了。
眾人相互攙扶著離開了這個樓閣。慕寒卿去探了探唐晴川的鼻息,發(fā)現(xiàn)他還有氣,就用符紙鎮(zhèn)著他讓他一路行尸走肉般跟著他們先回皇宮,畢竟他還是當(dāng)朝的太子,該怎么處置,那是人家皇族的家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他們從樓閣里出來后,正好遇到了那群修羅壇的殺手,他們都沒用赤顏和瞳出手就投降了,畢竟壇主都死了,這些蝦兵蟹將也就翻不出什么大浪來了。
這里慕寒卿見江衍不對勁的表情,也不去多問,只是將手在他肩頭拍了拍,示意自己一直在他身邊,有什么過不去的,大家一起扛。
江衍感激地沖他一笑,一手抱著滄雪,一邊道:“現(xiàn)在荒川主在洛桑邊境虎視眈眈,血輝已經(jīng)前往青丘,我們也得兵分兩路。寒卿,你和瞳以及顏夫人趕緊返回皇宮,去支援皇軍,免得人間被攻破。我和葉言還有阿雪就先回青丘,去阻止血輝迫害青丘?!?p> 慕寒卿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便和赤顏一起去扶著晴薰和受傷的瞳,往皇宮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對江衍喊道:“等把這些破事解決了,我們一起去春暉客棧,品京城最好的酒,看最美的姑娘!”
這樣美好的愿望,在這種情形下說出來,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倍感心酸。
曾幾何時,六界還是一派安詳,人間的望春暉香飄十里,青丘還是妖界的世外桃源,神界還是秩序井然。
然而,仿佛一夜之間,陰翳就籠罩了整片大地,山河失色,天地?zé)o光。
此去一別,卻不知何時還能在回到春暉客棧,望春暉,嘆紅塵了。
葉言接過滄雪的一只手臂,極隱蔽地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笑道:“捉妖的,到時候就你來請客!你可別賴賬!”
“不成,我沒錢!那誰,你可是世子,也得出錢啊!”
瞳氣若游絲道:“晴薰不能喝酒,她不去,我不去?!?p> “她不能喝,你個大老爺們還不能喝酒啦!”
“……”
赤顏聽著這些少年一面頂著個灰頭土臉,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調(diào)侃,再看著兩個昏睡不醒的女孩兒,眼角有溫暖的淚水滑落。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場“大獵殺”中的少年們,也是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仿佛只要彼此都在,就可踏天地,碎星辰。
“墨玉啊,這一戰(zhàn)后咱們還去人間喝酒,就像以前那樣,行不?”
“滄云,你還真是酒性不改??!那行,要去可以,你得記得付錢啊!”
“哎,滄兄可是狐帝,還差這點(diǎn)酒錢?”
“哎呀呀,唐軒你是不知道,他是不差錢,可就每次喝醉了,什么都不管了,還談付錢?”
“我哪有……”
“哈哈,滄兄,墨上神,你們都別吵了,待我安定了人間山河,我請你們二位喝京城最著名的酒‘望春暉’,怎么樣?”
“還是小軒好,你看看你,還大哥呢……”
“哈哈!”
那時,同樣是黑暗籠罩大地,但那同樣是一個群星璀璨的時代。
總有那么一群人,會撕裂黑暗,追尋破曉的晨曦。
此刻在青丘進(jìn)退兩難的滄流也始終相信這個觀點(diǎn)。
所以,他看著面前可能手握他女兒性命的人,終究還是沒有動搖。
血輝還是那副隱藏在陰影下的面孔,活像沒有臉,陰惻惻道:“哎,我這個老頭子也是看著帝姬長大的,實在不忍心看到帝姬在那人間太子手上受苦啊!”
滄流眼皮一跳,要放在幾百年前他剛剛繼位的時候,以他那孤高自傲的脾氣,他早就動手將眼前這敢抓他女兒威脅他的人的腦殼兒剁下來了。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內(nèi)心其實很痛苦,他雖然知道他的女兒一天到晚張狂得不可一世,給她個榔頭有本事把天敲個窟窿,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做爹的怎么可能明知她已身陷囹圄而無動于衷呢?!
赤狐族善于讀心,血輝很快就看出了滄流就是煮熟的鴨子,就剩嘴硬,便勾起一個陰森的笑容道:“怎么樣,我的要求也不過分,和赤狐族合作,幫我們瞞過神界的追查,不要再過問赤狐的行動。安分守己,安居樂業(yè),這不是您一直以來治理青丘的追求嗎?這么簡單的事,就能換回帝姬的性命。很值得的買賣,不是嗎,狐帝大人?”
血輝將妖界特有的血之契約擺到了滄流的面前,他不打算再耗下去了,畢竟,他也不認(rèn)為唐晴川那個草包能夠支撐多久,還是速戰(zhàn)速決的好。
妖界的血之契約是最為公正的契約,因為它是以契約雙方的鮮血為引,契約建立,便是以性命相約,天地為鑒。一旦違背,血咒就會發(fā)作,虢奪違約之人的性命。
“狐帝大人,您只有三秒的時間,您也知道,那人間的太子不知輕重,要耽誤了救帝姬的性命,老頭子我可是不背這個鍋。”血輝咧開嘴,倒數(shù)三個數(shù),“一。”
滄流沒有動。
“二?!?p> 滄流面色陰沉,還是屈辱地提起了桌上的筆。
這怕是會成為滄流一輩子最屈辱的時刻了。
血輝看著滄流的筆上沾上了血液,露出了一個血腥的笑。
血紅的筆離契約只剩一寸。
“狐帝大人且慢!”一個熟悉的聲音回響在整個長生殿。是那個叫江衍的年輕人!滄流手中的筆蘸飽的血,只在契約上落成了一個渾圓的血點(diǎn),他迎著血輝幾近瘋狂的目光看去——
“爹……你那難看的字就不要到處顯擺了……”
一個有些艱難的聲音,夾雜著滄流熟悉的嘲弄和沒大沒小,卻讓滄流的眼中最終泛起了點(diǎn)點(diǎn)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