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樓
上京最為繁華的勾欄,依山而建,朱樓高聳,九層臺榭,下三樓里的姑娘出落的都極為動人,夏日里個個薄紗羅裙,云鬢釵環(huán),纖腰曼舞,大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無傍身之技,做著皮肉生意,是下等的妓人;中三樓大都是落魄的書香官宦家的女兒,識文斷字,琴棋書畫,做得了解語花,常常是酒桌上的點綴,稱為藝妓;這上三樓,皆是皮相頂好,風姿綽約的男子,滿腹文采,六藝皆通,是這天朝百來年最為炙手可熱,卻也從未堂堂正正上過席面的男伎。
無論男女恩客,都肯為男伎費盡心思,散盡千金,或許只為一紙清墨,三言兩語。
伎人在朝花樓里過著優(yōu)渥生活,遠離著災荒,不用為生計發(fā)愁,或許在外人眼里,他們最大的擔心不過是如何唱出動人的曲兒,排出叫好兒的戲,再者逼不得已在床榻上一夜難堪,起碼不必為著活下去發(fā)愁。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自己的苦楚有多難熬,知道這私底下難以入目的齷齪。
邀月娘子是這朝花樓的魁首,從前也是官家小姐,受了巫蠱禍事的牽連,被發(fā)配了樂籍。
趙則初知了她的身世,心下同病相憐之情油然而生,這到了夜里,便要聽著邀月彈唱兩曲。
趙則初正聽得入神,忽被外頭樓下的嘈雜擾了興致,傳進耳朵里的盡是些下流腌臜的混賬話,趙則初推了門出去看,邀月也放了琴跟著出去,見著是樓下胡家二郎鬧了起來,領著一眾玩伴隨從,堵著個帶著面具的男子,貌似是非讓人家把面具拿下與他們看看,只因沒遂他們的意而罵了起來。
“你一個賤商,哪來的膽氣駁本公子的意?還不速速將面具摘下!”那二郎越發(fā)的惱火起來。
誰知那商人絲毫不為所動,邀月附在趙則初耳邊道:“那面具男子叫作宋歸,字成玉。朝花樓的飲食物件一應都由他來供應,近幾年天朝新起的玉字商號的東家便是他。若是公子結識了此人,對以后必有助益?!?p> 趙則初自然明白,依舊不動聲色,不急不緩的下了樓。
那胡二郎使了眼色,令身邊的小廝上前扒了那宋歸的面具,一干隨從撲了上去,只見那宋歸身形飄逸,都躲了過去。
那胡二郎怒氣沖天,向來蠻不講理他,從未吃過這樣的窩囊,正欲發(fā)作,被身后清朗的笑聲打斷了。
“此情此景,可讓本王想起了宣武二年間一佳話,當年的探花郎是個遮面書生,雖文采斐然,見識獨到,也猶因遮面不摘這一樣,而使朝中上下對是否重用其而議論紛紛,那時令尊任吏部侍郎,于朝中力排眾議,主張以德才為本,重任之,于朝上一番辯駁,方才說動了陛下,成了這道佳話。如若令尊與二郎一般,非要摘人面具,豈不要鬧得同如今一樣的局面,當是個笑話了。胡二郎說,好笑不好笑?。俊壁w則初面若春風,絲毫不見慍色,仿若平常閑談般。
眾人聽了這話,不由哄笑了起來,有好些看熱鬧的觀客連連稱是。
那胡二郎胸中翻涌著諸般反駁的混賬話,什么我爹只是為了升官進爵,得圣上青眼之類的,然這人再混賬愚笨,也終不能在朝花樓這諸多三教九流的看客面前,打自己阿爺?shù)哪?,只得咽了回去?p> 胡二郎掃了興致,再鬧下去也無益處,領著一眾隨從敗興而歸。
熱鬧散了,看客也都散了,宋歸為表對趙則初解圍的答謝,便邀其同去吃酒。
“草民多謝殿下解圍救命之恩,這杯酒敬殿下。”宋歸舉杯道。
“胡二郎卻是欺人太甚,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無需多謝?!壁w則初推辭道
趙則初觀宋歸此人,雖是一介商賈,身上的氣度膽識卻不尋常,方才胡二郎那般的跋扈威勢,都不為所懼。想想這樣的青年才俊,如若是祖上從商,也該投身仕途了,如若是白手起家,這樣的年紀未免太年輕了。
宋歸看趙則初思量著什么,今天本就是宋歸自己做的局,來結識趙則初,他心下的疑竇她也猜的出一二,便道:“草民少時家道中落,這些年來一心扶持家業(yè),實在無力科舉,天朝賤商,故而今日受了這樣的冷眼?!?p> “非也非也,天朝初始,國力衰微,故而與民生息,不倡行商。時至今日,境況不同,唯有商賈方能使天朝愈加國富力強?!壁w則初聽聞賤商一詞,加之早對天朝抑商之策深感無理,便吐露了心聲,勸慰道。
宋歸的眼中有了些許的贊賞,如此見地,總歸強于朝中那些腐儒刁官,也算是能擔大任的人了。
入了冬,夜里寒涼,宋歸看著盆中燒的火紅的炭火,想著在朝花樓中與趙則初的一番談論,心下更加了然了接下來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