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疤爺

　　村里人都叫他疤爺，因為他臉上有道疤，從眼角蔓延至耳根，很怕人。

　　疤爺出生在村子里，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是一個人。

　　沒人搭理他，他也不同別人搭話。有時村子口、田野中遇到些小娃娃，他愛和那些孩子打招呼，總是帶笑?？伤嫦鄡?，又有道丑陋的疤，沒人喜歡他。

　　孩子們叫他“灰太狼”，讓他“快些走，快些走!”他看過動畫片，笑呵呵地叫每一個孩子喜羊羊。

　　有段日子，疤爺每天早晨興沖沖地離開自己的屋，夜間再滿頭大汗地回來。沒人知道他扛著農(nóng)具去村子西頭的河邊干什么，自然也沒有人樂意問他。他自己也不說，大概，他也不知道誰會聽他說。

　　時光如同流水，匯成潺潺小溪?？砂虪斅淙脒@細流之中，竟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

　　鄰家的小娃娃一夜未歸，他的母親慌了神。

　　“是不是給那光棍疤爺給捉去了？我看他平素頂喜歡我家娃兒!”這個時候人們想起了疤爺，喊人的喊人，抄家伙的抄家伙，聲勢浩大地去疤爺?shù)钠莆菀⒆印?p>　　小娃娃果然躺在疤爺?shù)拇采?，換了衣裳，睡得正香。細心的母親發(fā)現(xiàn)孩子的額頭青了一大塊，惡狠狠地唾了疤爺一口，把孩子抱走。疤爺支支吾吾地，最終還是閉了口。

　　留下幾句咒罵后，人群匆匆地離開散發(fā)著霉味的房子。

　　后來有幾天，清晨或是晚間，都見不到疤爺?shù)嫩櫽?。大人們不予理會，疤爺就像隨處可見的空氣，多了，或是少了，沒人在意。倒是那幾個小娃，每天放了學(xué)便趴在路口朝那屋子張望。領(lǐng)頭的，便是那夜被疤爺捉了去的孩子。

　　灌溉的渠水被放了大半，才有人發(fā)現(xiàn)里頭躺著個人，被水泡久了，面目全非。有人認出來，那是疤爺。

　　疤爺走夜路摔進渠里，沒了。人們嘆息了一聲后，各做各的事情。沒了就沒了吧，誰會掛念他呢？可那些孩子卻像失了魂一樣，個個目瞪口呆。

　　村子里響起了喇叭，原來是村西頭的河給人墊了土，村長今日在那兒摔了一跤，多虧拓寬的河岸才沒有跌進河里。

　　大家都在稱贊修河的好人，過了許久，猛然發(fā)現(xiàn)根本沒人承認。那些孩子竟然放聲大哭，沖著那喇叭呼喊:

　　“是疤爺!是疤爺!”小孩兒涕泗橫流，扯著母親的衣角，“是疤爺修了岸回屋的路上把我從渠里撈上來的!”否則，現(xiàn)在被晾在渠邊的，怕是另一副軀體。那婦人忽然想起，疤爺有一年掉進西頭的河里被路人救上來……當(dāng)時他說，這岸再寬些才好。

　　母親讓孩子噤了聲，可這事還是悄悄地傳開了。疤爺不壞，是個好人，大家心知肚明。可依舊沒人提他。

　　那頑皮的娃娃不再鬧騰了，孩子們玩過家家也不再扮喜羊羊，因為他們失去了灰太狼。日子看起來依舊云淡風(fēng)輕，西頭的那塊河岸不知是誰立了座無名碑。

　　人們仿佛忽然發(fā)覺，空氣伸伸指頭便是一把?？此茻o關(guān)緊要，卻是誰也離不開它。

　　也許那幫孩子長大了會漸漸想起，當(dāng)年村子里的人望向疤爺?shù)钠莆萘髀兜那楦?，不只是懊悔或是感激，更多的，是思念，如同摯愛親朋一般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