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她還不知道什么是太陽。
她叫沫沫,姓林。在那時,還沒有一個像樣的書包,沒有一本嶄新的書。
村里要過年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洋溢在喜悅之中。宰年豬的喊聲震天,放鞭炮的目光炯炯,蒸年糕的肆意笑談。小孩子也沒閑著的,穿著新買的衣服在雪地里開心的打滾,捧起雪來揚在別人身上開心的喊:下雪咯!
她耍小孩子脾氣硬是不顧天冷的與爸爸媽媽去集市里辦年貨。爸爸說了,等年一過,他再去找一份好點的工作,多賺點錢,讓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媽媽在一旁幸福地笑開了花。
他們帶著她買了新書和粉紅色小書包,也買了好多好吃的,有她最喜歡的白兔糖。媽媽告訴她,一天只能吃一顆,不然會像村口的老奶奶一樣,牙齒全掉了吃不了飯。她一邊乖巧的點頭一邊剝了一顆糖放在嘴里,真甜。
她只是開心地笑,覺得有爸爸媽媽在身邊真好。糖紙上有一個太陽,她舉在頭頂,正好與天上的太陽重合,她伸出稚嫩的手示意爸爸看。爸爸看了笑:“沫沫,這是太陽,以后咱的小沫沫也要像太陽一樣耀眼,成為爸爸媽媽的小驕傲好不好?”
“好!”她雖然不是很懂,但還是開心地點頭。
回家的路上,她開心地將糖紙放在新買的粉紅色小書包里,在車窗上哈氣笨拙地畫一家三口手拉手的樣子。爸爸平穩(wěn)地開著車,媽媽哼著歌,抱著她,她一不小心睡著了,做著甜美的夢。
可是忽然間,重重的震蕩將她驚醒,她慌張地睜開眼,媽媽的臉近在咫尺,她感到手臂上厚重的疼痛,像要被撕裂開一樣,然后整個世界都翻轉(zhuǎn)了過來,她聽見媽媽在喧囂中說話:“沫沫,好好活著?!?p> 她不懂,只是驚愕;她沒哭,只是害怕;她沒喊,喊不出來,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了喉嚨里。
她只是看見路旁的倒著的樹上的大紅燈籠,紅得刺眼,和爸爸媽媽浸在雪地里的紅一模一樣。她看見有雪稀稀拉拉地落下,有警車的燈一閃一閃,有好多人以他們的車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大圈,有警察叔叔拉起黃色的警戒線,檢查著現(xiàn)場。
她被救了起來,望著車子的方向,看不見爸爸媽媽溫暖的笑臉,看不見浸紅了的雪地,雪覆蓋了他們……她的手臂還是疼的要命,可是她什么也講不出。有警察叔叔在安慰她,在問她相關(guān)事情問題。奶奶也趕來了,拉著她一個勁地哭,她伸出手,擦掉奶奶的眼淚。
一個小男孩沖進了視線,怯生生的問“小姐姐,你的手……很疼吧?”她轉(zhuǎn)過臉,才看到手臂內(nèi)側(cè)被撕開了,她本想咧嘴笑說沒說,卻疼得哭出來。這時警察才看出了她的異樣,趕忙叫來擔(dān)架讓她躺了上去。她乖乖的坐在擔(dān)架上,那個小男孩擠開醫(yī)生將手中的棒棒糖剝了遞給她:“小姐姐,媽媽說疼的時候不能哭,吃糖了就不疼了?!彼验_嘴笑,天真純潔。
她接過將糖放在嘴里,但想了想又忽然吐了出來,媽媽說了,一天只能吃一顆糖。
她被抬上了救護車,沒有看見小男孩擔(dān)憂的神色,滿滿的毫無顧忌地顯現(xiàn)在臉上。
她閉上眼,救護車載著她嗚啦嗚啦地呼嘯而過。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鄰居阿姨曾一直念叨的生與死的距離,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生離死別,第一次隱隱知道爸爸媽媽,似乎再也見不到了。
只是那時媽媽說讓她不要接近那個阿姨,她是個瘋子。
她睜眼望向車窗外,太陽突然有些刺眼,那些風(fēng)景在向后退,雪包圍了整個世界,陽光包圍了整個雪包圍的世界。她突然不想再看見光。